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一章 錯誤(2)

對於諸位選帝侯們的想法,無論是法崙皇帝還是遠在柯瑪的克瑞瑪爾都一無所知,但南方諸國的貴人們最擅長的是什麼?莫過於各種各樣,奢靡而荒誕的享樂了,雖然在露西厄面前,他們必須有多收斂,不過,即便在如此苛刻的條件下,他們仍然讓這位年輕的精靈過得非常舒適,這種舒適不單單是指一杯甜蜜的熱酒,或是有着十二種顏色的胭脂,又或是柔軟的絲棉枕頭與被褥,而是一種可以令人油然生出“所有的人都是爲我而生”的認知的,無比周密與細緻的呵護與寬容,如果不是他們做不到,或許露西厄想要一顆在深黑色的天穹上閃爍的星辰也是可以的。

他們拿不到星辰,但可以拿到寶石與黃金,侏儒們在精細玩意兒上的技巧並不比精靈差到什麼地方去,今天他們就送來了一樣從瑟里斯人的多層象牙球中領悟的技巧製作而成的八音盒——更正確點說,應該說是一隻多層的圓球,球體的大小恰好可以讓露西厄雙手捧起,按照一定的次序轉動頂端的綠寶石小旋鈕,伴隨着猶如西塔拉琴般的悅耳的叮噹聲,薄如蟬翼的圓球就如同花朵一般向着四周展開,分裂成十二瓣,裡面是一隻金絲編造的鳥籠,裡面的鳥兒用黑曜石做眼睛,羽毛則是秘銀,爪子與喙部都是精金,它腳下抓着的枝幹則是深紅色的珊瑚,當外殼徹底地打開之後,這隻被施加過魔法的鳥兒會飛起來,在小小的鳥籠裡環遊一週,然後落在枝頭上,唱起一首埃雅精靈們最喜歡的歌謠——而這支歌謠精靈們常在思念愛人的時候低吟。

露西厄嘆了一口氣:“他還有多久回來?”

“很快了,”她身邊的侍女說道:“柯瑪國王的信函已經遞交到了皇帝那裡,巫妖的軍隊已經退去,他的坐騎是一隻人面獅身獸,空中的道路總是要比地面暢通快速。”雖然這麼說,但侍女一邊不由得暗自思忖着,這位黑髮的龍裔是否會因爲這份過於勉強的情感而推遲返回的日期,只是讓她們來說,哪個男人也不會高興受到這樣的強迫,對付男人,女人們應該玩弄一些溫柔的手段,至少,在他發現之後也不會因此怒氣勃發,而這個小女孩簡直就是在往相反的方向走,誰會喜歡一個用恩惠與權力逼迫自己低頭的妻子呢?也許精靈們締結婚約就意味着他們的情感與身體將就此專一,不再動搖,但人類,或是一個半精靈可未必會遵守這條無形的律法。

不過在露西厄身邊侍奉了那麼久,侍女也有些明白爲什麼露西厄會如此急迫與莽撞,比起容貌與身姿無法得到傾慕之人的垂憐,被所愛之人視爲孩子與後輩豈不是更倒黴,除了一些嗜好特殊的人,沒人會去對一個……孩子產生愛情與欲、望,所有的獻媚,所有的表白,所有的祈求,都會被當做玩笑和惡作劇。更不用說,那位身邊還有着一個弗羅的選民,雖然身形纖細,聲音稚嫩,但受到情、欲之神青睞的追隨者難道會願意屈居於這麼一個小傻瓜的威脅之下嗎?誰都知道不可能,侍女在心裡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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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起來並不焦急。”亞戴爾調侃地說道。這是克瑞瑪爾回到箭矢之峰的第一夜,而羅薩達的牧師已經迫不及待地造訪了他的房間,反正在處理似乎永無止境的公務時,這位黑髮的龍裔已經證明他比精靈或是羅薩達的選民更擅長徹夜不眠,當然,這不是唯一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已經有選帝侯的人暗中接觸過他,對於選帝侯們的想法,亞戴爾也是頗爲驚訝的,他還以爲他們會厭惡克瑞瑪爾而,還有可以說與他站在同一立場的自己和凱瑞本呢。

若是另一個位面的靈魂可以聽到他心裡的疑問,就會告訴他,假如沒有選帝侯的制度,而法崙的皇帝也確實是一個有着悠長生命與強大力量的龍裔,他們肯定是會討厭作爲皇帝爪牙與耳目的克瑞瑪爾的,關鍵在於,現在的法崙皇帝只是一個脆弱的傀儡,也不可能擁有後裔,即便他也是十二位選帝侯之一,卻也註定了沒有未來可以預期,那麼,在二三十年後,登上皇帝的寶座的或許就是他們,和他們的孩子——這樣的話,一個善於經營與管理的大臣就會變得非常重要了——如果使用得當,保質期還非常的長呢。

“對於林島之主所做的事情我代法崙的子民表示十二萬分的感激,”巫妖冷漠地說,斗篷被無形僕役從他的身上取下來,掛在了屋角一側的衣架上,“但我不會和任何人締結婚約的。”想到艾洛赫的嘴臉他就想要作嘔,有時候,他甚至滿懷惡意地想到,如果他真的接受了這個傲慢傢伙的愛意,這位年長的埃雅精靈會不會後悔在數百年前的那個夜晚沒有奪走他的性命。

在圓桌邊坐下的時候,巫妖突然微微一頓,“林島的埃雅精靈們……對這件事情是怎麼認爲的?”

“他們……有反對的,”亞戴爾說,“也有贊成的。”在這段時間裡,他也接觸了不少埃雅精靈,讓他迷惑與不安的是,在整理與人類,還有其他種族錯綜複雜的關係時,埃雅精靈顯然根本無法與辛格精靈相比,他們的心性過於絕對與固執,他們與陸地上的人們格格不入,卻不願意做出改變,羅薩達的牧師輕輕蹙眉,他們甚至會將自己的想法與看法強加在他人頭上,這可不是什麼好習慣——直至今日,或許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因爲他們帶來的生機與繁榮,人類不斷地退讓着——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會那麼快地遺忘他們的恩惠,但後者的底線可不像是埃雅精靈們以爲的那麼低,他們現在拼命地容忍,將來的某一天,一定會因爲什麼事情猛地爆發,讓局勢走向一個無法控制又令人絕望的方向,其他不說,就亞戴爾知道的,將精靈與巨人,獸人,地精之類的怪物擺在同一位置的人類可不在少數,也囊括了部分選帝侯——幾天前,有大臣提出,爲了感謝埃雅精靈們,他們應該將精靈們曾棲息過的地方還給他們,讓他們可以成爲人類最爲親密的摯友,這點竟然還獲得了選帝侯們的支持。這可太不尋常了,亞戴爾的父親曾經是一個領主的次子,而他自己就是一個城市的執政官,作爲他最小的兒子,亞戴爾也聽說過不少有關於白塔的事情。大家都記得吧,白塔曾經是辛格精靈的城市,精靈不但在那裡居住過,還有着精靈擔任白塔的執政官,不誇張地說,白塔乃至整個鷓鴣山丘的富庶都是辛格精靈們帶來的,但白塔與鷓鴣山丘的人類領主對此感激過嗎?最初的時候或許有,但等到亞戴爾可以閱讀書籍的時候,領主與精靈的關係已經變得惡劣異常,安芮對於灰嶺與銀冠密林的背叛可不是小女孩的一時衝動,她的母親還是個精靈呢,但她的父親卻讓她對精靈充滿了警惕與仇恨。

而現在,南方諸國的選帝侯們竟然願意拿出一方領地作爲報償,這怎麼可能呢,這不是分封,可以因爲臣子的悖逆,或是絕嗣而收回,鑑於精靈們擁有着的悠長生命,那些領地絕對是打狗的肉骨頭——額,等等,或許不該這麼形容,精靈們不是狗,而一片領地可要比肉骨頭貴重得多了,但亞戴爾發自內心地覺得,沒有那句話能夠比他從克瑞瑪爾那裡聽來的,這句又粗俗又形象的短句更適合形容現在的情況了。

這種異常的情況不由得讓亞戴爾滿心質疑,但他在箭矢之峰上的權威暫時還無法達到克瑞瑪爾的程度,他能夠做的事情也只有將這個詭異的提案壓在皇帝的書桌上,不做任何回覆。

讓他的心情變得更爲沉重的是,埃雅精靈們竟然也十分坦然地願意接受這份回報,對於那些年輕的精靈,亞戴爾覺得可以理解,人人都知道辛格精靈雖然居住在冰冷的銀冠密林,但他們的血卻如同人類一般的灼熱,埃雅精靈則恰恰相反,他們冷漠又疏離,即便是在遊歷途中,能夠被他們尊重與親近的也只有曾爲一族的辛格精靈,他們輕蔑人類,人類也不會報以過多的善意,既然如此,無法辨識出真正的惡意也屬正常。但那些年長的精靈們呢,據說翡翠林島中,年長的精靈要比銀冠密林更多——英格威離開的時候,他的母親還未迴歸安格瑞斯的膝下,作爲女王的臣子,當然不可能輕易拋下效忠的人,去追隨她的繼承人之一。

難道這些可能曾經在第一次諸神之戰中執起長弓的精靈們就沒有意識到這是一個陷阱嗎?亞戴爾也試着探查過,但他隨即就接到了毫不客氣的警告。

“皇帝怎麼樣?”巫妖問道。

“似乎沒有什麼改變。”亞戴爾回答,但第二天他就發現自己好像犯下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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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應該說,這個錯誤不應該歸結於亞戴爾。

法崙的皇帝每天都要服用藥酒——他的畸形身軀完全是用巨龍們的血肉滋養出來的,這種畸形不但呈現在外表上,也呈現在其他地方,比如說,在每月的最後一天,萬籟俱寂的子夜時分,他的體內就會滋生出難以忍受的刺痛與瘙癢,它們帶來的痛苦會讓他無法控制地在粗糙的石頭上摩擦皮膚,直到皮膚被撕裂,鱗片被磨掉爲止,不過無論是皮膚還是鱗片都很快就會長出來,所以應該還沒有太多人發現他竟然有着這種噁心的疾病。

而今天就是十月的最後一天。

法崙的皇帝跪在地上,他的房間當然是毋庸置疑地華麗奢侈,在寒冷的冬季,在高聳的箭矢之峰上,不但是地面,就連牆面上都懸掛着來自於極北之地的雪熊皮毛,皇帝將這些皮毛都掀起來,露出下面冰冷的石質地面,每一塊石磚的表面都打磨過,但邊緣可不會,皇帝用他的力量讓它們變得凹凸不平,然後就用它們來猛烈地擦拭自己的身體——這還是有藥酒的情況下,如果沒有藥酒,他或許會剝掉自己的皮膚與鱗片。

藥酒瀰漫着會讓克瑞瑪爾等人倍感熟悉的甜香,皇帝將裡面的黑色液體倒入口中的時候,心頭又不免升起了對這個黑髮龍裔的些許怨恨——正因爲後者對於“菸草”的深惡痛絕,用來釀造這種藥酒的原料也變得越發稀少,而能夠無限制地提供這種藥酒的人又突然消失了,每次皇帝看見只剩下了七八口的藥酒就開始心驚膽戰,他不敢想象如果讓人們知道了他們的皇帝竟然會如同豬那樣哼哼着在地上摩擦身體會怎樣?他所剩無幾的威望大概會遭到又一次嚴重的打擊吧。

他閉上眼睛,藥酒帶來的不單是麻痹,還有令他心神愉悅的幻覺,在幻覺中,他就如同一個神祗般的高大,強壯,俊美,他可以以人類的形態,也可以以巨龍的形態統治整個陸地,乃至整個位面,即便是天上的使者,與深淵的魔鬼也必須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美麗的女神願意與他共享一張牀榻,而男性的神祗也會與他傳遞同一只金盃,他的子嗣如同落在地上的星辰一般繁多,他們都是國王或是女王,每個麾下都有着難以計數的騎士與士兵,還有數之不盡的子民和奴隸。他的統治甚至延續到了神祗之中,在……

皇帝突然顫抖了一下,從甘美的幻境中醒來,他看見了一個如他想象般的年輕男子,他站立在星光之下,神情嚴肅,眼睛中除了厭惡之外還有着一點憐憫。

“你是誰?”皇帝驚恐地叫嚷道,“你是誰?!”

“這句話應該我來說,”巨龍艾歐聲音低沉地問道:“你是誰?”

我是誰?皇帝混沌地思索着,我是誰?他還能是誰呢?他是皇帝,法崙的皇帝。

“我是……皇帝。”他說,沒有名字,他只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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