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之神克藍沃坐在他寶座上,雖然他的神職是死亡,但他不但不曾仿效前一位死亡之神希瑞克那樣有意顯露出由啃食腐肉的蟲子組合而成的身軀,也不曾如古老的耶各那樣,以一個隱藏在灰色長袍與斗篷之下的木乃伊作爲覆蓋在本質之外的形象,他的外形甚至可以說是樸素的,看上去與生者世界中的任何一個戰士無異,從衣着到神情,再到面容和手腳,都充滿了對於生命的厭倦,對於平靜的(哪怕是死亡帶來的)渴望,還有的就是從未散去的塵土與疲憊。
他的一隻手放在一個小匣子上,裡面放着銀龍霜白的生命本質——這是他在成爲死亡之神後,犯下的第一個錯誤,他也曾經認爲,這也會是唯一的一個錯誤,但現在看來,後一種可能已經十分渺茫——他曾經欠下了對於銀龍霜白與那時還只是一個龍裔的埃戴爾那的債務,而現在他必須予以償還了。
死亡之神的水晶塔中只有很少的僕役,他們無不都曾經是死亡之神最忠誠的信徒與選民,他們驚訝地看着骨龍昂首闊步地走過晶瑩剔透的長廊,從外形到內在無一不表明她是一個不死生物,而在這個位面,如生命之神安格瑞斯,晨光之神羅薩達,苦難之神伊爾摩特等憎惡不死生物的神祗不再少數,但如果說他們之中,最爲不可動搖的大概就是死亡之神克藍沃了,在他的教義中,死亡也是生命週期的一環,它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開始,它是值得尊重,值得寬慰並且不應逃避的,而人爲的,將自己或是他人本應結束的生命延遲到不應該存在的時間段落裡,不但是對於生者的蔑視,也是對於死者的褻瀆,他的牧師從來就是打擊死靈法師,巫妖以及不死生物的中堅力量,與耶各的牧師(希瑞克的就別提了)不同,他們甚至不會將一些比較容易控制的不死生物留爲己用——但是現在呢,他們正看到一個足夠大的不死生物在死亡之神的水晶塔裡走哦。
在看見骨龍殘破的膜翼的時候,死亡之神以爲早已被自己連同人性一起封閉起來的記憶突然回來了——那是他成爲死亡之神的第二年,還是第三年?死亡之城中的暗流與阻礙一樣多,習慣,或說是嗜好如同希瑞克混亂與殘忍統治的死者們多如蛆蟲,他麾下的士兵與官員屈指可數,如果不是耶各全力支持,不要說闡揚教義,制定法律,清除污穢,就連他自己是否可以繼續握有死亡的權柄也未可知——但要說能夠與他肩背相依,彼此依靠的也是有同樣剛剛接過了魔法神職的午夜,那時候,作爲人類的情感還殘留在他們的心中,或更正確地說,變得更爲炙熱,純粹,他們就像是天真的孩子那樣嘗試着使用自己的力量,傾聽信徒的呼聲,愚蠢地認爲他們的愛情能夠如同他們的存在一般悠長,滿懷着希望與溫柔。
但在耶各的勸說,還有希瑞克的挑撥,以及克藍沃自己淺薄的認知中,他選擇了一條充滿謬誤的道路,在冰冷的神性逐漸取代了他的人性後,他不再是克藍沃,而是死亡之神,這讓仍然懷抱着愛念的魔法之神午夜悲傷不已,克藍沃曾經希望她在悲傷之後,能夠如同自己那樣放棄過往,成爲一個真正能夠承擔起神職與力量的完美神祗,但他錯了,或者說,午夜確實選擇了與他相同的答案,但作爲人類時的情感依然糾纏着她,讓她無法擺脫,於是,魔法之神選擇了自行隕落,她的神職粉碎,神格消亡,神力與神火在環抱着這個位面的天穹中形成了第二道璀璨的星河,在神上之神艾歐的默許下,這道只有擁有天賦的人才能看見的魔法星河,成爲了幾乎所有魔法的源頭。
在午夜還盤桓在身邊的時候,克藍沃並不覺得她的存在是最重要的,作爲一個曾經飽受詛咒折磨,以及命運戲弄的戰士,他有着強烈的責任感,他不容許自己將思想與力量無休止地耗費在愛情之中,他以爲,當他和午夜的人性都被神性取代之後,他們將會是不同於古舊神祗們的新神祗,他們會關心每一個信徒或是每一個願意爲善的人,賦予他們力量,希望,讓那些被神祗們視爲螻蟻的人們能夠平和安康地生活下去,而後在子女的包圍中安然步入死亡的荒原——這是曾爲螻蟻中一員的他們無論如何也沒能得到的。
但感受到午夜隕落帶來的巨大沖擊之後,克藍沃突然發現,自己竟然還是能夠流淚的,他以爲自己已經拋棄的一切就如同掩藏在冰蓋下的細草,一旦上方的重壓消失,它們就會瘋狂地鑽出來——而那時候的他甚至沒有察覺到午夜是自行隕落的,他憤怒地尋找着弒神的兇徒,被一直尋找着機會,想要奪回死亡神職的希瑞克乘隙而入……
記憶曳然而止,因爲骨龍已經裹挾着不死生物特有的陰寒氣息來到了死亡之神的面前,霜白也同樣專注地凝視着這位新生的神祗,人類,在很早的時候,對於巨龍來說,只是工具,食物與奴隸,直到數千年前,纔有擁有天賦與才能的人類得到了巨龍們的另眼相看,她是說,對於那些本性良善的巨龍而言,對於邪惡的有色龍,人類的智慧與力量只會讓他們勃然大怒,感覺自己受到了羞辱。但無論是有色龍,還是金屬龍,都從未想到過,昔日他們只是偶爾付之以憐憫或是輕蔑一瞥的小蟲子,竟然有那麼一天也能夠成爲威嚴而強大的神祗。
同樣的,作爲一個神祗,又是在他的領域之內,即便到來的是一隻古老銀龍轉化而成的骨龍,克藍沃也無需對她表示敬意,但在霜白輕輕頜首之前,死亡之神已經從座椅上站起來,向着骨龍微微鞠躬,這不是懾於霜白本身或是半神巫妖埃戴爾那,而是一個兇手對於受害者的歉意,雖然兩者都是受到了另一個卑劣之徒的欺騙。
但克藍沃只來得及走到霜白的面前,他的神色就變得嚴肅了起來,因爲他可以敏銳地察覺到霜白的氣息產生了變化,而後等到骨龍的聲音迴盪在他的殿堂裡的時候,其中不但有着霜白的,同時也有着埃戴爾那的意志深藏其中——雖然耶各一直在提醒,霜白的意外死亡未必全都是因爲克藍沃在情感驅使下的失控,但克藍沃必須承認,如果只是面對着骨龍霜白的話——他無需如此警惕,但七十七羣島的無冕之王至少今天並不是克藍沃的敵人。
水晶塔內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哪怕是耶各也無法捕捉到其中的細節,骨龍霜白只停留了很短的瞬間就重新隱沒在了黑暗裡,當耶各手捧着卷宗走進克藍沃的廳堂時,他只看到了一個悲哀而迷惑的死亡之神,就像是一千多年前他看見的那個人類,“有什麼事嗎,耶各?”克藍沃問道。
“有一些。”耶各說,他放下手裡的卷宗,讓它在空中展開,讓死亡之神能夠一覽其中的內容——耶各手持的卷宗是死者的名錄,所有的死者都會在上面留下名字,如果他將哪個名字寫上卷宗,那麼那個名字相對應的生命也會立將終結,但克藍沃所看到的,是如同打翻的墨水一般在灰白色的書頁上瀰漫開來的醜陋痕跡,這代表着生者的世界正有大量的死者產生,一般而言,這種情況表明主物質位面正在發生如同浩劫一般的戰爭或是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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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岬堤堡現在已經是一片瘡痍。
這座自由城市的士兵,騎士以及平民,還有商人和議員們都有傷亡,就連施法者們也不例外,阿爾瓦法師的弟子就在這場戰鬥中折損了五位,幾乎佔據到他所有弟子的一半,這讓這位老法師不由得沉浸在悲傷與痛苦的漩渦裡,但如果要說到懊悔,也許有吧,但他的弟子們卻認爲,他們是爲了自己的城市戰鬥而死的,正符合他們的心願,他們的導師完全無需爲此自責——牧師與聖騎中,泰爾,羅薩達兩位神祗的追隨者遭到了重大的打擊,畢竟他們最先要承擔起那些臨陣脫逃的術士與法師們的重任,而後還需要面對數以千計的不死者們,不過在這場戰役中,就連沃金的牧師也沒有袖手旁觀,雖然他們確實索要了大筆的饋贈。
不過讓碧岬堤堡的凡人更意外的是,他們竟然還受到了弗羅牧師們的保護與照顧。一個手工藝人在一具倒臥在泥水中的屍體前駐足,那是個年輕的女孩,身着褐色的長袍,戴着弗羅的聖徽,他還記得前幾天他還有幾個無賴狂妄地糾纏過她,因爲在他們聽父母說,數十年前,弗羅牧師還只是一個銀幣就能歡好一次的“娼妓”,那個女孩拒絕了他們,他們就不滿地大聲鼓譟起來,他們打了她,還想要扯掉她的袍子,如果不是另一個羅薩達的牧師前來阻止,也許他們會當着無數人的面做出更爲卑鄙下流的事情來。
但她們也是牧師啊,是神祗們的追隨着。手工藝人茫然地在少女的屍體前跪下,他還有他的父母,孩子,妻子躲藏在第二與第三城牆間的小屋子裡的時候,面對那些面目青白,舉止猙獰的不死者們,是這個女孩,還有另外幾位弗羅牧師給他們爭取了逃跑的時間,他還清楚地記得自己在爬過少女身邊的時候,狼狽而羞愧地說了一聲:“謝謝。”
但那時候,她沒有給出任何迴應。想起來,她們或許已經將自己的全部力量全都投入到祈禱之中了吧,不死者們低沉的嘶喊着,衝擊着她們身前單薄的壁壘,而她們卻連移開視線或是挪動身體的機會都沒有……她們……在終於得以站立在第三城牆的時候,手工藝人回首望去,卻只看到她們的防護終於被摧毀,而他身邊的騎士高喊着命令士兵投下石塊。
這些石塊也同樣令得她們肢體破碎,手工藝人匍匐在骯髒的泥水裡,顫抖着試圖搬起她的殘軀,但就在他有所動作前,一個精靈阻止了他,手工藝人看到兩個士兵將她們的軀體收攏在一起,搬運到柴堆上面去:“等等,”他聲音嘶啞地喊道:“等等,她們是牧師,是弗羅的牧師啊,她們也戰鬥過,是她們保護了我,還有很多人……你們要證人嗎?我可以馬上叫他們過來……”
“不是因爲這個原因,”精靈和善地解釋道:“所有被不死者噬咬過的死者都要如此處理,否則,”他嘉許地按了按手工藝人的肩膀,“瘟疫會很快蔓延開來的。”
“但我該如何感謝她呢?”手工藝人喊道:“我就連爲她獻上一支小花都做不到。”
“她是弗羅的牧師,”精靈說:“在安定之後,你們就去祭拜弗羅吧,相信她的靈魂會在弗羅的神國中聽見你們的聲音,看見你們的笑容,她會知道自己的犧牲是有價值的。”
手工藝人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是的,我差點忘記了。”他說:“她是弗羅的牧師,我會祭獻弗羅,讓弗羅看見她是如何虔誠地爲女神增添榮光的。”
精靈望着手工藝人離去的背影,嘆息了一聲,因爲克瑞瑪爾的關係,銀冠密林的精靈們也對阿芙拉有着一定的瞭解,這個不幸的孩子爲他們帶來了許多的唏噓與感嘆,尤其是克瑞瑪爾進入無底深淵之後,密林這裡也考慮過是否要爲阿芙拉提供幫助,或者,如果她願意的話,精靈們也會尋找一個安寧溫柔的地方讓她居住下來——只是還沒等到他們出手,阿芙拉就已經以雷霆之勢解決了所有的阻礙與困擾,她就梅蜜繼承人的身份重新開始搜尋與整肅這位神祗的牧師的事情,精靈也有所耳聞,但比起前一個問題,有關於信仰的後一個問題更加沒有他們插手的可能了。
但精靈要說,阿芙拉在這方面,似乎做的還是不錯的,至少精靈們都已經感覺到弗羅的牧師們已經逐漸地擺脫了先前的虛榮輕浮,開始真正地成爲一個神祗的追隨者——弗羅被扭曲了多年的教義也終於可以得到糾正了,對於銀冠密林來說,這是一個他們樂於見到的結果。
——抱歉,身體不適,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