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場相當尷尬的宴會進行到末尾,大部分人都處於一種茫然而又疲憊的狀態的時刻,一個侍從急匆匆地從殿外走進廳堂,在經過自己暗地裡的主人時,他還記得給後者拋去一個眼神,這個眼神讓緊繃的肩膀略微放鬆了一點,來人來帶的不是個壞消息——侍從徑直走向長桌後方,在這裡需要提一句的是,在廳堂中,有着三張長桌,依照倒U字排列,也就是說,就像是人們通常所做的那樣,皇帝與眷屬坐在橫向的長桌前,而其他臣子依照重要性分別落座於縱向的兩張長桌,現在的皇帝沒有妻子和孩子,所以坐在他左右的是三位拱衛着箭矢之峰的國王,以及被他信重的克瑞瑪爾,凱瑞本與亞戴爾分別居於左右末端,但也是相當了不起,令人豔羨的位置了。皇帝看到侍從的時候就放下了酒杯,侍從向着他與諸位貴人行禮後踏上矮階,猶如一陣微風般掠過其他人,在皇帝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然後皇帝看向了克瑞瑪爾,他的眼中滿懷困惑,他不記得自己曾經與翡翠林島有過什麼情誼,如果說在剛剛被帶到箭矢之峰的時候,他還狂妄地認爲林島應該如同所有的國家那樣誠惶誠恐地尊他爲主的話,他現在的頭腦可是清醒的多了,“翡翠林島的使者正等待在外,”他說:“諸位愛卿,請問您們有誰曾經與他們有往來或是聯繫嗎?”
他當然不可能得到回答,國王們有些沉默,有些搖頭,有些則若有所思,真正與翡翠林島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的兩人就在皇帝身邊,但法崙皇帝除了之前習慣性的一瞥後就再也沒有注意過他們,別人就算了,他的大臣之首克瑞瑪爾是紅龍後裔,而他的同伴,一個是墮落牧師,一個是半惡魔,倨傲的翡翠林島怎麼會容許自己與其發生關聯呢?他們就連有着他們血脈的後代也能毫不留情地拒絕,誰都知道,翡翠林島不歡迎精靈之外的任何存在,何況是精靈們最爲憎惡的有色龍與惡魔?
但隨着侍從緩步入內的確實是一位俊美無疇的埃雅精靈,他的衣着甚至可以稱得上令皇帝意外的正式——白色的繡邊長內衣,銀灰色的束腰外衣,長褲,黑色的短靴,秘銀的腰帶閃爍着柔和的熒光,搭在肩頭的灰綠色短斗篷上用銀色絲線繡着精緻的安格瑞斯的聖花,鑲嵌着橄欖石,黑髮被與腰帶同樣質地的額冠束縛住,整整齊齊地垂到腰間。廳堂裡的侍從,侍女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美人,可在他的面前,就像是擺在珍珠前的沙粒。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就像是吟遊詩人通常所描述的,他簡直可以如同晨光一般照亮整個廳堂。他向皇帝略略鞠躬,而後向衆位國王簡單地一點頭,這種偏於輕慢的行爲並未招致他們的不滿,有些人,似乎總是能夠被原諒的,尤其在他行禮完畢,璀璨而耀眼的微微一笑時。
克瑞瑪爾看了一眼凱瑞本,這確實是離開了的艾洛赫,但不知爲何,他總是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卻難以用言語來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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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林島……”
“我王安曼已經迴歸安格瑞斯的膝下。”艾洛赫說,這個噩耗讓房間裡的人——克瑞瑪爾,凱瑞本與亞戴爾,都感到了強烈的震驚,與英格威不同,英格威因爲力量過於強大的關係,在很久之前,就開始不斷地陷入到沉眠的狀態來緩解法則對他的壓迫,所以他的離去所有人都是有所準備的,而且生命之神安格瑞斯的精靈牧師們也證明了這位深受他們敬愛的王者已經成爲了安格瑞斯的附屬神祗,等到凱瑞本迎來了最後的終結,他會在安格瑞斯的榮光下與自己的父親重聚——這也是凱瑞本終於得以從憂思中擺脫出來的原因之一。但安曼是不同的,她的年齡雖然大於英格威,也同樣是一個值得人們尊敬的王者與法師,但她的力量與她的性格一樣溫和從容,至少沒有大到能夠令得冥冥中的無形法則注意到她的地步,而且她的女兒露西厄才成年,距離能夠擔負得起整個翡翠林島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無論如何,她都不會那麼輕易地拋棄自己的生命。
“是……意外嗎?”凱瑞本難過地問道,雖然他與安曼之間的關係並不怎麼親密,但那是他唯二的親人之一了,他回憶着曾經的安曼,在露西厄降生的時候,他記得她是一個纖細而又優雅的女性精靈,眉宇間帶着揮之不去的執拗與痛楚,只有在看到自己心愛的小女兒時纔會微展笑顏。
“如果一定要說意外的話,”艾洛赫說:“也是惡魔帶來的意外。”
“知道是那位領主或是主君嗎?”凱瑞本問道,能夠突破迷鎖,然後殺死林島之主的惡魔只可能是主君與領主,而且後者的可能性還要更小些,他在感到悲痛的同時也感到了憤怒,而後是一絲歉疚,就如同之前描述過的那樣,如果他能更瞭解安曼,哪怕會引起翡翠林島的反感與不悅,他也應該給出警告,不過現在無論說什麼都晚了,幸而安曼最終還是能夠在安格瑞斯的膝下與自己的弟弟再見,精靈們也不如同人類那樣過於畏懼與憎恨死亡——只是精靈們也不會輕易忘記他們的敵人,尤其是辛格精靈,比起固守在溫暖的翡翠林島的埃雅精靈,他們穿越陸地的時候就曾經無數次地與怪物還有人類戰鬥,之後還傾族之力驅逐了佔據了銀冠密林的獸人,在漫長又短暫的一千年裡,他們也從未停止過整備兵戈,而精靈們的記憶之河也與他們的生命同樣冗長,他們不會忘記朋友,也不會忘記敵人,雖然安曼是翡翠林島的王,但作爲血親,凱瑞本就不會對她的死亡無動於衷。
異界的靈魂也將自己的目光投注在艾洛赫的身上,凱瑞本曾經慷慨地接納了他,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候來到他身邊,在凱瑞本即將投入一場危險的戰鬥時,它當然也不會袖手旁觀,而且作爲在無底深淵的血戰中消磨了五十年的光陰的黑髮龍裔來說,主物質位面可能沒幾個人能夠比他更熟悉惡魔們的諸位主君以及他們重要的下屬,如果艾洛赫能夠尋找到什麼痕跡,或是給出一些線索,確定是哪個惡魔並不困難——只是,它曾經在英格威的允可下進入過銀冠密林的王庭,即便那時候的它還處於混沌之中,但對於迷鎖,王庭以及英格威的力量它還是能夠清楚地感知到的,雖然難以形容,但它知道它的力量在這三者前只能用微不足道來形容。
而銀冠密林卻只是翡翠林島的分支,是怎樣的惡魔,才能夠突破迷鎖,王庭與精靈護衛們的重重障礙,殺死了他們的王呢?即便安曼的力量不如英格威,最少的,她也應該有呼喚同伴的機會。
“除了惡魔,”亞戴爾說:“有沒有更強大的存在留下的痕跡呢?”
艾洛赫沒有回答,但也等於回答了,這樣,安曼的突兀死亡就得到了解釋,不但有神祗插手其中,還是一個強大而邪惡的神祗。
“露西厄呢?”凱瑞本問道,既然艾洛赫通報的噩耗只有一件,那麼露西厄應該安然無恙,只是想到那個天真的小精靈,凱瑞本就忍不住想要嘆息,之後她,還有翡翠林島應該如何呢?凱瑞本已經一千多歲了,在外遊歷也已經有數百年之久,即便如此,他仍然不能說,自己能夠如同父親那樣統領銀冠密林中的辛格精靈們,他需要時間,而以佩蘭特爲首的年長者們也願意給他時間,這讓凱瑞本深深感激——露西厄應當也是如此,留在翡翠林島的年長精靈也不在少數,他們應該會很好地扶持與教導這個年輕的精靈之王,只是,他還是不免有些擔憂……
“她……沒有遭到襲擊。”艾洛赫回答說。
“那麼這封公開信函是怎麼回事呢?”亞戴爾驚疑不定地問道,事實上,信函艾洛赫已經在皇帝與諸位國王的面前宣讀過了,只是先前的噩耗太過可怕突然,以至於它被嚴重地延後提起。
信函……或更正確地說,是一份敕令,是說……封閉了上千年的翡翠林島從今日起,就不再執行過去的律法,他們容許人類與他們交易,開放港口,以及將會與其他國家,無論人類還是矮人——友好且親密地往來,特別是過去的南方諸國,以及現在的法崙帝國,對於即將到來的饑荒,埃雅精靈們也有意予以幫助與緩解。
“什麼樣的幫助?”異界的靈魂問道。
“生命之水,”艾洛赫回答說:“只要有生命之水,哪怕是在冬日的嚴寒之中,植物也能夠生長,開花與結實。”
這次就連凱瑞本的神色也突然變得異常古怪,精靈們不是巨龍,對於凡俗的資產可以說毫無概念,銀冠密林之王雖然善於經營,但更多的是將黃金與寶石視作另一種犀利的武器與堅實的盾牌,所以說,生命之水在外界固然是一種無比昂貴的材料,精靈,精靈們的朋友卻從來無需考慮它們的所謂價值。只是,即使可以稀釋使用,且生命之泉永無干涸的可能,要覆蓋整整三分之一的陸地,翡翠林島將會迎來多少惡毒的覬覦與貪婪的視線?
“這不是翡翠林島應該承擔的責任。”凱瑞本微帶責備地說到:“人類的問題應該以人類的方式解決……”而他們也確實有瞭解決的方法。
“我們並不關心人類如何,”艾洛赫冷酷地說道:“我們只是無法拒絕露西厄,”他看向克瑞瑪爾,一個有着邪惡紅龍血脈的黑髮龍裔,“你不知道嗎?”
異界的靈魂蹙眉。
“露西厄……她,”艾洛赫說:“她對你抱有極其深刻的愛意——雖然我不知道它從何而來,但它確實存在並且異常固執,”他擡起頭,嚴厲地注視着克瑞瑪爾:“她沒有遭到襲擊,但情況不是很好,安曼的死亡給了她嚴重的打擊,雖然我們都知道這也是一種新的開始,但太早了,她毫無準備,哀傷一下子就把她擊倒了——我們努力過,可還是不行,所以當她提出要求的時候,”艾洛赫深深地看進那雙黑色的眼睛裡:“沒有人能夠拒絕她,沒有。”
“太兒戲了。”亞戴爾喃喃道,他還以爲不會有人比安芮更天真呢。
“當然我們或許不能將所有的過錯推卸在你的身上。”艾洛赫又突然補充道:“我們也經過了一番考慮,克瑞瑪爾,我們不相信你,但我們相信凱瑞本,”他的直言不諱換來了巫妖的一個白眼,只是識海之中的他暫時還無法影響到此刻的局面:“翡翠林島已經被惡魔侵入,然後,就像我們剛纔所說的,可能還有一位神祗的介入——以往的做法已經不再合宜了,人類需要我們,我們也需要人類,這點銀冠密林已經爲我們證明了,或者有點晚,但如果你們仍然能夠掌握法崙……”
“人類是相當狡詐的。”凱瑞提醒道。
“但你在這裡。”艾洛赫理所當然地說:“凱瑞本,我們相信你,不是人類,而是將來的銀冠密林之王。”
“這可不太好,”亞戴爾說:“凱瑞本是將來的銀冠密林之王,而不是翡翠林島之王。”
“若是他願意,露西厄願意,”艾洛赫說:“我們也不介意他成爲翡翠林島之王,埃雅與辛格精靈已經分開了一千年,如今也是重新融合的時候了。”
“我倒是很願意看到我們能夠重新成爲一體,”凱瑞本頭疼地說:“但你剛纔還在說,露西厄喜歡的人是克瑞瑪爾。”精靈們對於情感是非常執着的,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的半精靈誕生了,難道他們的父親與母親對於銀冠密林以及翡翠林島的律法會一無所知嗎?
“誰知道呢?”艾洛赫說:“世事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