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賊之神瑪斯克滿懷惡意地投下了一顆劇毒的種子後就愉快地離開了,他在面對葛蘭與阿芙拉的時候,幾乎從不掩飾自己的兇暴與虛僞,也許是因爲覺得他的後裔心中仍然抱持着一絲良善的關係,作爲他們最直接的血親,瑪斯克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無法捉住他們的弱點——他們的痛苦在他面前根本無法隱藏,他現在最樂於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折磨他們,雖然他一直宣稱對自己的血脈充滿溫情。
阿芙拉一擡手,那張曾經被她喜歡的躺椅就猛烈地燃燒了起來,火焰中傳出了濃郁的芳香,她對這種傢俱沒有特別的偏好,喜歡它只因爲它原本是爲克瑞瑪爾預備的,在她的愛人偶爾提到過自己有段時間很喜歡會散發出怡人氣味的木頭後,她就發出諭令,讓自己的追隨者與信徒們去尋找,他們找到了,然後奉獻給她,這種木頭外皮灰白,裡面卻是如同深夜一般的烏黑色與深褐色,稍加摩擦就會散發出甜蜜的香味,溫度升高時尤其馥郁動人,她躺在上面的時候,被打磨的如同嬰兒肌膚一般光滑的表面更是讓她想起小時候被克瑞瑪爾緊緊擁抱時的感受。爲此她輾轉反側,甚至想過,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她能夠跨越過最後的那道線,成爲一個真正的神祗,她會選擇這種樹木作爲自己的聖樹。她的牧師將會在祈禱與舉行祭典的時候把用它磨琢的聖物高高舉起,年輕的男女會爭先恐後地親吻與撫摸它。
葛蘭進入她的領域時,這種氣味甚至還未完全消散,有着瑪斯克血脈的盜賊詭異地微笑了一下,他當然知道它是因何而來的,但發自內心地說,他對阿芙拉的愛情不抱什麼希望,即便是神祗,也由無法得到的東西,而且他比阿芙拉更瞭解他的另一個主人,他固然溫柔和善,待人寬容,但他固執起來簡直比精靈或是矮人更麻煩,這也是爲什麼葛蘭始終沒有嘗試挑戰其底線的原因——不然的話,阿芙拉或許根本不會站在這裡,是葛蘭默認了克瑞瑪爾對她的教導與指引,猶如第二個父親,但正是因爲如此,他不覺得後者能夠如同看着一個女性那樣地看着阿芙拉,哪怕阿芙拉的容顏與微笑可以傾覆一整個國家。
阿芙拉轉向自己血緣上的父親,她的眼睛裡已經找不到原先的怒意,或者說,從一開始,她的憤怒與淺薄就是有意表現出來的,她很清楚,瑪斯克對於她,還有她的父親都是極其危險的,她不愛在意自己寡情的父親,但一具與她血脈相連的軀體,一個與她有所關聯的靈魂,能夠造成的惡果太多了。對於瑪斯克的忌憚與憎惡讓他們連接成了暫時的同盟,阿芙拉瞥了一眼葛蘭,發現他沒有使用自己的軀體,只是在她的領域中,她看見的永遠是本質而非外表,所以她一下子就猜到葛蘭或許已經弄到了那件據說已經被龍火摧毀的魔法用具,憑藉着它,葛蘭可以讓自己的靈魂與另一個軀體互換,只是時間不能夠持續的太久,不過如果只是用來應付一下瑪斯克無所不在的耳目與眼線,這點已經足夠了。
只是使用着與自己的愛人相似的身軀也不會感覺尷尬不適應的葛蘭必須說是瑪斯克的兒子麼,瑪斯克在以女性姿態出現的時候毫不介意地自稱是“祖母”,而葛蘭使用着一個女性弗羅牧師的身軀的時候也不會令人察覺出有什麼異樣的地方——對於阿芙拉的嘲笑,葛蘭一點也不在意,早在他對自己的血脈一無所知,只是一個盜賊學徒的時候,他就喬裝過許多女性,有時候是爲了竊取一份情報,有時候是爲了進入一座警備森嚴的宅邸,又或是爲了刺殺某人,反正女性的身份在很多時候都可以說是異乎尋常的便利,可惜的是,在成爲盜賊的殘酷磨練中,真正的女性最終脫穎而出的機會還不到萬分之一,久而久之,盜賊們更願意讓年幼的,特徵還不明顯的學徒來裝扮女人——有更糟糕的,幸而,也許是因爲瑪斯克還沒有墮落到這個地步,葛蘭沒有遭遇到那種過於惡劣的導師與首領。
從表面上來看完全是個美麗女性的葛蘭挪動腳步,姿態曼妙地在阿芙拉身前坐下——沒有椅子,但她坐在地上的時候仍然如同被繁花簇擁,阿芙拉不由得惡毒地揣測道,如果那件魔法用具出了什麼問題,導致葛蘭必須被束縛在這具軀體裡,她倒不介意多一個追隨者。
“新的林島之王已經抵達塔拉了。”葛蘭說。阿芙拉點了點頭,漠然地將這個消息放在一邊,在瑪斯克願意給予她教導之後,她已經攀升上了一個新的高度,而露西厄……原先她或許還有與阿芙拉相互競爭的可能——畢竟無論是林島之王,還是密林之王,最終都要回到安格瑞斯的身邊,與這位強大的神祗共享神國,但現在……她已經不是阿芙拉會去在意的東西了,而瑪斯克所說的那些,或許有可能,但阿芙拉也同樣瞭解她的監護人,是的,也許他的確是有野心的,不,應該說,他的野心或許要比任何人都要來得大,只是即便是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而已,遑論別人——阿芙拉是因爲深切地渴望和愛着他才能夠摸索到其中的端倪——沒有人能夠如她一樣時刻注視着黑髮的龍裔,露西厄要做的事情,她早在五十年前就開始做了。
阿芙拉不會感激那些教會她任何索取都必須有回報的人,但她很高興自己不成爲另一個露西厄,就像今天,雖然她不在克瑞瑪爾的身邊,卻能夠感覺到自己隨時都圍繞在他的身邊,如同陽光的暖意,花朵的芬芳與微風的清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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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界的靈魂若有所覺地擡起頭,但它還無法捕捉到阿芙拉的神念,所以它雖然感覺到有一雙溫暖柔軟的手撫摸過它的面孔,還是什麼都看不見。
露西厄給了他們一個難題,而它甚至無法找尋到解決它的辦法,或更正確地說,來自於另一個位面的靈魂還不夠殘酷,在它的世界,國家與家庭裡,它只是一個平凡的人,如同露西厄,阿芙拉以及曾經青睞過巫妖的女性,它就連接觸的機會也不會有,遑論經驗。但珍愛美好的東西是人類的本性,尤其是露西厄的外表還是一個偏向於少女的孩子,它不知道該怎麼處理,而艾洛赫的敵意與不滿它也隱約有所感覺,當然,對於孩子的監護人來說,無論是軀體還是靈魂的年齡都是露西厄三倍之多的黑髮龍裔是毫無疑問的罪魁禍首——一定要說的話,露西厄是另一種形態的熊孩子,而艾洛赫就是那個不講道理的熊家長。
問題在於,熊孩子與熊家長掌握着的權柄着實太過沉重了,比起推搡、哭叫與訛詐之類,一整個翡翠林島足以讓克瑞瑪爾等人難以承擔,凱瑞本已經去找艾洛赫長談了,不過無論是巫妖,還是異界的靈魂,都不覺得他能夠讓艾洛赫改變最初的想法——艾洛赫似乎願爲了露西厄的願望而不惜一切,也可以說是一種威脅吧,他已經交出了翡翠林島最爲珍貴的寶物,如果他們不好好愛惜的話,將要迎接的將會是整個林島的怒意與仇視。
而凱瑞本所說的另一些問題,也同樣危險,雖然它們現在看起來還很微小,但誰都知道放任傷口潰爛將會是什麼後果,異界的靈魂覺得,哪怕這裡的人類所能玩弄的伎倆還很粗劣笨拙,但精靈們,特別是埃雅精靈們,最好還是不要在這種風雨即至的時候實踐這門他們放棄了一千多年的課程吧。
似乎是覺得他們還不夠忙碌似的,柯瑪的國王發來了一封近似於尖叫的信件,沒有別的,那些曾經毀滅了蒙頓王城的巫妖們,在突然地偃旗息鼓之後,又出現在了柯瑪王城的周遭,他的法師根本不願意去面對這些不死者,而他只有寥寥數百的騎士與士兵們沒有施法者協行,擅自對上巫妖難道不是給他們的骷髏軍團補充兵力嗎?這是法崙皇帝成爲法崙皇帝后的第一封求援信件,依照傳統與律法,作爲主人的法崙皇帝是應當伸出援助之手的,所有的選帝侯與爵爺,騎士們都在注視着皇帝,他的決定將會直接穩固或是動搖這個新王座,異界的靈魂當然希望是前者,他的下屬中也有相當可觀的法師與術士,但他不能就這麼隨意地派出他們——即便有足夠的利益驅使,這些人是否願意遵從他的命令也在兩可之間,五十年前,對於巫妖的認識還十分淺薄的異界靈魂也許會這麼做,但在五十年後,在無底深淵深刻地瞭解到不死者是怎樣一種存在的異界靈魂卻要謹慎地多,哪怕是它自己,在面對七十七羣島的巫妖的時候,也必須經過再三思量,更不用說其他人,在另一個位面,有句話叫做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這個位面,這句話同樣通用。
想到這裡,能夠前去探勘與談判的人就不多了。
——等等,識海深處的巫妖說道,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什麼?
——我,我,我。巫妖重複了三次,這對他來說挺罕見的,但重要的事情需要說三遍,不是嗎?你有沒有問過我的意見?!他喊道。
——有什麼問題嗎?
——別裝傻,我知道你愚蠢,但有時候不。巫妖氣哼哼地叫道,如果我能夠出現在他們面前,我在一回到這裡的時候就可以去到七十七羣島,也就是說,可以避免之後的許多事情——也許我們可以不受打攪的度過幾十,幾百年,直到我找出能夠讓我們分開的辦法。但就像你知道的,我選擇了亞速爾島的尖顎港,爲什麼?!因爲那裡的小地精是我的真愛嗎?
——埃戴爾那……
——哦,我以爲你很早就知道他是個瘋子。
——這樣說自己的導師不太好吧。
——你應該知道他是個半神巫妖,巫妖嘲諷地說道,什麼是半神巫妖,也就是說,他必須從死靈法師,到巫妖,然後才能到半神巫妖,我和你說過,我成爲巫妖的時候付出了怎樣的代價,而半神巫妖付出的代價就連我也無法想象,或者說,他還是一個龍裔的時候,也許就已經做好了相應的準備——想想吧,曾經的法崙,它的分裂持續了一百多年,誰也不知道死去了多少無辜的人,但至少也有數百萬乃至上千萬,而這些人真的都去了哀悼荒原嗎?那時候執掌死亡神職的是現在的陰謀之神希瑞克,就像我們知道的,他就是一個瀆職的混蛋,在他的混亂統治下,死者根本無法得到安寧,也找尋不到歸宿;最令人不安的,諸神的神國在戰爭中崩潰的不在少數,死亡的神祗更是比比皆是,在那時,他們也根本無法顧及自己的信徒,當然也不會去探究他們莫名失蹤的緣由——與此同時,七十七羣島的不死者們臣服於我的導師,瘋癲的埃戴爾那的原因,一是因爲他的強大,二就是他的慷慨,對於不死者們來說,黃金,秘銀,寶石,罕見的施法材料,這些東西都能夠隨着時間的流逝而蒐集齊全,唯獨大量的靈魂與骸骨……你知道在這個位面,有多少戰爭都是由不死者們挑起的嗎?因爲只有戰爭娩下的無數屍體幽魂,他們的研究與力量才能變得更爲透徹與強大,爲了這個,他們會不擇手段。
我以爲你不是那麼天真了,但最少的,你必須清楚,巫妖沒一個好東西!
——……也包括你嗎?
——包括我,巫妖冷冷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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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骨龍霜白斜睨了身邊的不死者一眼:“我以爲一副骨頭架子是不會感冒的。”
“骨頭架子不會感冒,”埃戴爾那說:“但他也會因爲被人惦記而打噴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