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在無論他們如何懊悔也沒有用了,在離開碧岬堤堡的前幾年,還有阿爾瓦法師的弟子不時地傳回消息,在五十年之後,就連議員們也已經更換了兩次,提起阿爾瓦,他們只覺得那是一個用來憎惡與嘲笑的符號,議長很明白,他們如今開始懷念阿爾瓦,只是在一片絕望中尋找些許慰藉罷了,而且即便阿爾瓦還活着,他也已經有一百多歲,雖然在得受魔法眷顧的人中,壽命悠長者不計其數,但這些垂垂老矣的法師幾乎都只會留在自己的法師塔裡,寸步不離,出來行走的也只有他們的弟子,甚至是弟子的弟子。
不過讓碧岬堤堡的人們感到憤怒的是,這些被他們用黃金白銀僱傭而來的法師真的如他們所說,沒有嘗試哪怕一次,就離開了碧岬堤堡,人們雖然對他們深懷不滿,卻沒有人敢去阻止他們,或是說些什麼,而施法者們消失的那一刻,城外的法崙軍隊也開始進攻了。
正如之前描述過的,碧岬堤堡的兩側是豐滿的“面頰”,比起城市後方的峭壁,這裡可以說是相當柔和的緩坡,商人們在緩坡上下方都安裝了矮人用於礦坑的器械,它們可以輕而易舉地絞上上千磅的石頭,對於只有數百磅的貨物更是不在話下,這樣商人們才能將船隻上的貨物送上碧岬堤堡,然後將碧岬堤堡的貨物送到碼頭,只是在現在這個時刻,這些器械都已經被毀掉了,免得被敵人當做運送軍隊只用。敵人們進攻的道路只剩下了一處,那就是連接着鷓鴣山丘的大路,這條大路被碧岬堤堡的人精心養護,平整而寬闊,可以容納六輛載貨篷車並肩齊行,來來往往的商人們無不對此讚譽有加。而在這個早晨,踩踏在上面的不再是拉貨駑馬的蹄子,商人們的皮底靴子,以及載貨篷車沉重的雙輪,而是流民與奴隸們赤裸的雙足,他們穿戴着簡陋的皮甲,手持着短劍,扛着雲梯,他們將是第一批死去的人,對於法崙的軍隊來說,他們根本就沒有被計算入軍力之中,將他們募集起來也只是爲了消耗碧岬堤堡的力量罷了。
但這些常年生活在絕望與痛苦中的人可不是這麼想的,他們認爲自己受到了很好的對待——他們在軍隊中第一次可以吃麪包薄粥吃到飽足,還可以嚐到一小條幹肉(軍官保證碧岬堤堡裡還有更多幹肉等着他們),還有酒,這種平時只有老爺才能碰觸與飲用的東西,他們只怕看一眼也會遭到譏笑與鞭撻——若不然,他們怎麼會讓自己的孩子去做盜賊的學徒呢,他們很清楚,這樣的孩子,在盜賊那裡只怕一百個中也只能活下來一個,而在活下來的一百個中,又有九十九個被掛上了絞架或是砍掉手腳,流血不止而死,但在最後的這一百個人中,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個人能夠成爲正式的盜賊公會的公會成員?他們愛自己的孩子嗎,當然是的,但這種愛暫時還無法抵消過飢餓的肚子與冰冷的手腳。現在,有人告訴他們,只要他們能夠攀進城牆,打開城門,就能夠肆意妄爲地在這座富庶的城市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他們又怎麼會躊躇不前呢?
更不用說,還有那杯融入了精煉“菸草”的甜酒,酒中的藥物會影響他們的思維能力,讓他們難以思考,做出準確的判斷,又會降低他們對於痛苦的感知,以及對於死亡的恐懼——現在他們只不過是一羣數量衆多,頭腦簡單的野獸罷了,只是他們的數量實在是太驚人了,幾乎佔據了人們的整個視野。碧岬堤堡的人們看着他們逐步逼近第一道城牆,第一道城牆的外側,也曾經居住過流民,他們對這個地方是熟悉的,他們甚至還記得自己曾經在什麼地方被衛兵驅趕開,又在什麼地方獲得了某個商人的憐憫,啊呸,不,這不是憐憫,只是譏諷與嘲弄罷了,這些人伴隨着高聳入雲端的攻城塔前進,攻城塔沉穩的基座與頂端的弓箭手給了這些犧牲品更多的信心,而且看看他們的身上,還有結實的皮甲——雖然只有皮甲,而沒有成套的衣物和靴子,但這些士兵們仍然認爲自己遇到了一個慷慨的主人,他們沒有注意到皮甲上洋溢着的新鮮的血和糞便的氣味,這些皮甲都是新的沒有錯,因爲老舊的皮甲上不會附着咒語。
這些原本身份不是流民就是奴隸的士兵們在距離城牆約有三百尺的地方遭到了小投石機的打擊,又在距離兩百尺的時候遭到了弓箭的打擊,在距離城牆還有一百尺的地方,火焰從城牆上傾瀉而下,一些雲梯在沒有履行自己的義務之前就燃燒了起來,連帶着它倒下時撞擊與壓倒的士兵,但站在攻城塔上的弓箭手終於開始還以顏色,他們都是從傭兵團中被抽調出來的弓手,技巧熟練,手法精準,還有着一般士兵無法企及的殘忍之心,他們可以無視那些士兵的死傷,直到攻城塔在搖晃中終於達到了他們所期望的最近距離——他們的箭矢都是精鋼的破甲箭頭,一發就可以貫穿皮甲或是黑鐵的甲片,也有人用針裝箭頭,這種箭頭是用來對付鍊甲的,這兩種箭頭,第一種雖然能夠貫穿甲片或是盔甲,也不會被卡住,但因爲形狀又鈍又寬,殺傷力不強,所以弓手們在上面淬上了來自於術士之手的毒液,哪怕只是被擦破皮膚,也會令得人們昏厥過去——碧岬堤堡的守衛者們當然也立即發現了攻城塔對他們的威脅,他們在城牆頂面奔跑着,拉起小投石機,將裝着白磷的罐子扔到攻城塔的位置,白磷立刻猛烈地燃燒起來,如果攻城塔不想被這種危險的火焰波及的話,就只有後退。但就在守兵們以爲可以等到一絲喘息之機的時候,他們看到攻城塔最高處的弓手躍下平臺,而後,可能只用了幾個呼吸的時間,攻城塔上的平臺在吱吱嘎嘎的響聲中不斷地翻起,收攏和變化,等到變形結束,人們看到了一個要比原先高出十尺的聳立着的平臺,它要比原來的平臺小,但這個高度足以讓上面的弓手俯瞰第一道城牆。
這樣的攻城塔只有兩座,每座都有三十尺那麼寬,裡面藏着大約五十名士兵,他們都曾經爲一個領主或是國王服務,有着充足的經驗,正值壯年,豐富的食物讓他們有着健壯的軀體,敏捷的反應,與如同熊和牛的力量,他們在黑暗中等待,陽光從木條的縫隙間投入,照在他們的臉上,他們不是不緊張的,如果攻城塔燃燒或是傾倒,他們或許在走入戰場之前就會無謂的死去,但伴隨着一聲幾乎能夠令人耳朵發痛的轟隆聲(期間混雜着士兵的歡呼聲),還有猛烈的撞擊與搖晃,他們知道自己所在的攻城塔已經順利地撞擊在城牆上,士兵們立刻抓住了攻城塔的懸梯往外爬,他們聽到了箭矢的尖叫聲,還有刀劍劈砍在木頭上的聲音——他們躍出藏身之所,不意外地發現周圍都是敵人。
城牆上煙霧滾滾,除了法崙的軍隊們回之以顏色的白磷,還有的就是人們用來熬煮油脂和糞便的大鍋,除了上了戰場,大概沒人能夠想象得出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景象與味道,在攻城塔中的士兵與守衛碧岬堤堡的士兵們奮力搏殺的時候,一些守衛者們仍然在匆忙地推開雲梯,點燃它們,或是將大鍋中沸騰的油脂與糞便一起傾倒下去,攀爬在雲梯上的第一個人發出短促的慘叫,他的臉就像是融化的蠟燭那樣往下流去,露出裡面的森森白骨,而第二個,第三個人見到了這一悲慘的場景,雖然有着藥酒的催動與低下欲求的渴望,還是忍不住從雲梯上跳了下去,他們掉在擁擠的人羣裡,連同着被他們擊中的倒黴鬼,皮肉綻開,肢體骨折,無數雙腳從他們的身上踐踏過去——每一次傾倒總會有數十個人失去繼續作戰的能力,但他們還是太多了太多了,空白的部分很快被士兵們填滿,隨着第二座攻城塔搭上城牆,從城牆上升起的雲梯越來越多,守衛碧岬堤堡的士兵們因此聽到銅鐘敲響的聲音,他們向着既定的位置跑去,那裡架設着讓他們退回到第二道城牆的吊橋,大約有數百名士兵從吊橋上跑了過去,他們的身後緊跟着敵人。
“等等!”一個士兵突然大叫道:“等等!大人,”他喊着:“我的弟弟還沒有上來!”他抓住了正在轉動機關拉起吊橋的同伴:“他就在那兒,諸神在上,他正在往這裡跑呢。”
負責此事的騎士只是擡頭一看,那是一個年輕的士兵,正在與三個瘋狂的流民作戰,他搖了搖頭,即便士兵能夠殺了那三個流民,這點時間也足夠讓後續的敵人將他四分五裂了,可惜了那真是一個好孩子,“拉起吊橋,”他說,一邊投出一個滿懷歉意的目光,他的職責就是如此,因爲個人的情感與尊重而令得敵人衝入第二城牆是一件絕對不會被他,還有其他人允許的事情——他拔出了自己的寬劍,指向那個阻止吊橋升起的士兵,將他逼退到幾尺之外的地方,那個士兵流着眼淚,但沒有太多怨恨:“那麼就讓我去吧,”他說:“讓我和我的弟弟在一起。”
“來不及了。”騎士移開寬劍,就在寥寥數語間,那個士兵的弟弟,因爲短劍被卡在一個流民的肋骨中的關係,已經被迫赤手空拳地面對另外兩個流民,以及更多的敵人,他發出了年輕而嘹亮的吼聲,絲毫不懼,但誰都知道,他的生命已經可以開始倒計時——但就在人們這麼認爲的時候,一道刺目的白光擊中了士兵弟弟的身軀,他身前的兩個流民都轉過頭去,就在這一霎那,一個脊背寬厚的影子突然跳落到士兵弟弟的身邊,像是夾着一個包裹那樣地把他夾在自己的臂彎裡,然後騎士,還有他身邊的碧岬堤堡士兵們,就看着他帶着一個沉重的累贅跳上了裡側的垛口,然後從垛口跳上了二層城牆,在城牆的邊緣他們猛然搖晃了一下,還好有士兵們七手八腳立刻把這兩個人拖了進來。
“議長?”騎士驚訝地喊道,隨後就露出了不贊成的神色。而鬚髮皆白的議長只是哈哈哈哈地站了起來,拍打了一下自己的白袍:“別這樣,”他說:“我畢竟是泰爾的牧師嘛。”
牧師們過早參戰也是議長堅持的,議員們認爲,那些卑賤的士兵們完全可以被作爲預先填塞豺狼肚腸的祭品,一些小人物的死亡根本不會對這場戰爭產生什麼影響,但牧師就不同了,如果一個牧師不幸死了,那麼就代表着騎士以及更重要的人或許會失去一次治療的機會,或者說,失去他們的性命也不得而知,萬一真的如此,或許就連碧岬堤堡的將來也會陷入到未知的漩渦之中——事實上,他們之中的很多人在發現無法玩弄金錢,女人與美酒的手段後就想要逃走,可惜的是,他們很快發現,就連碧岬堤堡的港口也已經插上了法崙的銀龍旗幟,他們的逃跑很有可能變成自投羅網。但這一點也不妨礙他們將自己的自私想法堅持到最後一刻。
但牧師們會聽從他們的安排嗎?當然不會,牧師與聖騎們如果真的也有這種想法,他們早就不在這座城市裡了,就像那些言而無信的術士與法師——他們在一開始的時候就投入到了碧岬堤堡的守衛戰中,只是現在纔到了他們必須出現的時刻。
法崙的流民士兵迅速地佔領了第一城牆,只是讓他們失望的是,第一城牆與第二城牆之內只有一條狹窄空洞的廊道,縱深不過一百尺,如果讓熟悉戰場的傭兵與真正的士兵們來看,一下子就能分辨出這是一個再危險也不過的陷阱,但流民們即便曾經看到過,也從未在意,他們在乎的是這裡竟然沒有任何店鋪或是住宅,沒有值得劫掠的對象,當他們終於依照命令去開啓第一城牆的城門時,發現那裡已經被巨石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