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法師的足尖一碰觸到碧色的沙子,艾洛赫就迎了上去,伸出雙臂,緊緊地握住了朋友的手臂,溫暖而熟悉的觸感讓精靈法師消除了最後一絲懷疑,他們相互擁抱:“星辰護佑,”精靈法師喜悅地說:“艾洛赫,我以爲你還要很久之後才能回來。”如果是一般的遊歷,在外界陷入混亂的時候,精靈們當然可以提前回歸,但艾洛赫與露西厄身上是負有任務的,在沒有得到結果之前,他們固然可以放棄,但這樣不免會令人失望以及沮喪。
“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艾洛赫說:“失蹤的矮人與侏儒都已被我們的同伴與朋友解救了出來,他們在邪惡的逼迫下打造的魔像也已經被收繳,可惜的是罪魁禍首似乎仍然沒有消息……但我覺得,至少露西厄必須回來。”
“你做的很對。”精靈法師說,他已經看到了露西厄,精靈少女看上去有點虛弱,但眼睛在明亮的陽光下猶如翡翠,蘊含着勃勃生機,還有涌動着的……一種令他一時間難以辨識的情感。當然,他暫時還沒有想起這種光芒他在遊歷時曾經在很多人類眼中看到過,它叫做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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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們只是交談了幾句話而已,但天空中已經響起了一聲嘹亮的唳叫,翼展超過了九尺的巨信天翁從密林的上空掠過,它的陰影轉瞬之間就越過了三分之一個島,聽聞到女兒的消息,亟不可待趕來的翡翠林島之主在看到那個小小的身影時,幾乎無法控制自己,她沒有等待坐騎落下,而是直接從數百尺的高空一躍而下,而她的長袍還沒有落下的時候,露西厄就飛撲了過去,她們之間的擁抱可比艾洛赫和精靈法師之間要激烈與親密得多了,不誇張地說,尤其是母親,她就像是想要將自己的孩子再一次地糅合在自己的身體裡。她與露西厄同色的眼睛中飽含懊悔與痛楚——事實上,如果不是幾位年長的精靈一直堅持,她並不想讓露西厄剛剛成年的時候就離開翡翠林島,當然,成年的遊歷是必不可缺的,作爲一個王者,她也很清楚自己的先祖爲何要立下這樣的規定——精靈們可以拒絕落入世俗的泥沼,但完全的封閉只會讓他們在無知無覺中緩慢地編織出逐漸令得這個種族消亡與退化的繭子,又或者,會有其他的強大之人來撕開這個繭子,到那個時候,固守一隅的精靈可能連反抗的機會都不會有。
當南方諸國陷入一片混亂的消息傳到林島的時候,如果不是有艾洛赫的信件,也許翡翠林島之王安曼會不顧一切地前往陸地,找尋自己的女兒。這種衝動的行爲顯然不應該出現在一個需要冷靜與理智的王者身上,埃雅精靈中的年長者對此不免憂心忡忡,但他們也很難責怪安曼,安曼與銀冠密林之王英格威不同,她生性溫柔,又有一點莫名的固執與脆弱,與她的精靈名字所蘊含的意思“星之溪流”十分契合,所以在最初的時候,翡翠林島的繼承人是她的弟弟而不是她,但在諸神之戰中,當時的翡翠林島之王,也就是安曼與英格威的母親,與英格威就精靈之後的選擇產生了激烈的爭執——英格威的性格與安曼完全相反,他一貫認爲,精靈們應該更深入地參與到大陸的事務中去,而不是固守在一座孤島上,看着邪惡與黑暗將所有美好的東西摧毀,也許精靈們會受傷,死亡或是墮落,但無論如何,他們至少與之戰鬥過,而不是懦弱地等待最後的通告。
他們之間的分期造成了精靈們的分裂,黑髮的埃雅精靈與金髮的辛格精靈就此闢做了兩支,對此安曼始終是站在母親這邊的,對於弟弟的行爲,她又是氣惱又是悲傷,不過讓她更爲心力憔悴的是,她必須承擔起更爲沉重的職責,雖然安曼與英格威的教育可以說是相等的,但安曼在很多地方都有不足,這與性別無關,只能說她的性格並不適合成爲一個統治者——若是在人類之中,她能做的或許不會比白塔的安芮更多或是更好,幸而翡翠林島中有着許多如同佩蘭特的年長者,他們小心翼翼地輔佐着這位意外之外的林島之王,指引她,保護她,只是這樣的王者以及臣子,註定了不會讓翡翠林島發生太大的變化,他們的思想與行爲準則都似乎留在了一千年前,即便銀冠密林已經做出了很多改變,他們仍然不曾有絲毫動搖,無論是心靈還是軀體。
安曼在露西厄之前失去了兩次孩子,最後一次她不但失去了自己的愛人,甚至差點失去了露西厄,她幾乎悲痛的將要死去,如果不是在生命之神安格瑞斯迴應了牧師們的祈禱,讓露西厄重新回到母親的懷抱,也許她早已徹底地消亡了,也正是因爲如此,她對這個孩子格外珍愛,露西厄是後者擁有的第二個名字,意思爲翡翠之光,這個名字中傾注着安曼所能給出的愛意與希望。
將露西厄抱在懷裡的時候,安曼已經懸空了好幾個月的心終於放下了,她向艾洛赫投去感謝的一瞥,卻在對方向她微微鞠躬的時候神色微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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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林島與銀冠密林雖然處於一南一北,但有很多地方都十分地相似,譬如說,這裡的精靈也會將屋舍搭建在林木之間,艾洛赫在王庭與族羣中都有屬於自己的落足點——他位於密林邊緣的房間聳立在一蓬寬闊的榕樹之上,周圍圍繞着茂密的橄欖樹從,這個時間,正是橄欖樹結果的時期,成熟的果實從碧綠的枝葉中伸出,油金、翠綠與黑亮的樹卵就如同一個人類詩人描寫的那樣,是“你一生中見過的最爲和諧的景象之一。”它們意味着生命的開端,也是豐足的收穫,枝葉間更是浮動着橄欖的清香,令人感到愉快與輕鬆。
因爲艾洛赫不久前才終於結束了漫長的旅程,回到林島的關係,雖然埃雅精靈們很想知道外界的情況,但還是忍耐了下來,沒有急匆匆地去打攪他,而安曼也似乎沒有召見他,詢問遊歷細節的意思,更沒有精靈會莽撞地將其安排在出擊或是巡邏的隊伍裡,他得到了一段格外安逸平靜的日子。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榕樹葉子投射在他的小屋與外面的廊道,吊橋上,形成斑斑點點的金色星辰,周遭一片寂靜,如果一個精靈恰好在這裡,一定會感到疑惑。精靈不是人類,他們是自然的孩子,既然如此,他們也不會如同人類那樣懼怕與排斥任何自然的生物,在精靈們的屋舍邊,你可以看到前來搜刮種子的小鳥,也能看見忙於蒐羅果實的地鼠,或是無毒與有毒的蛇類,以及數之不盡的昆蟲與節肢動物,它們總是會發出一點聲音的,但這裡什麼也沒有。
露西厄走過吊橋的時候也感到了一絲異樣,但她的心中被憤怒,委屈與不安佔滿了,以至於她在一見到走出屋外迎接她的艾洛赫就不由得忘記了一切。她快步奔向艾洛赫,伸出雙手,就像是一個尚腳步蹣跚的幼兒那樣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襟,最初的時候她還有一點猶疑,擔心會被拒絕,而艾洛赫只是一言不發地將她拉進自己的懷抱。
“諸神在上,”片刻後,艾洛赫溫柔地問道:“是誰讓我們的小翡翠傷心啦?”
露西厄不說話。
“進來吧,”艾洛赫說:“我覺得你應該很需要一杯橄欖茶。”
事實上,艾洛赫不但端上了一杯橄欖茶,還有加了雪蜜的淡酒,比起滾熱的橄欖茶,在魔法器具的冰凍下清涼可口的雪蜜酒無疑更得露西厄的青睞,她不說話,艾洛赫也不催促她,而是耐心地等待着,不斷地往銀盃中傾倒珍貴的雪蜜,雪蜜能夠令人頭腦清醒,但淡酒卻會令人頭腦混沌,露西厄的感知從來沒有那麼敏銳過,理智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的無影無蹤,她沒有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她很清楚自己正在做什麼,卻沒發現自己的情感正在猛烈地翻涌着,傾吐的願望一陣比一陣強烈。
“我失敗了。”她說,而艾洛赫似乎並未在注意傾聽,他拿出一張星盤,開始在上面擺放旗子。這樣的態度反而讓露西厄不再那麼緊張,她握着銀盃,看向窗外,窗外依然是那樣的寂靜,沒有鳥,也沒有成團的小蟲,她微微地喘息着,強忍着淚水:“我的母親拒絕了我。”
“你要求了什麼?”
“我只是希望能夠幫助到克瑞瑪爾,”露西厄羞恥地說道:“我以爲,我以爲我可以得到她的……允許,”她停頓了一下,然後如同辯解般地說道:“我並不單單只是爲了克瑞瑪爾,艾洛赫,你也看到了,這不但是神祗與神祗,人類與人類的戰爭,同樣也是邪惡與良善的戰爭,我們在一千年前或許可以固守林島,但一千年後我們真的還能嗎?並不是說,我們站立不動,那些罪惡的觸鬚就不會侵入我們的領地了——你看到了,危險……危險……正在逼近我們,如果我們希望將來能夠得到其他人的支援,那麼我們至少應該做出一個姿態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就像是在說服自己一般地喃喃道:“我要的不多,我知道銀冠密林的辛格精靈們是怎麼做的,我只需要,很少的幾個戰士,法師,”她看向艾洛赫,像是在尋求他的支持:“或許還有一些生命之水……這些對於翡翠林島來說,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根本不會影響到它的根基,而且我相信克瑞瑪爾會讓我的同伴們安然回返的……他是一個,那麼溫柔的人……你說是嗎?”
“他的確不是一個惡人。”艾洛赫將一枚棋子放上星盤:“但你的母親不會同意的,第一,克瑞瑪爾是個紅龍的後裔,哪怕他身體中的另外一半血脈屬於埃雅,他在你母親的認知中仍然是個無比邪惡卑劣的傢伙,而我說過,我們曾經拋棄和險些殺了他,他很有可能會報復我們——從你這裡;第二,精靈們不參與人類的戰爭,獸人的也不,矮人的也不,侏儒的也不,精靈的血只爲了自己的神祗、故土與同伴而流,你的母親絕對不會容許他們折損在人類的手中,而且,即便是銀冠密林,也不是開始逐漸收縮與減少與人類的合作了嗎?先是白塔,然後是高地諾曼,別和我說凱瑞本,他的身邊有任何一個辛格精靈嗎,沒有,他是以凱瑞本,一個遊俠,而非密林之王的身份待在克瑞瑪爾身邊的。”
“但我……”我無法做到凱瑞本能夠做到的事情,露西厄的心中一片灰暗,她知道自己的弱點,也知道這個弱點只有時間才能彌補,但她沒有時間了。
“你的母親知道你爲什麼想要參與人類的爭鬥,”艾洛赫將又一枚棋子提起放入星盤:“她知道你是爲了獲得克瑞瑪爾的愛,所以,她是絕對不會給你機會的,她不會容許你再次接近克瑞瑪爾。”
“她要囚禁我。”露西厄絕望地說。
“很對,”艾洛赫贊同道:“我也這麼認爲。”
“但我的自由呢,我的意志呢,你們就這樣無視了它們嗎?”
艾洛赫擡起頭來注視着她,而後他突然笑了,這個笑容令露西厄感到一陣寒冷:“那又怎麼樣呢,”他將一枚棋子放在少女手中:“你的手中甚至沒有一枚屬於你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