“啊,”阿索羅說“這就好。”他願意受希爾薇僱傭是因爲希爾薇的美貌以及那位追求者的慷慨,願意受埃戴爾那驅使是因爲他珍惜自己的性命,願意被英格威指派是因爲精靈確實磊落真誠(是的,就算是盜賊也希望能夠有一個可信的同伴),而且他也拿了來自於萬維林的東西,他甚至願意聽取一下赤牙或是埃貝的意見,或是在情況允許的前提下施以援手,但這些人類?哈,他們加起來值一個金幣嗎?
“一個金幣還是值的。”英格威說。
阿索羅張了張口,作爲盜賊總是喜歡自言自語可不是一個好習慣,他告誡自己,然後笑了笑,走開了。
“我們接着往什麼地方走?”埃戴爾那問,他比較喜歡直線,但他要考慮英格威會不會爲避免麻煩而繞開呼嘯平原,畢竟卡烏奢的祭司看到精靈簡直就像是打了龍血那樣,嗷嗷叫着就會衝上來,還有一個理由就是他也不喜歡呼嘯平原,他不喜歡會爲了區區人類而心生躊躇的英格威,也不喜歡因爲英格威而變得遲疑不決,甚至願意耗費時間與精力去拯救一羣人類的自己。
那羣人類還不知感恩!
想到這裡埃戴爾那就更生氣了。
英格威不知道埃戴爾那爲什麼又把自己氣成了一顆球,不過他總是生氣,精靈都快習慣了,“我們沒有太多時間了,”英格威說,決定對這些人伸出援手也是因爲他們同樣要對付這羣獸人,免得被追蹤甚至腹背受敵,但若是繞開呼嘯平原,從高地走,按照他們的速度,哪怕一路上平安無事,等到了永夜海也是極夜,永夜海在極晝的時候就如同一頭噬人的猛獸,到了極夜的時候就更爲危險——簡直就如同另一個無底深淵,只是沒有魔鬼和惡魔,不過暴雪和颶風會代替它們巡遊整個極北之地:“我們直接往北走,橫穿呼嘯平原。”
——————
這羣盤羊馱着人類攀上了山嶺,有些時候它們就緊貼着垂直的巖壁行走,蹄子下的石塊不比嬰兒的手掌更大,它們脊背上的人類連重一點呼吸都不敢——雄性盤羊再高大,也無法比過人類,所以這些人類,除了孩子,腳都幾乎拖拉或是懸空,但就算是被磨到或是被敲到鮮血淋漓,他們也不敢叫喊,只能偶爾側身一瞥,他們沒有看到追來的獸人,也沒有看到人類的城牆或是其他建築。
這樣的折磨持續了整整一晚,在晨光籠罩在他們身上的時候,領頭的盤羊突然停下了,一個人發出細弱的歡呼聲,那是人類的城牆。雖然十分簡陋,低矮的就連孩子都能爬過去,但只要有城牆,就表示這裡有人對獸人展開抵禦,他們的叫喊聲驚動了城牆裡面的人,他們站了起來,手裡握着弓箭,這時候曾是奴隸的人才發現他們都是高地人,也就是野蠻人,在這些人的思想裡,他們並不比獸人更可親,幸好,他們都是工匠,無論在什麼地方,只要他們需要武器和盔甲,工匠就能活。
“喂!”一個奴隸突然說:“我們把這些羊抓住吧。”
“什麼?”
“我們把這些羊抓住,然後送給這些野蠻人,他們會感謝我們的,我們或許還能吃到一塊羊肉呢。”
“別胡說,”之前感謝了英格威等人的奴隸憤怒地說:“是它們救了我們!”他們或許沒法報答,但將恩人出賣給野蠻人,這難道也是一個人能夠最哦出來的事情嗎?
很顯然,那些傢伙並不把自己看做人,他們嗤笑着,更緊地抓住了羊角,甚至索性環過盤羊粗壯的脖子:“你還是真是沒完沒了。”最先提議的奴隸說:“精靈就算了,就連這些畜牲也是你的同類嗎?它們是羊,就應該被吃掉!”
說着他直起身體,像是要和那些野蠻人打招呼,他們只能絆住羊,卻不能抓住和殺了它們,這些拿着武器的野蠻人才是,他正這樣想着,就覺得自己的身體突然騰了空,然後盤羊一如岩石般堅硬的脊骨往上一拱,重重地撞在了他最脆弱的地方——一聲悽慘嘹亮的喊叫穿透了黎明時分冰冷的空氣。
野蠻人站在那兒,目瞪口呆,有幾個甚至嚇掉了武器。
那個出言阻止的奴隸已經滑下了盤羊的脊背,他一樣沒弄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但隨即盤羊們接二連三地撅起了蹄子,幸運的傢伙只是被甩在地上,不幸的就像是那個忘恩負義的傢伙,他在叫了一聲後就沒能再發出聲音,從半空中跌下來落在地上的時候更是難看地攤開了手腳,那個地方已經……凹陷了下去。
見到這個景象的人——野蠻人和奴隸們,都下意識地死死併攏雙腿,雙手放在腹部與膝蓋之間,弓着背,做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爲首的盤羊嘲弄般地吹了口氣,就率領着同伴蹦蹦噠噠地跑了。
野蠻人看向奴隸們……“厲害!”他說。
——————
姑且不說那些奴隸如何向高地的野蠻人解釋着奇妙的一晚,埃戴爾那與英格威等人已經進入了龍脊山脈,銀冠木在高處變得稀疏,但更爲舒展強壯,也許對於那些毛梳子林裡的銀冠木來說,爲了滿足獸人的貪慾而生存並不能讓它們無憂無慮地生長,英格威在經過它們的時候會伸出手來溫柔地撫摸深色的樹皮,偶爾撿起銀黑兩色的葉片,拿在手裡欣賞一番。
再往上,空氣變得稀薄起來的時候,取代了銀冠木的就是灌木,灌木之上是矮草和苔蘚,即便到了最高處,埃戴爾那也能夠看到岩石縫隙裡頑強的生命,它們或許是蜥蜴,或許是蛇——英格威還找到了一窩胖乎乎毛茸茸的虎仔,它們都是灰白色的,有着黑色的條紋,在他們經過的時候兇狠地嗷嗚嗷嗚叫,埃戴爾那很想做些什麼,但被有所察覺的英格威打斷了:“它們怎麼你啦?”精靈無可奈何地問。
“這是挑釁,”埃戴爾那說:“它們對我吼。”
“你可以叫回去沒關係。”英格威說。
阿索羅噗了一聲。赤牙走得更快了一些,埃貝無聲地嘆息了一聲,在某些時候,他的思想與英格威是一致的——自己怎麼就到了這個地步呢?
他們攀到最高處的時候,往下俯瞰,這次連埃貝都不說什麼了,因爲他們看到的景象太寥闊,太壯美了——龍脊山脈正如它的名字,從西向東,橫亙整個大陸,他們無論向東或是向西都看不到盡頭,山脊陡峭,被岩石統治的地方也只有一千尺上下,其下就是從稀疏轉向濃密的植被——從淺淡的湖白、碧綠、靛青到深邃的灰黑色或是璀璨的銀白色,唯獨被獸人摧毀的那塊是斑駁的褐色,讓人不由得又是遺憾,又是氣憤。
“太可惜了。”英格威說:“它應該屬於更好的人。”
譬如你,埃戴爾那在心裡說,在看到銀冠木的那一瞬間,他就覺得它可真像是英格威,一樣的挺拔,高大,一樣的肅穆,以及只有在生命的盡頭纔會迸發出的無上光華,足以征服任何一個有智慧的生命。
“阿秋!”赤牙說。
然後他就莫名其妙地獲得了三個白眼。
“還是你最好。”赤牙真心實意地對英格威說。英格威安撫地拍了拍半獸人的肩膀,“我們接下來往哪兒走?”
“我們要儘可能地避免碰上獸人部落。”英格威說,只要是部落必然有祭司:“所以我們要等等。”
“等等?”埃戴爾那的心頭突然升起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就在這時候,從遠處傳來一聲穿透性極強的唳叫。
一個小黑點迅速地從小變大,然後收束翅膀,直墜入英格威的懷裡。
英格威被輕微地推後了一點,他站住,然後大笑着喊到:“威登!”
那隻巨大的鷹從英格威的懷裡蓬地伸出腦袋,然後動了動翅膀,它的脖子靈活地轉了轉,看過所有的人,才突然猛地膨脹了起來,從一隻飛禽變成了一個人,他的雙腳落在地上的時候,雙臂也牢牢地握住了英格威的手臂:“英格威!”他同樣爽朗地大笑了一聲:“諸神在上,你終於可以出來遊歷了!我可等了你好久,再等下去我就要變成一個老頭子了!”
而後他們就緊緊地擁抱下了一起。
阿索羅卡地一聲轉過頭去看埃戴爾那。
埃戴爾那的臉黑了。
————————
威登就是英格威要等的人,一個德魯伊。
要讓開獸人的部落,等到直接看到他們才離開就來不及了,獸人的嗅覺可以比得過巨狼,而且他們會不斷地派出巡邏的獸人戰士,他們一發現陌生人就會發出警號,一旦出現了傷亡更是會傾巢而出,但有一個德魯伊就不同了,德魯伊會帶着他們遠離獸人部落,荒原上每一隻動物都會是他的眼睛和鼻子,還有耳朵。
有了威登,他們確實少了很多麻煩,獸人們的視覺再敏銳,嗅覺再出色,巡邏的範圍再大,性情再警惕,也無法與翱翔在雲層之上的鷹隼相比,威登每天一早都會飛起來去巡查他們將要經過的區域,當然,他們免不了看要走一些多餘的路,但比起在卡烏奢的祭司那裡消磨時間,英格威絕對會選擇前者。
而且有威登,一個富有經驗的德魯伊遊俠,他們在遇到暴風雨的時候也能提前尋找到躲避的地方——在巖洞裡與一隻大熊相互瞪着眼睛,在阿索羅與埃貝因爲又冷又溼發抖的時候,威登拍了拍英格威的肩膀:“我們去找些租金。”
“嗯,”英格威說,“那麼你們在這裡等着。”
“我也去。”埃戴爾那說。
“不用了。”威登說乾脆地拒絕道,然後他挽住了英格威的肩膀:“有英格威就行了,這裡只有盜賊和戰士,你得留在這裡,作爲施法者。”
埃戴爾那抿起了嘴脣。
英格威沒有看他:“我們很快回來。”
埃貝和阿索羅點了火,大熊蜷縮在距離他們最遠的地方,不滿地哼哼着,但沒有攻擊或是咆哮,埃戴爾那要比他們好得多,龍裔身上的法袍有着防蔽風雨的作用,但要說埃戴爾那身下的陰影可要比他們身邊的濃厚得多。
埃貝用眼角的餘光打量着埃戴爾那,最初的惱恨與悔意即將消散殆盡,現在的埃戴爾那甚至讓他覺得有些……可憐,他想起他的一個愛人,一個喜新厭舊的女人——除了她的貓,她寵愛自己的貓勝過任何一個男人,雖然那確實是只漂亮的貓,柔韌的身體,光滑的皮毛與明亮的圓眼睛,是啦,哪怕主人愛它就像是愛着自己的容貌,它也不允許有任何一隻貓對它主人的寵愛展開試探,問題是他們所在的街道上多的是貪婪的野貓,其中同樣漂亮的貓也不在少數,每次只要那位女士一走出家門,就立刻有貓走過來蹭她的足踝——要埃貝說,它們應該都是衝着那一盤盤豐盛的小魚美餐來的,但無論是爲了什麼,只要嗅到了氣味,或是窺見了消失的尾巴,那只有主人的貓就會立刻衝出來,對着空氣喵喵大叫,還不停地在石板上撓着自己的爪子。
現在埃貝也覺得埃戴爾那快要撓爪子了。
就在那隻大熊都開始不安地轉來轉去,而埃貝與阿索羅,赤牙都恨不得跳到火裡去消失的時候,英格威與威登終於回來了,他們提着兩隻兔子,也就是給大熊的租金。在英格威拿着兔子去給大熊的時候,威登瞥了埃戴爾那一眼:“龍裔?”
“半精靈?”埃戴爾那抱起手臂。
“你們接下來的路程可不好走。”威登完全沒有理會埃戴爾那的喵喵叫,“我給了英格威一個建議,”他笑眯眯地說:“我認識一個對極北之地很有了解的法師,是的,我們已經商定了,他會在阿拉提力特人的部落裡和你們會和。”
埃貝按住了臉。
阿索羅潛入了陰影,赤牙若無其事地撿起短斧,跑到大熊身邊去,很顯然,他覺得那裡更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