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你的名字(3)

聖者番外-你的名字(3)

“克瑞瑪爾”想起不久前自己在影院看到的一個角色,他對一個巫師說,我知道這不是夢,因爲我沒有這麼好的想象力……

他也沒有。

新的房間位於原先的房間之上,有着如同巨龍牙齒一般細窄又長的窗戶,輪廓以黑鐵勾勒,深紅色玻璃做軀體的巨龍展開雙翼,金色琥珀做成的眼睛注視着塔中的人,透過紅龍身側的透明玻璃往下俯瞰,可以看到以焦黃色與乳白色爲主體的建築羣,它們應該也是相當高大的,但因爲術士塔在格瑞納達的位置僅次於衆龍之峰的緣故,在”克瑞瑪爾”看來,它們就像是精巧的樓盤模型。

天地之間飛來了無數密集的黑影,只一眨眼,它們就從細如針尖到大如馬匹,那是龍牙騎兵們的鷹首獅身獸們,在最後的血色餘暉中,它們結束了征伐或是訓練,就如回巢的烏鴉一般圍繞着林立的術士塔旋轉幾周後纔回到他們的營地,術士塔中不斷地投擲出火球、冰錐與酸液,龍牙騎士們也回以短矛、箭矢或是法術,簡直與那些在上下學時打鬧的頑童沒有什麼兩樣,只是要危險得多。

一隻鷹首獅身獸從克瑞瑪爾的窗前掠過,騎士隱藏在面盔後的眼睛攫住了那道瘦弱的影子,那本應是長子卻因爲出殼時間延遲了五十年而成爲了幺子的……格瑞第的直系後裔,米特寇特在心裡重複着那個名字,他不是性格衝動的凱爾門與凱爾絲,也沒什麼興趣和時間去欺辱一個無能之輩,如果對方的確對他造成了威脅,他會直接殺了“克瑞瑪爾”。

他需要等待時機,只不知道這個時機什麼時候才能到來,他必須耐心,但這個孩子成長起來的速度遠超過他的預計,米特寇特已經聽說了他將他的導師卡歐茲扔到了無底深淵的事情——卡歐茲的行事可能來自於新王或是格瑞第的授意,雖然克瑞瑪爾沒有如同他們以爲的那樣被迫在血戰中爲惡魔效力五十年,但現在看起來,他的表現顯然比束手就擒更令上位者滿意。

米特寇特罕見地猶豫了起來,他是否應該製造一次意外?術士塔固然有防禦,但它們根本無法奈何如米特寇特這樣的強者,他的坐騎格里芬發出猶如尖笑一般的叫聲,只要他略微示意,它就會筆直地衝向那個房間,之後米特寇特有上百種方式可以結束自己的煩惱……格瑞納達的慣例就是從不過問死者,無論他生前有多麼重要,多麼強大,死亡就代表着失敗。

鷹首獅身獸在主人的授意下,迅速攀升,而後以更快的速度俯衝,它的羽翼在空中發出尖銳的哨響,覆蓋着眼睛的半透明膜也已經落下,米特寇特握住了自己的刺槍,短袍的金護角不斷地抽打着他的膝蓋,斗篷在空中獵獵作響,斜插在身側的魔杖也在隱隱發熱,像是已經等不及被他使用……

啪!

————

“克瑞瑪爾”有些迷惑地看着突然出現在窗前的黑影,他首先看到的是紛亂的鬃毛,然後是肥墩墩的肚子,還有嗯……一些不那麼和諧的東西,鑑於格里芬是後爪大開地黏在玻璃上的,沒有毛的部分簡直刺眼睛——克瑞瑪爾嗯麼麼麼麼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轉開視線,移到另一側去看究竟是哪個倒黴鬼。

米特寇特可以確定這不是一個防禦法術,在懊惱自己還是過於衝動的同時,他卸掉了把自己固定在鞍座上的皮帶,但毫無作用,他還是牢牢地被黏在格里芬身上:“嗨!”格里芬喊道:“這可不太好,我的主人,你得把我從這上面挪開!”而不是先弄走自己!

“我正在這麼做。”米特寇特說,而就在這個時候,他注意到玻璃上的畫面突然有了變化,黑鐵的線條蠕動起來,深紅色的玻璃顏色逐漸轉深,圖案從紅龍變成了……無底深淵的狩魔蛛,不,不是從無底深淵召喚出來的惡魔,但至少有他們的一部分,這個法術活化了這些本該只是金屬與玻璃的東西,賦予了它們力量與食慾——這個房間有整整八面這樣的尖拱窗,而每隻窗戶上都有這麼一隻僞裝成紅龍的狩魔蛛,它們卡擦卡擦地從原先的位置脫身,奔向被黏住的格里芬與它的主人。

米特寇特揮動短矛,直接將一隻狩魔蛛的螯肢斬斷,又反手一擊,刺入了另一隻狩魔蛛的眼睛。

第三隻狩魔蛛立刻噴出一股粘稠的灰黑色絲線,一下子就纏住了米特寇特的手臂,米特寇特立刻用另一隻手拔出一根魔杖,把它折斷,任憑兇猛的火焰將自己吞噬。

在火焰的縫隙裡,米特寇特看到那兩隻被自己斷足刺目的狩魔蛛正在生出新的螯肢與眼睛,他立刻在心裡唾罵了一句,雖然這些並不是真正的深淵惡魔,但憑藉着驚人的數量,他今天可能沒法兒全身而退。

而在逐漸消退的火焰中,他看到了他的獵物,克瑞瑪爾,黑髮的龍裔,正站在距離他不過三尺的地方,平靜無波地看着他,彷彿從未認識過他,那張曾經讓凱爾門又是輕蔑又是嫉妒,秀麗而溫和的面孔上更是沒有一點多餘的表情,並不得意,也不驚慌,對於他來說,所有的一切盡在掌握。

——“克瑞瑪爾”當然不認識米特寇特,也不知道,這個陷阱原本是針對……他的……

“克瑞瑪爾”就像是看了一場再真實也沒有過的奇幻短片,有着鳥頭貓身的怪物掙扎得滿天毛毛亂飛——有羽毛,也有絨毛,有些是被蜘蛛的黏液撕下來的,有些是被狩魔蛛切斷或是咬斷的,還有一些則是被它的主人施放的法術,折斷的魔杖,揮動的利劍誤傷的,總之它最後艱難地飛起來的時候,禿得讓”克瑞瑪爾”唏噓不已。

無論是對貓,還是對鳥,這樣慘痛的斑禿足以對其造成致命的打擊,”克瑞瑪爾”真心希望它的毛毛還能長出來,不然只怕那隻……貓鳥,鳥貓?要抑鬱或是自閉了。

當然,他也不是沒有損失,他讓學徒去找這裡的負責人,告訴他,他的房間顯然需要更換新的窗戶了。

來的是他的導師,也就是卡歐茲之後的新人,”克瑞瑪爾”一開始還疑惑於導師的來意,等導師輕而易舉地施法重裝了玻璃,他就不由得在心裡小海豹鼓掌——這很實用了。

“我可以知道之前的玻璃窗戶到哪兒去了嗎?”導師問。他的法術陷阱被破壞的很厲害,留下的痕跡少得讓他根本無法辨認出對方施放了多少法術,他的視線微妙地在”克瑞瑪爾”身上停留,想要估算出他現存的卷軸、魔杖與藥水的數量——爲了擺脫那些蜘蛛,克瑞瑪爾的損失不會太小,這點認知讓他感到愉快。

“一隻……”“克瑞瑪爾”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用……獸類的稱謂:“貓,一隻很大的貓黏在上面了,然後它們打了一架。”

導師看了看窗外,這裡距離地面大約有五百尺,他不認爲什麼樣的貓能夠爬上來,就算能,那麼它也要大的能夠觸動這個法術。

鷹首獅身獸的影子一掠而過,但導師沒有多想,龍牙騎士的慣行性挑釁不會嚴重到這個程度——直接衝擊術士塔的罪名完全無法與和術士們的“遊戲”相比,不會有那樣的蠢貨。

他將”克瑞瑪爾”的無恥與危險程度再度往上調了一階,就離開了,這次他什麼也沒做。

來日方長。

新的房間……或者說,這個房間(畢竟之前的房間”克瑞瑪爾”也沒能多瞭解)非常地具有魔法色彩,這點是”克瑞瑪爾”首先確認的,因爲接下來的時間裡,不是半透明的幽魂和自黑影中浮現的怪物扭打在一起,就是黑鐵的蛇怪雕塑與黃銅的巨眼燈座同歸於盡,最後連牀品也打了起來——牀單吞噬了毯子,帷幔撕碎了牀單,巨大的牀榻就像是被一頭紅龍肆虐過的那樣又是塌陷,又是燃燒,只給”克瑞瑪爾”留下了一地灰燼。

房間裡碩果僅存的兩隻角櫃還在對撕。

“克瑞瑪爾”不認爲自己還能在這個房間裡休息,鑑於之前導師離開的背影就像是要去給他買一噸的橘子——他沒有再去打攪任何人,而是回到了自己原先的房間,在那張窄小但至少不會相互毆鬥的牀上閉上了眼睛。

——————————

這是……一個新生與死亡並存的地方。

術士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剝着一隻橘子,他身邊還有好十幾只,那位女士顯然把這個當作了安撫他的手段,現在她在排隊,術士估計她至少還有一萬兩千個數後纔有可能回到自己身邊,他享受着這段孤獨而又甜蜜的時光,直到兩個人類幼崽突然不知道從哪兒(可能是無底深淵)冒了出來。

一個大點兒的雄性幼崽,一個小點兒的雌性幼崽,他們先是測試了一下彼此的速度——在擁擠的大廳裡嘻嘻哈哈,發了瘋似的來回折返跑,所經之處人仰馬翻。

有人咕噥,有人開始叫罵,一個也在排隊的女人從隊列裡伸出腦袋,疲憊而又不耐煩地喊了些什麼,兩個幼崽不甘不願地停了下來。

大概只過了幾秒鐘,這兩隻幼崽就又找到了新的遊戲方式。

他們開始叫了,一個比一個叫得響,幼童的聲音又尖銳又細長,簡直可以像是一根針那樣直接刺進人的腦袋裡,一些人痛苦地扭過頭去,一些人按住了耳機,但這無濟於事,幼崽們快樂地對着叫,此起彼伏,臉漲得通紅——那個女人又探出頭來,但這次她的話也沒用了,幼崽們已經決定了要用這種方式折磨與報復這裡所有的人。

術士注意到有些人甚至跑了出去,而那個正在爲他做事的女士更是雙眉緊蹙,他周圍的人都擺出了一張生無可戀的臉。

他放下橘子,轉向那兩個幼崽,或許出自於本能,那兩隻幼崽轉頭看向他。

術士微微地啓開雙脣,發出無聲(或者說,頻率高到無法讓人聽見的)的尖利呼嘯。

就在這一瞬間,大廳裡所有的玻璃都碎了。

——————

值得慶幸的是,醫院所用的玻璃全都是雙層夾膠玻璃,碎裂後的玻璃不是還掛在門窗框架上,就是直接拍在地面上,除了幾個人身上滿是不傷人的玻璃碎片之外,不曾造成什麼重大的傷害。

掛號處的人們在玻璃碎裂的時候條件反射地後退,那對幼崽的家長被推倒了,她罵罵咧咧地從地上爬起來,然後被幼崽的哭叫聲驚動了,她不得不放棄了隊伍裡的位置,跑到幼崽身邊,發現他們的眼睛和鼻子都在流血,耳朵邊也有血跡。

那個雄性的幼崽一邊哭,一邊指着術士。

對於幼崽們的控訴,人們多數不以爲然,更別說那位跟着從隊列裡跑出來的女士,她以一個兇狠的姿態將術士擋在身後,說明他根本沒法大叫,術士身邊的人也紛紛作證,他們沒有聽到任何來自於這個小夥子的聲音,倒是那兩個孩子叫得一個比一個可怕。

之後醫生和醫院的護警也來了,他們疏散了人羣,掛號處的隊伍重新排了起來,兩個幼崽被送去急診,幼崽的家長生氣地跟在後面,很顯然,無論她之前想做什麼都不能了。

術士又開始剝他的橘子。

又一個幼崽出現了,一個只有五六歲的小女孩,左右看了看,坐到了術士身邊。

她儘量不去看術士手裡的橘子,拿出自己的平板,聚精會神地玩起來,要說玩也不是全是,因爲術士可以看懂,那是……識字課程,畫面上輪番出現伴隨着讀音的文字,然後是伴隨着讀音的物體,只試了幾次,術士就能夠跟着裡面的聲音順利地讀出所有的單詞。

小女孩的眼前突然多了一隻橘子。

術士指了指平板——他記得“自己”的房間也有一個,但他不知道里面有沒有這樣的課程。

小女孩猶豫着,平板當然要比橘子貴多了,但看到她猶豫,術士手腕一轉,那隻橘子就消失了,然後女孩的小手一沉,各多了一隻橘子,而她的平板早就落在了術士的手裡。

術士拿着平板,但沒有走開,他迅速地如女孩那樣碰觸着那塊能夠顯示出各種景象的玻璃,飛快地推算着,這種語言只有二十六個基礎字母以及相應的組合,比龍語、精靈語都要簡單得多,

那位女士回來的時候,女孩已經被家長帶走,術士坐在那裡,對她說了一句話。

她又是驚訝又是高興地看了術士一眼,“你能說話啦?”之後又迷惑不解地問:“但你爲什麼要對我說英語?”

好吧,就算是英語,他們總算能夠交流了,術士這才知道她是這具身體的遠親,因爲這具身體的父母正在旅遊——就在他來到這個世界的前幾個小時,他們纔出發,所以纔有留在桌上的豐盛早餐,他們又囑託了這位女士來照顧他——當然,這具身體成年了,她要做的就是監督他定時用餐,好好休息,還有把家裡收拾乾淨。

雖然那位女士,也可以說是可敬的小姐姐無法理解他爲什麼一定要用英語和自己說話,但既然如此……“來都來了……”

這是來都來了的事情嗎?

術士堅決地拒絕了她的建議,回到了自己的“家”裡,他既然學會了使用鍊金器具,就不會再犯什麼不該有的錯誤——雖然之後他多次爲自己的謹慎而感到驕傲。

他抱着平板奮戰一夜,持續到黎明將至纔在身體的抗議下閉上了眼睛,在陷入沉睡的那一刻,他看見了自己的房間。

“他”在那張小小的牀上不舒服地睡着,就在下一刻,他的身體睜開了眼睛。

兩雙黑色的眼睛對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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