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留一下嗎?”
巫妖有點意外地轉過身去,因爲站在他身後,希望他能夠停住腳步的竟然是皇帝,而不是皇帝的某個侍從或是侍女:“您沒有必要親自……如此,”曾經的不死者溫文爾雅地說:“陛下,還有,我當然可以留下,能夠得到您的邀請不勝榮幸。”
這時候皇帝反而冷靜了下來,他點了點頭,並不倨傲地指了指廊道末端的一個房間,巫妖跟着他走了進去,這個房間還沒被完全地清理出來,雖然沒有灰塵,但空蕩蕩的,沒有帷幔也沒有傢俱,巫妖上下看了看,從次元袋裡取出一份施法材料——乾枯的樹枝與指甲大的雪花石塊,他念誦咒語,將魔力傾注在這些無機物質上,而後,樹枝和石塊都產生了變化,樹枝就像是重新活了過來那樣扭動生長,將根鬚插入石質的地面,枝條向上,交織出一把黑色的椅子,而石塊則開始膨脹,一直膨脹到可以充作桌子爲止,然後黑髮的龍裔拿出了銀盃,酒壺,並提起酒壺在銀盃中傾入蜜酒。
“這酒也是魔法變成的嗎?”皇帝端起酒杯,好奇地問道。
“酒是從其他地方竊取而來的,”巫妖毫無慚愧之色的回答道:“酒壺是一個魔法制品,不過並不能算得上最好,因爲我聽說過曾經某個精靈擁有一塊隨時可以變出無數美食的餐布。”
“魔法真是一種玄妙無比的東西。”皇帝說:“可惜的是我雖然有着卓越的力量,卻不能如同你一般流暢而細緻地使用出來。”
當然,巫妖在心裡說,因爲你並不是真正的銀龍後裔,你身體中的所謂力量只不過是你吞食了銀龍的龍蛋,可能還有龍血,兼之附加了魔法而產生的,它們就和那些看似溫順的巨龍那樣,有着自己的主人,既然如此,又怎麼會允許你隨心所欲地操控它們呢——只是他不會愚蠢到把它說出來,他只是這樣告訴皇帝:“對於一個統治者來說,個體的力量並不是最重要的,您是法崙的皇帝,只要一個眼神,一個手勢,一句命令,就會有成千上萬的施法者爲您效力,您所需要做的就是安心等待結果,他們會將勝利與敵人的頭顱一同送上。”
皇帝微笑了起來,顯然黑髮龍裔的話引動了他內心最深處的願望:“你也會是其中之一嗎?”
“毫無疑問,”巫妖說:“您是需要我爲您做些什麼嗎?請告訴我,我會爲您披荊斬棘的。”
皇帝這次真正的大笑起來:“不,我的朋友。”他慷慨地說:“我並不需要你爲我做些什麼——至少不是那些危險又艱難的事情,我只是走到這裡,看到你,想要和你坐下,一起說說話,看,我們是不同的,我們的身體裡都流着巨龍神聖的血,我們註定了卓爾不凡。有很多事情,閣下,即便我願意與其他人說,他們也是很難理解的,但你就不同,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會成爲我的左膀右臂。”
“因爲我是龍裔嗎?”巫妖感興趣地問道:“但聚攏在您身邊的人,龍裔並不在少數,陛下,您爲什麼選擇了我呢,是因爲我恰好出現在您的面前嗎?”
皇帝猶豫地搖了搖頭,“不完全是因爲……那個原因,我想,我一直想要與之交談相處的人是你——我也很奇怪,”他看向巫妖的黑髮,“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我總覺得你是與衆不同的。哪怕是在衆多龍裔之中。”
“不會是因爲我的髮色吧。”黑髮的龍裔問道。
“不不不,”皇帝說:“雖然你的髮色確實不同於其他術士……”
“那是因爲我的血脈不夠純正,”巫妖坦然地說道:“我的血管之中,人類的部分佔據了大半,所以我的髮色偏深,所以在格瑞納達,我可不那麼受姑娘們的歡迎——因爲在格瑞納達,紅龍血脈的純淨與濃厚程度會直接在龍裔的外表上彰顯出來,她們一看到我,就知道我是一個弱小和不值一提的傢伙——嗯,冒犯地說,如果您在格瑞納達,”巫妖含着調侃的笑容稱讚道:“像您這樣,有着鮮明特徵的巨龍後裔,必定每晚都會受到來自於格瑞第神殿的邀請的。”
“我聽說過,”皇帝驕傲地說,而且他很高興自己能夠如此之快地與一個術士拉近關係:“格瑞第的牧師們放浪而又豔麗,她們品嚐男人就像是鮟鱇或是螳螂,可惜現在格瑞第已經被宣稱爲僞神,她的神殿與聖所即便在格瑞納達也難覓蹤影了。”他往後一靠,雙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但我的臣子是絕對不會感到寂寞的,我發誓,等我真正地成爲法崙的皇帝之後,王庭中的侍女會比庭院裡的花朵還要多,還要美豔,新鮮,我保證你們每個人都能夠如同採擷花兒那樣任由心意地採擷她們。”
“唉,陛下,”巫妖說:“您不該這樣早地和我說這件事情,因爲我會始終念念不忘的。”而後,如他一般虛僞地,皇帝也做出一副年輕人常有的放肆模樣,許諾會盡快營造出這個美麗的景象。
在他們彼此都飲盡了三杯醇厚的蜜酒之後,相對於有點不耐煩的巫妖,皇帝也認爲自己應該進入正題了:“您之前曾經是格瑞納達人,”他說:“那麼您曾經居住在格瑞納達嘍?”
“何止是格瑞納達,”巫妖爲他再次傾滿一杯蜜酒:“每個龍裔都住在格瑞納達的王城,就在格瑞第的巢穴和雙眼之下。”
“那麼,”皇帝明顯地停頓了一下:“您們也曾經見到過格瑞第嘍?”
“確實曾經有幸謁見‘母親’。”巫妖漫不經心地說:“您知道吧,在格瑞納達,因爲每個龍裔都必然有着格瑞第的血脈的原因,我們通常都是這麼稱呼她的。”
“聽起來分外的溫情脈脈。”皇帝評論道:“那麼她是個溫和的女性嗎?”他繼續問道:“她在允許你謁見的時候,是以人類的形態還是巨龍的形態?”
“兩者皆而有之,”巫妖嚐了嚐杯中的蜜酒:“她並不溫和,無論是以人類的形態還是紅龍的形態,但都異乎尋常的強大。”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正面對抗這個以“貪婪”爲名的古老紅龍,在他的計謀中,格瑞第所要面對的是三位神祗,以及半神巫妖埃戴爾那,或許還有來自於格瑞納達的新王的背叛。他在前往無底深淵服役五十年之前,還被獲准觀察了一下導師禁錮在靈魂寶石中的紅龍,她曾經是多麼的顯赫,多麼的強大,多麼的危險啊,但在埃戴爾那的靈魂寶石裡,她看上去就像是一條細小的蛆蟲,無力又卑微,就連哀嚎的聲音也無法傳遞到寶石之外,等待着她的將是漫長而痛苦的鯨吞蠶食,她將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是如何被吞噬的,是如何失去力量,地位,血親的,即便她曾經野心勃勃,距離神祗的寶座只有一步之遙,最終的結局也與凡人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然後皇帝又溫和且親切地詢問了一些有關於格瑞納達王城的事情,還有格瑞納達王,以及他的子嗣們,表現的就和一個普通的統治者與年輕人沒有太大的區別——說是統治者,因爲他相當關心那些身居高位者的境況與思想,還有權利之間的構成與關竅,因爲格瑞納達仍然保有奴隸制度的關係,他對奴隸們的待遇與來源也很感興趣;說是年輕人,因爲他雖然竭力想要表現的成熟老道,但在聽到一些曖昧與旖旎之事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更加興致勃勃一些。
“龍刺是個怎樣的軍團呢?”他突然這樣問道:“龍牙軍團的威名已經隨着浮游城市克瑞法而來擴散開來了,龍爪軍團我也略有耳聞,但龍刺……我只是聽到過它的名字而已。”
“因爲龍刺很難說是一個軍團,”巫妖詳細地解釋道:“它的結構非常鬆散,盜賊公會的盜賊與刺客,格瑞第的神殿牧師,還有娼妓們都可以成爲其中的成員,他們主要負責刺殺與蒐集情報,偶爾也會參與到政治與交易裡,不過他們的首領倒是很得‘母親’的歡心,只是隨着‘母親’的逝去,那位不幸的首領也因爲無法獲得新王的信任和寵愛而不得不放棄了龍刺逃走,陛下,您知道,一個國王是絕對不會喜歡忠誠於另一個國王的臣子的,即便另一個國王是他的祖母。”
“你認得龍刺的首領嗎?”
“不是很熟悉。”巫妖真誠地說:“雖然有所‘往來’。”
“你一定沒有吃虧。”皇帝肯定道:“可以和我說說嗎?我很想知道你的事情。”
“哦,是嗎,好吧,如果您不覺得無聊的話,”巫妖說:“首先,我要告訴您他的名字,奧斯塔爾,聽說起來都有點拗口,因爲這是從龍語轉化而來的,陛下,在龍語中,這個名字的涵義是‘巨龍的奴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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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皇帝的談話並非毫無收穫,第一,巫妖已經可以確定奧斯塔爾已經成爲了陰謀之神希瑞克與盜賊之神瑪斯克的匕首,第二,他從皇帝這裡拿到了六天的假期。
皇帝還特意派遣了巨龍作爲他往返箭矢之峰的座騎,這當然是令許多人嫉妒不已的殊榮,就連負責駕馭巨龍的騎士眼中也有輕微的不耐之色,也許他認爲除了他之外,就不應該有其他人被允許踏上巨龍的脊背吧。他可以說是惡意地沉默着,沒有提前安撫他的黑龍,也沒有拿出可以控制黑龍的短笛,他想着,如果這個狂妄的術士被黑龍一口吞掉,或許會是他之後的二十年裡在酒館的每個夜晚必定提到的趣事——或許有人要說,來人不是一個龍裔嗎,很可惜,他和他的同伴都覺察到了,術士中的龍裔也不是每一個都能讓他們的龍畏縮與懼怕的,更多的,他們的接近反而會令得巨龍陷入狂躁與暴怒。
異界的靈魂走到黑龍身前,他們在雪蓋沼澤也曾經對付過一條黑龍,他們的次元袋中還藏着從黑龍身上剝削下來的施法材料呢.異界的靈魂距離黑龍還有一百尺之多的時候,那隻黑龍就很明顯地露出了威脅與憤怒的姿態,它張開雙翼,鼓起腮囊,張開有着數百根利齒的大口——其中噴出的酸臭氣息幾乎都能凝固成實體,而喉嚨口的呼嚕聲更是表明致命的酸液已經蓄勢待發。異界的靈魂瞥了一眼黑龍的騎士,看出他是不準備插手其中了——這樣的人在另一個位面也很多,異界的靈魂沒有繼續等待,也沒有懇求騎士幫忙的意思,他只是舉起了一塊符文,騎士在一側只能看到上面像是銘刻着一隻微縮的巨龍,隨即他聽到了一聲響亮的怒吼,就像是身邊多了一隻更爲強壯的龍,然後他只感到一陣颶風將自己拋起,又重重丟下。
等他好不容易掙扎起身,並慶幸自己居然沒有落下眺臺的時候,黑龍已經屈服了,它放下了膜翼,順服地讓這個術士走上自己的脊背。
“怎麼樣?”異界的靈魂舒舒服服地在鞍座上坐下來,“要走嗎?”
黑龍騎士的面頰猛烈的抽搐着,但理智最終還是壓過了怒火,他甚至沒有詰問,攀上了鞍座,將這個術士送到了箭矢之峰的腳下。
也許是有意,也許是因爲過於惱怒而失去了控制,黑龍騎士沒有將術士送到他指定的城市裡,原本是應該這麼做的,但異界的靈魂也不希望他知曉的太多,他從箭矢之峰的腳下直接傳送到了亞戴爾,艾洛赫,阿芙拉以及露西厄暫時居住的旅店庭院裡,然後在沒有人看到他的時候就進入了旅店,站在了走廊上。它只敲了兩下門,門就猛地被打開了,阿芙拉衝了出來,緊緊地把它抱住,而露西厄緊隨其後,似乎也想要爭奪一下黑髮龍裔的懷抱所有權,但她又突然停下,雙頰,額頭,耳根以一個令人吃驚的速度猛地呈現出嫣紅的色澤,沒等到異界的靈魂出言詢問,她就穿過它和阿芙拉的身邊,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