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自己的小扈從想要帶一個弗羅的牧師同行之事伯德溫並無太大意見,雖然出於謹慎,他還是見了那個弗羅牧師一面——那確實是個不錯的美人兒,尤其是對他的這個扈從而言——他從十歲就開始爲伯德溫提抗盾牌,擦拭寬劍,餵養馬匹,空暇時間不是用來和牧師(不是弗羅的牧師)學習寫字就是和他的同伴們一起練習武技,加之雷霆堡作爲一個軍事要塞,男性的比例更是大大高於女性,而那些女性幾乎和男性一樣強壯而粗魯,他大概只在一年兩度的集市上見過與之年齡相仿的少女——但那些少女無不因爲艱辛的邊城生活而變得皮膚粗糙,矮小黃瘦——商人與騎士們的女兒或許要較爲美貌一些,問題是她們總是被她們的父兄如同小鳥一般地關在房間裡,出行的時候也會蒙着直至腳跟的細紗,身後跟隨着成打的僕婦侍女,一個扈從是不可能得到一睹真容的機會和容許的。
所以他被一個以齷齪的行爲爲榮的聖潔的娼婦迷惑簡直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伯德溫寬容地允許他帶上這個婦人,但要求他負責她的飲食、衣服與馬匹,且不得懈怠自己的職責,他很快交給了小扈從一個任務,那就是將伯德溫在此次比武大會中贏得的馬匹、甲冑與武器全部歸還回去,如果有哪位騎士出於尊嚴與榮譽堅持不肯取回的話,就從他的箱子裡拿出金幣和寶石,買上一副價值約莫相等的裝備贈送給那個騎士。
“可那是很大一筆錢。”扈從說。
“這次我帶來白塔的皮毛幾乎都已經出罄了,在王都我還有一筆積蓄——可能這次回去陛下還會有所賞賜——我沒有什麼地方需要用錢……哦,等等,讓我想想,你或者可以幫我叫一個珠寶商人和絲綢商人來,我想我可以給我的妻子一個驚喜。”
“我這就去,”小扈從說:“爵爺。”
“你也可以給你的情人帶點小禮物,”伯德溫和善地提醒道,並沒有明確地指出弗羅的牧師是無禮不歡的——就算只是個夢,那也是一個甜美的夢:“她會更加喜歡你的,如果沒有錢,你可以先從我的箱子裡拿。”
小扈從猛地紅了臉,但他還是記得給伯德溫鞠了個躬才後退着走出房間。
伯德溫愉快地嘆了口氣,小扈從的眼神與表情讓他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他年輕的時候——那時候他還只是個獵手,除了勇敢與強健的身體別無一物,而他的妻子,那時候也只是個沒有父母,靠着給人紡線抽紗過活的孤女,他們的屋舍(或說泥棚)彼此之間的距離只有幾尺——誰也不記得是誰先靠近誰的,伯德溫只記得他們第一次相互依偎的時候,噢,可憐的潘妮,她是那麼的瘦小,渾身都是骨頭,頭髮稀疏,但她的身體是那麼的熱,熱的就連嚴冬時分的篝火也無法與之媲美。
伯德溫走到書桌邊坐下,從抽屜中取出紙張、鵝毛筆、墨水,他隨身攜帶着信鳥,它會把他的信件帶回給他的妻子。
他將窗戶全部打開,讓陽光照到信紙上面,用雲母石的鎮紙壓住略微有些捲曲的羊皮紙,他思考了一會該怎麼寫,纔將鵝毛筆在墨水裡蘸了蘸。
伯德溫和他的妻子都是比奴隸稍好一點的平民,當然不會有牧師或法師來教導他們悉文識字,伯德溫還是因爲他的驍勇敏銳獲得了雷霆堡的上一個主人青睞後,纔有幸得到一個向他的書記官學習閱讀與書寫的機會——雷霆堡之前的領主是個心靈如同黃金一般的好人,雖然伯德溫在見到他的時候他就已經是個鬚髮皆白的老人了,但他依舊是那樣的威嚴、強悍、並且公正無私,他在雷霆堡堅守了六十年,對於獸人與高地諾曼而言,這位泰爾的老騎士比雷霆堡更爲固若金湯,堅不可摧。
他有一個兒子,可惜的是其品行與思想恰與他的老父親背道而馳,他只願在王都肆意享樂,手腳軟得就像是下了水的麪條,老爵士將他的錢財與房產全都給了他的兒子,卻將他的軍隊與雷霆堡贈與了養子伯德溫,讓他從一個平民騎士一躍成爲一個擁有領地與姓氏的貴族。
但伯德溫的妻子一直沒能學會看和寫,伯德溫曾經找來幾個沒落的貴族女性教她寫字讀書,但沒多久她就會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誰也不理睬,直到伯德溫讓那些女人離開爲止——她到現在也只會寫自己的名字。
所以伯德溫只能用另一種方式給她寫信,他現在羊皮紙上畫了一個簡化的紡車,又畫了一個帶着頭巾的小人,表示這是潘妮,然後又在小人的後面畫了幾個箱子,箱子裡堆滿發光的珠寶,又畫了幾件裙子,再畫了一個騎着馬的戰士,代表他自己,接着他估算了一下信鳥飛行所需的時間,畫上了幾十個太陽與幾十個月亮,表示他將在多少個晝夜後回到王都,他畫了浴桶,表示自己回家就要洗澡,又畫了烤雞和麪包,表示還要吃飯,好讓潘妮有所準備。
最後他小心翼翼地畫了兩隻張開的手臂,一張圍繞着鬍鬚的嘴,“一個擁抱和一個吻。”他竊笑道,潘妮在第一次看到這個的時候完全不懂,還是他身體力行地詮釋了這個圖形的含義後她才明白過來——那次他們有了一個難以忘懷的熱烈的夜晚。
小扈從的迴應可謂異常快速——那些來參加婚宴的商人們甚至還沒能離開城堡,伯德溫剛寫完信,將貝殼的粉末灑在上面吸去多餘的墨水,商人們就恭恭敬敬地等候在外面的房間裡了。
爲了妻子的珠寶與衣服,伯德溫箱子裡的金幣少了近三分之一,但這沒什麼好惋惜的,白塔的金匠與裁縫秉承着精靈的喜好與傳統,出自於他們之手的珠寶與服飾精緻華貴之程度除了南方的埃雅旁人難以企及,與高地諾曼的粗獷風格完全不同。伯德溫希望它們能夠幫助到他的妻子——他有所耳聞,潘妮因爲她卑微的出身、乏味的談吐、貧瘠的學識以及平凡無奇的相貌在王都的貴婦圈中長期處於一個透明人的位置——這還是在伯德溫深獲國王寵愛信任的前提下。
潘妮也曾經提過是否可以和伯德溫一起常駐雷霆堡,伯德溫考慮再三後還是拒絕了,他在雷霆堡是和自己的騎士與士兵們住在一起的,飲食粗糙,衣着簡陋,他覺得作爲一個女性,應該生活在她的父兄丈夫所能給予的最好的環境裡,而不是跟着他們一起陷入到無謂的危險與辛勞中去。
在送走商人後,伯德溫猶豫了一會,從信筒中抽出羊皮紙,在信的末尾寫上:“敬吾愛。”他知道潘妮看不懂,但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