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奧斯塔爾好奇地問道,“你還在等什麼?沒有聽到我的命令嗎?”
“你是……狄倫的……”從龐大的黑鐵魔像中傳來渾濁而遲緩的問話,就像是魔像中的靈魂本身也不能確定自己正處在何種荒謬……或是說可怕的境地,它向左右張望,但看到的東西並不多,或者說,它看到了也不明白那些是什麼,最後它還是低下頭,去尋找奧斯塔爾的臉,幾十年的短暫時間還不足以讓一個龍裔的臉產生過多的變化,比起狄倫的導師曾經留給伯德溫的輕薄影像,他現在也只不過因爲過多的龍血攝入而導致了皮膚上不等地覆蓋着細密的鱗片,以及,因爲心中的仇恨與恐懼,變得格外瘦削。伯德溫幾乎要記不得這張面孔了,但最後他還是說出了最後的一個單詞:“導師……”
“真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啊。”奧斯塔爾說,然後他看見魔像的晶石眼睛如同情緒的傳導體那樣發紅,閃亮,魔像是不會怒吼的,但他覺得自己還是聽到了一聲憎恨的喊叫,而後他看着魔像提起可以將他整個人包裹在其中的巨大手掌,從左右分別拍擊過來,只要這一下,即便是岩石的雕像也會被碾成碎末,更不用說,即便是龍裔,奧斯塔爾仍然是血肉之軀。但就在伯德溫想要抓緊他的時候,一股難以形容的痛苦從他的脊椎一直延伸到頭頂,黑鐵的魔像顫簌着跪了下來,發出無聲的嘶喊,“我是你的主人,囚徒,”伯德溫聽到對方在說,“謹記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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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斯塔爾帶着所有的惡人在肆意凌虐之後纔會有的那種愉悅情感走出了那個貧瘠,又荒蕪,但足夠空曠的地方,他的實驗已經成功了,他幾乎亟不可待地想要向他的同夥炫耀一番,但一等到他從水鏡中看到葛蘭那張陰鬱的面孔,他又失去了原先的興致。不爲別的,就因爲葛蘭曾經是克瑞瑪爾的下屬,在他第一次聽到克瑞瑪爾的名字的時候,作爲格瑞第最爲寵愛的龍裔之一,他根本沒將這個黑髮的雜種放在眼裡,後者身體中屬於精靈那部分的血脈註定了他永遠無法獲得紅龍真正的信任。但就在他沒有看到的地方,他的敵人就如同角落裡的苔蘚瘋狂地生長起來,他得到了龍牙,得到了克瑞法,他甚至毀掉了紅龍格瑞第,直到今天,奧斯塔爾依舊時常會感到一陣恍惚,那位強大而古老的存在竟然就這麼卑微又悽慘地死去了,就連靈魂也被半神巫妖埃戴爾那吞噬,沒有留下一絲痕跡,遑論反抗復生的可能。
不,她還是留下了一點東西的,而且這隻睿智的紅龍清楚地看出她的半人類後裔,也就是格瑞納達的新王對她沒有絲毫忠誠之意,她將她最爲重要的一部分遺產交給了奧斯塔爾——數以千計的龍蛋,意味着新的巨龍,新的力量以及昂貴的交易籌碼,而奧斯塔爾也不負所望,他憑藉着自身,還有他在三支軍團,術士塔以及其他國家與地區中的下屬與崇拜者們,重新建立起了一支僅屬於他們的力量——並且就此與盜賊之神瑪斯克,以及陰謀之神希瑞克構建起了細密的羅網。想到這裡,奧斯塔爾就忍不住感到一陣興奮,還有的就是對於自己的驕傲與讚歎,誰能做到?那些所謂的希瑞克與瑪斯克的信徒,所能觸碰到的最高階級也不過是這兩位邪惡神祗的牧師而已,但他卻曾經拜伏在他們的腳下,聆聽過他們的聲音。
只是偶爾,奧斯塔爾還是會感到不滿足,啊,血脈,血脈,血脈!它有多麼的值得崇敬,就有多麼的值得憎惡,譬如葛蘭,如果他不是瑪斯克留在主物質位面的兒子,他有什麼資格隱約凌駕於奧斯塔爾之上,但誰都知道,無論葛蘭是多麼的無用,或是多麼的愚蠢,只要他沒有失去瑪斯克的看護之前,作爲盜賊之神的兒子,所有的,每一個盜賊都必須奉他爲主,因爲輕忽他就如同輕忽了他的父親。
“瑪斯克讓我來詢問你的進度,”葛蘭厭倦的,懶洋洋地問道:“閣下,請問您是否已經完成了我主交託給你的工作?”
奧斯塔爾撫摸了一下懷中的卷軸,這份卷軸是瑪斯克親自交給他的,據說是陰謀之神希瑞克最爲得意的傑作,在千年戰爭中,陰謀之神親手打造的魔像被他命令爲“審判者”,能夠聽到主物質位面任何一個地方傳來的,對希瑞克不敬的聲音,他會循着聲音而去,藉助傳送的魔法,瞬時出現在那位褻瀆者的面前,然後將他撕成碎片——可惜的是,這具魔像最後被那個卑鄙的娼婦(魔法女神)偷走了,而出於厭惡,他們的唯一偉大真神沒有再去打造第二具。但是現在,他將這個法術與圖紙交給了奧斯塔爾,這是一個多麼光榮的任務啊,只可惜地上的生物永遠無法與神祗相比,奧斯塔爾已經在這裡虛擲了數十年的光陰,卻只成功了一個,也就是實驗性質的麥基寄居者的魔像,這個魔像原本是矮人們的玩笑之作,被打造的過於高大笨拙,而奧斯塔爾的行爲與其說是嘗試,不如說是懲罰,但讓很多人失望的是,在玩笑般的成功了第一個後,就再也沒有第二尊黑鐵魔像站立起來。
“是的,”奧斯塔爾注意讓自己的聲音不要變得太興奮:“我已經完成了,第二個黑鐵魔像已經完成,並且通過了測試,他將會是戰場上最爲令人魂飛魄散的可怕武器。”
“第二個?”
“還會有第三個,第四個,以及無數個,”奧斯塔爾的神情已經重新平靜下來:“只要你能夠提供給我足夠多的靈魂,還有黑鐵,秘銀,寶石……”
“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所有東西,”葛蘭懷抱着雙臂疑惑地看着他:“但你要知道,如果這是一個謊言……”
“你要看看它嗎?”奧斯塔爾打斷了葛蘭的質疑:“說起來,你們還是老相識呢?記得伯德溫嗎,那個人類的男性戰士?高地諾曼的國王,在你還是一隻拴在克瑞瑪爾身邊汪汪叫的小狗時,他的身份似乎比你還要高些。”
“看管住自己的嘴比看管住敵人的刀劍更重要。”葛蘭威嚇到:“你不會想要不分晝夜地警惕着一柄不知道何時刺穿心臟的匕首的。”不過於此同時,他也幾乎相信了奧斯塔爾的話,因爲如果不是實驗的進程得到了切實又巨大的進展,奧斯塔爾是不會重新撿起他應該被澆上酸液灼烤一百遍的惡毒舌頭的。
果然,葛蘭很快就看到了那個黑鐵魔像,它比麥基寄生的黑鐵魔像小得多,但也危險的多,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空洞的甲冑,從面部,到後腦,再從肘尖,以及膝蓋,都佈滿了長長短短的尖刺,護目部分的空隙跳躍着如同熔岩一般的紅光,在它的身邊,還有一塊與之匹配的巨盾,以及一柄相對來說的短劍。“讓我們尊貴的客人看看你的武技吧。”奧斯塔爾說,然後另一端的牆壁突然打開,裂開的縫隙中,一羣身材高大的戰士被驅趕了出來,他們的容貌,還有有着鮮明特徵的衣着,武器讓葛蘭微微吃了一驚:“高地諾曼人?”
“灰熊軍團中的佼佼者,”奧斯塔爾瞥了水鏡中的葛蘭一眼,“雖然不是最初,但他們的姓氏……”他報了幾個名字,“一定會讓我們的首領與國王非常熟悉吧。”
“你怎麼把他們弄到這兒的。”葛蘭問。
“我有我的路徑,”奧斯塔爾給出了一個不能算是回答的回答:“並不是你纔有盜賊,刺客以及商人。”緊接着,他做了一個手勢,龐大的黑鐵魔像站了起來——也許有着那麼小小的一點掙扎的痕跡,但誰會在意這麼短暫的停頓呢,葛蘭看着黑鐵魔像向着那些高地諾曼戰士衝去,那些戰士們也被配備了盔甲,就各色的武器看來,可能也給了他們最爲擅長的,而且這些精鋼武器可以說不是出自於侏儒之手,就是出自於矮人之手,品質上無可挑剔,但這是人類的肉體與黑鐵的魔像相碰撞,凡人與魔法之間的對抗從來就是不會出現什麼值得意外的結果。
這些戰士們都是非常英勇無畏的,他們的行爲絲毫不曾讓他們的姓氏以及軍團之名失色,即便他們面對着這種看上去就如同黑鐵丘陵一般的魔法造物,他們前赴後繼,奮勇上前,毫無畏縮之態,在自己的同伴遭到了第一輪殘殺後,他們甚至用自己的身體搭建階梯,讓一個戰士跳躍上魔像的肩膀,在他被抓住之前,他將寬劍刺入了魔像護目的縫隙之間,但寬劍一刺到底,空落落的觸感讓他立刻知道自己已經失敗了:“不是這裡!”他叫道,免得同伴們再一次白白地丟失了性命,至於他,他被黑鐵魔像的手掌一把攫住,在短促的對視中,縫隙間的紅光突然閃亮了一瞬間,他只感到束縛着自己身體的力量一鬆,整個人便往下跌去,但在他沒有理解發生了什麼之前,那隻手掌又抓住了他,這次魔像沒有猶豫,直接把他捏碎了,血水從黑鐵的手指間迸出,他在最後的時刻聽見了同伴們在悲憤的呼號。
這就像是一個開端,黑鐵魔像的行爲變得愈發癲狂又殘忍,而諾曼的灰熊騎士們幾乎付出了一切地在戰鬥,他們的眼睛裡流出了血,喉嚨嘶啞,刀劍在黑鐵魔像的表皮上擊打出閃亮的火花,雖然知道這也許是徒勞無功,但他們沒有一個人退卻,或是絕望,這是他們的最後一戰,而他們的表現絲毫不會讓他們的父親與子民失望——哪怕注視着這裡的只有一個邪惡的術士,以及一個同樣邪惡的盜賊。
奧斯塔爾瘦削的面孔上始終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人類鮮血的芬芳氣味讓他心曠神怡,在諾曼的騎士們只剩下了最後一個時,他舉起了手:“勇士們,”他假惺惺地說道:“你們的英勇讓我動容,”他的笑容加大,露出尖銳的牙齒,“現在我給你一個恩惠,”他說:“你可以自行了結自己的性命,”他說:“這樣你就可以免於最後的折磨——我發誓,那將會是一場漫長而又痛苦的旅程,你絕對不會感到高興的,而且你終將難免一死。”
而那個遍體鱗傷的騎士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舉起了自己的寬劍,在奧斯塔爾等待着看到一場好戲的時候,騎士猛地衝了出去,他是那樣的渺小——相比起他面前矗立着的黑鐵魔像,他幾乎只能擊打到它膝蓋以下的部分,全力一擊也只能在厚重的黑鐵上留下一道白亮的痕跡,但距離對魔像造成真正的創傷還早得很,但他根本就不去考慮這些,他猛砍着那根黑色的腳踝,火光飛濺中,他的面容是那樣的堅毅,又是那樣的決絕,他是否知道自己所做的都是無用功?但他不在乎,與其屈辱地自盡,他寧可戰鬥而死。
葛蘭在水鏡中放聲大笑,奧斯塔爾詛咒了一句,給出了新的命令。
黑鐵魔像俯下身,用三根手指抓住了騎士的肩膀,把他提了起來,在這個過程中,騎士失落了自己的寬劍,他赤手空拳地被魔像提在空中,無懼地盯着那雙赤紅色的眼睛,吐了一口唾沫:“懦弱的魔鬼!”他喊道,然後魔像就如奧斯塔爾先前所說的那樣,捏住了他的一隻腳,把那隻腳扯了下來。
騎士痛楚地大叫,但叫聲曳然而止,奧斯塔爾陡然轉頭看向身邊的水鏡,同時,他身上的防禦法術的光芒危險地閃爍着——那個騎士的喉嚨上插着一柄匕首,盜賊慣用的那種,但葛蘭是如何能夠通過他的水鏡投擲出這柄匕首的呢,或者他還能做得更多?這讓奧斯塔爾泛起了一陣恐懼,比騎士的死亡更讓他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