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阿爾瓦法師必須先行安撫好那些戰戰兢兢,思慮過多的議員們,尤其是克瑞法:“當然,”阿爾瓦法師直言不諱地說:“是我僱傭了克瑞法,要不然呢,我雖然很愛碧岬堤堡,但還沒有準備和它一同滅亡……是的,克瑞法的價錢很貴,諸位,我只是一個代理人……對,不要想和他們討價還價,法崙的軍隊差點就毀了你們,而能夠抵抗和戰勝他們的克瑞法又如何呢?別告訴我你們竟然會愚蠢到認爲他們都是如同伊爾摩特牧師的好人……等等,不會有人真的準備去和他們談這件事情吧……很好,看來你們還保有你們的理智……是的,你們或許需要付出很大一筆錢,但你們不會認爲金幣,寶石或是你們能夠拿出來的任何東西會比金幣,寶石以及你們能夠拿得出的任何東西昂貴吧……”
要應付這些喋喋不休的蠢貨是件令人異常煩躁的事情,但阿爾瓦法師也知道,這些凡人只是受到了過多的刺激,想想看,巨龍,不死生物,鷹首獅身獸,魔像,這些可能連一個普通的領民終其一生也無法目睹的東西今天竟然輪番出現在他們的眼前——他們或許會認爲自己正在做一個無法清醒過來的噩夢也說不定。而面對這樣的敵人,除了那些出身於碧岬堤堡的孩子,還有如同自己一樣幾乎已經將碧岬堤堡視爲第二故土的非凡之人,也只有一向傲慢狂暴的格瑞納達人能夠冷靜面對,無畏作戰了吧。畢竟他們在格瑞納達的朋友,還有敵人幾乎都是一些極其冷酷而又殘忍的傢伙,或許他們自己也是——想到這裡,阿爾瓦法師又不由得想起了那個黑髮的龍裔,在他第一次見到這麼一個小傢伙的時候,可根本沒有想到他竟然會成爲如此強大的一個人——他,阿爾瓦法師是說,他給自己留下的印象是相當溫柔的,溫柔到讓老法師擔心他是否能夠在這個危險的世界上生存下去。
之後,因爲龍火列島流出的“藥草”,阿爾瓦法師又與這個孩子有了比較深切的接觸,以及法師在之後的情報中得知的,這個孩子果然是龍裔,不僅如此,他還是格瑞納達王室成員,他的繼承權在個數之內,只是格瑞納達那時候還被僞神格瑞第控制着,所謂的國王也不過是個傀儡……在阿爾瓦法師最爲狂放的夢境中,克瑞瑪爾甚至成爲了格瑞納達的統治者,所以,即便克瑞法出現,他也不是那麼驚訝,不過讓他高興的是,無論是何種身份,黑髮的年輕法師都沒有試圖改變自己溫柔的本性,只是一定要說些什麼的話,這一次的見面讓阿爾瓦深切地感受到了時間的力量——在他與克瑞瑪爾初次見面的時候,克瑞瑪爾給他的感覺是“陌生”,是的,就像是一隻初生的幼崽,雖然以後也許會成長爲強大的猛獸,但它還是十分幼小的時候,是相當無害,茫然以及淘氣的;第二次見面的時候,這隻幼崽已經開始成長,只是顯然還缺乏對於自我的認識與堅定的信念,這讓阿爾瓦法師感到奇怪,因爲不管怎麼說,克瑞瑪爾都不是那種看上去會隨波逐流的人;這次可以說是他們相隔了五十年後的第三次正式會面,讓阿爾瓦法師感到安慰的是,在變得愈發強大的同時,黑髮的龍裔也已經擺脫了以往的彷徨不安,雖然還有些悲傷,但那雙黑色的眼睛中已經有了明亮的光芒,這種光芒阿爾瓦法師只在極少的人那裡看到過,但無論是誰,他們最終都達成了自己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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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爲你不會……那麼熱切……巫妖複雜地說道,因爲失去了大量的血液,以及毫不吝嗇地拋擲法術的原因,不但他們共同的身體受到了損害,就連異界的靈魂本身都受到了影響——它原本已經可以看見五官的清晰輪廓,但在白晝時分的激烈戰鬥結束之後,它們的形狀又變得模糊起來。
——你怎麼會這麼認爲?異界的靈魂打着哈欠說道——我只是清楚地認識到了我的改變,嗯,我確實有點改變,我知道我已經不是原先的那個“人”了,但這不是說,我就會連我的過去和我的思想一同拋棄,它們很好,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它們。
它“看着”巫妖,巫妖都能從那張浮動的面孔上看出一個狡猾的微笑——嗯,是的,異界的靈魂甜蜜地說,我還是一個好人。
曾經的不死者在很早之前認爲另一個同居者就是一個真正的白癡,但現在,他卻要懷念起那個白癡了,至少它不會那麼一針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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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碧岬堤堡與法崙的軍隊來說,隨着晨光一同到來的,除了光明,還有戰爭。
身形龐大如同房屋一般的紫蟲在第三城牆下捲曲着身軀,咯噠咯噠地叫喊着,它們銳利的口器四處亂咬,就連比地下的泥沙堅硬出好幾十倍的城牆石磚也被硬生生地鑿下了深刻的痕跡,在城牆上的人們無不面色蒼白,幸而這種掙扎並未維持太久,紫蟲僵直着死去,身下都是爲了掩蓋它們挖掘的痕跡而佯裝進攻的法崙士兵,他們的身軀不是被紫蟲碾壓成了肉醬,就是被它們吞入口中,在佈滿了層層獠牙的口腔中化爲血水,這種血肉狼藉的場面看的人一陣作嘔,就連老奧布里都覺得自己無法忍受。他喘息了一下才看向身邊:“那些毒藥會造成持續的傷害嗎?”
對於紫蟲他也是有一點了解的,紫蟲身軀龐大,成年後可以成長到八十尺,擁有強大的自愈能力(被它吞噬的人可以手持刀劍破開它的腹部逃出,而這樣沉重的傷勢對於紫蟲來說只需要瞬間就能癒合),雖然有智慧但根本無法與它暴虐的天性相匹配,兼有蟲類對於疼痛的不敏感性,屬於難以捕捉以及難以操縱的怪物之一,最重要的一點是,它的蜇刺同樣蘊含着劇烈的毒性,所以對於大部分生物都是致命的普通藥物對它來說是毫無作用的。
“不會。”巫妖溫和地回答:“這種藥物從深海的一種怪物體內提取並且淬鍊,雖然極其有效,但很快就會腐爛與消解,不會產生任何後續的傷害。”這還是異界的靈魂偶爾從人魚們的贈禮中發現與告知他們的。唯一的問題大概就是第三城牆下要好幾十年寸草不生了,動物與蟲子也會遠離那裡,但碧岬堤堡的人們應該不會太在意,如果說犧牲一道城牆的景觀就能拯救碧岬堤堡,他們或許會親自跳上來把它拆掉。
但這也已經是第三城牆,第三城牆內的居民終於不再抱怨,也許是終於意識到了局面的嚴重性,他們變得寬容大度起來,不但允許受傷或是需要休息冥想的施法者們進入第四城牆內,還放開了對於平民的限制,就連鷹首獅身獸,這種讓他們看了就膽戰心寒的怪獸也在執政官官邸的頂層上得到了一個開闊平坦的地方休養與進食,克瑞法的騎士們和碧岬堤堡的騎士們享有同樣的待遇,至於前者的主人,他們也能保持尊敬與順服。
“我們還能堅持多久?”議長小奧布里低聲自語道,他並不想在阿爾瓦法師與克瑞瑪爾前這麼說,因爲這無疑是一種隱晦的逼迫,但巫妖根本不以爲意,如果說人類的忘恩負義,幾百年來他已經看得夠多了,“或許就在下一刻吧,”巫妖說。
阿爾瓦法師看向黑髮的龍裔,無法確認他是在開不合時宜的玩笑還是在認真的回答,小奧布里雖然是泰爾的追隨者,但他的心智可沒有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來得堅韌,這樣的玩笑說不定會讓他瞬間崩潰——但下一刻,法師的眼睛就猛地睜大了。
最初的時候,碧岬堤堡的守衛者,我是說,那些凡人,根本無從察覺從敵人的陣營後搖擺着升起的是什麼,直到法崙的軍隊們開始從後方混亂,繼而潰散,但碧岬堤堡前方的地形,就如被變作小鳥的法師弟子曾經看到過的那樣,是一個如同人類鼻樑般聳立的高地,陡峭平滑的山壁有三百尺以上的高度,下方纔是坡度和緩的丘陵,潰散的士兵根本無法逃出生天,於是他們一部分向着鷓鴣山丘,一部分向着碧岬堤堡,展開了瘋狂的攻擊,黑鐵魔像也有一部分跟隨着士兵行動,看來他們的軍團統帥也已經做出了決定——之所以說是一部分,是因爲在無聲無息中,另外一部分黑鐵魔像也也已經被突然生出的荊棘與藤蔓糾纏住了——而突然出現的精靈戰士,甚至還有一些矮人們,他們手持的竟然都是精金的附魔武器,堅硬的黑鐵在這樣的武器面前根本不堪一擊,在藤蔓抓住魔像的四肢時,這些卑劣的敵人已經將它們賴以行動的手腳一一砍斷。
伯德溫傾倒在地上,他從未感覺到身軀竟然是那樣的沉重,但被砍斷手腳……他不覺得痛苦,只感到了一陣空虛——他們的靈魂雖然與黑鐵魔像相連接,術士卻不會愚蠢到讓一尊魔像擁有人類感知痛苦的能力——曾經的諾曼王聽到了一陣他不懂的大喊大叫,然後是精靈溫柔的回覆,他側頭一看,就看到自己的右手正在扯開藤蔓,向着自己爬過來。就和高階法師們製造出來的魔像一樣,奧斯塔爾用人類的靈魂與矮人(侏儒)的技巧製造出來的傀儡也一樣能夠在被擊碎後重新恢復,只要它們的內核沒有被破壞。
伯德溫看到那位身形頎長的精靈,還有矮人們跳起來用錘子和斧頭將那隻巨手碎成無法計數的小塊,藤蔓們把它們捲起來,無視它們的掙扎,將它們送到就連伯德溫也看不見的地方,而後,從這些人中走出了另一個精靈,一個牧師,生命之神安格瑞斯的追隨者,他將一隻手放在了另一個被抓住的魔像身上,祈禱神術,在數次艱難的拉鋸之後,從魔像的身體中溢出一團灰黑色的煙霧,安格瑞斯的牧師輕微地皺眉,顯然這個污穢的靈魂不由得令他感到一陣憎惡與下意識地想要遠離,他的同伴握住了他的手,在又一次冗長緩慢的祈禱之後,就像是虛空中多了一個人類無法看見的漩渦,煙霧先是想要逃走,被透明的障礙阻擋之後,它就不由自主地被拉向那個漩渦,它的朦朧身軀被可見的拉長,拉長,最終被捲入到了漩渦之中,伴隨着一聲若有若無的哀叫,它消失也不過是一眨眼的事情。
“它,”矮人用斧頭的尖兒撓了撓鬍子:“是死了嗎?”
“是去他早該去的地方。”精靈牧師回答道:“只是它註定了要在哀悼荒原上流亡或是成爲惡魔與魔鬼的食物——雖然我不知道製造了這些魔像的邪惡之輩是如何做的,但它已經有了彌補的殘缺。”
安格瑞斯的牧師說完,就轉向了第二個黑鐵魔像,伯德溫緊挨着它,他滿心惶恐,難道他也要面對這樣不堪的命運?不,絕不,他是英雄,是國王,你們的密林之王曾經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曾經連續二十年並肩作戰……他大叫着,但黑鐵魔像並不能發出聲音。
就在伯德溫就要絕望的時候,一個精靈牧師轉過身來,迷惑地看着他:“我好像聽見了什麼?”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