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遊俠站了起來,只到他腰部的看臺護欄根本不能說是一個障礙,他單手撐起自己的身體翻越了它,落在地上的動靜比一隻橡樹果實所能造成的更小。
克瑞瑪爾左右張望了一下,又一場比賽開始了,到處都是激動揮舞着的手、閃閃發亮的眼睛、放聲大喊的嘴巴與忘乎所以的腦袋,他不覺得他們會注意到有個人正需要一條能夠離開此地的通道,他仿效了遊俠的做法,從自己的座位上直接跳進場內。
直到跳下看臺,與這個騎士處於同一水平線時克瑞瑪爾才發現他很高大,簡直就像是個肌肉發達的半食人魔,當然,他露出的臉是人類的,一張值得稱讚的臉,但那是一種粗糙強硬的美,他的皮膚是淺褐色的,眼睛也是灰色的,但要比頭髮的顏色更淺一些,帶有透明質感,他蓄留鬍子,那種被叫做“短箱”的式樣——;自兩鬢延伸連接着下顎的鐵灰色短鬍鬚,末梢修平,長度只有一寸左右,嘴脣下方除了中間的凹陷處全被颳得乾乾淨淨,嘴脣上方是對“一字型”的細鬍鬚,尾端與兩鬢的鬍鬚連接在一起。
他的肩膀和胸部尤其寬闊厚實,當他擁抱精靈遊俠的時候,克瑞瑪爾覺得那就像是隻人立的巨熊正在擁抱一匹纖細的獨角獸。
“啊,你帶來了一個小朋友。”灰髮騎士說。
人們的呼喊聲震耳欲聾,差點就徹底蓋過了他的聲音——提出挑戰的騎士所驅策的馬匹就在他們身邊不足五尺的地方摔倒,揚起的塵土足以吞沒一個人。
“我們在場內走動不要緊嗎?”克瑞瑪爾緊盯着那匹嘶鳴着想要站立起來卻被自己的蠢主人拖累的紅色馬匹。
“你愛走到哪兒都行,但不能打攪騎士們的比賽,另外他們不負責保護你的性命。”灰髮騎士解釋道。
他雖然這麼說,但還是謹慎地將凱瑞本和克瑞瑪爾帶出了可能被殃及的範圍——他們來到了他的營地裡,這兒很安全,就是有點嘈雜,鐵匠正忙於修補那些在比賽中折損的武器與甲冑;侍從們奔跑着服侍騎士穿上和脫下鎧甲、罩袍,收起武器,抱來乾草、端來烤肉、清水以餵飽又飢又渴的馬匹和他們的主人——醫師與牧師則忙於治療他們,一些騎士堅持認爲自己的傷勢無關緊要,但負責治理他的人總認爲他們再不治療就要死了,兩種截然相反的意見導致了不斷的小小爭吵甚至毆鬥。
被俘虜的騎士們對他們需要付出的贖金數量不滿意,有些是覺得多了——就像灰髮騎士所擒獲的那個,這比較好解決,因爲大部分騎士注重名譽勝過金幣;有些是覺得少了,與他尊貴的身份不相符,而那個俘虜他的騎士又出於上面的原因堅持不肯索要更多的贖金……身着豔麗服飾的吟遊詩人在他們身邊讚頌着這種高尚的行爲,他們打着響板,敲着小鼓,彈着五絃琴與索爾特利琴——後一種樂器由十五根弦與一塊等腰梯形形狀的木板組成,因其高昂銳利如同武器相互擊打的聲音而深受騎士們的青睞。但想要很好地演奏它可不太容易,畢竟它的弦不是用來撥動而是用來擊打的,否則你壓根兒就沒法聽見它發出的聲音——貴族少女們演奏它時往往需要使用小錘子或相類似的器具,而要比她們強壯得多的吟遊詩人們在彈奏過多首曲子後也免不得手指痠痛,疲憊不堪。
如果這樣,他們就會拿出長笛與單簧管,吹上一兩個詼諧的小片段來爭取一點休息的時間。
不過他們的辛苦總是能有所報償的,獲勝的騎士們不會吝於顯示自己的大方,銀幣,金幣,或是被充作贖金的騎士裝備的一部分都會被當做賞賜或是饋贈。
所以說,比武大賽時,騎士們的營地簡直就是一個能夠吵死活人,又能吵活死人的地方。
灰髮騎士是這些騎士的首領,他的帳篷是最大的,位於營地中央,帳篷的前方豎立着旗杆,懸掛着他的旗幟——銀色與青色兩種底色上刺繡着一頭直立而起,雙掌舉起,側對一柄巨劍的灰熊,在灰熊與巨劍的上方,是泰爾的聖徽,兩側是破碎的垂帷,它們周圍環繞着盾形的荊棘紋。
帳篷是用野牛皮製成的,粗厚結實,但在隔音方面就不那麼盡如人意了。
但自從那個黑髮的年輕人一走進來,帳篷裡就突然變得安靜起來,外面的聲音變得微弱而統一,就像夜晚風吹過時樹林發出的沙沙聲。
“希望你別太介意我的自作主張,”遊俠說:“不然我們就要另尋地方談話了。”
“這樣就很好,”灰髮騎士說:“施法者?”他對克瑞瑪爾說。
“克瑞瑪爾法師,”凱瑞本相互介紹道:“以及雷霆堡的伯德溫……伯德溫,我注意到你的紋章有所變化——我依然該稱你爲雷霆堡的伯德溫嗎?又或者我該稱您爲閣下?”
“別取笑我了,”灰髮騎士說:“唉,我必須承認這是一份讓我時常坐立不安的恩賜——我只是盡了我的職責,而我所效忠宣誓的那位陛下卻總是那樣的寬容慷慨,他不容許我拒絕這份榮譽——你要我怎麼辦呢,他將刺繡有新紋章的斗篷披在我的身上,又讓我拿着敲有新紋章的金盃喝水……但我的封地依然是雷霆堡,這點就像我們的友誼一般必定是永恆不變的,”他說着,向克瑞瑪爾微微一鞠躬,“讓我們盡朋友的禮節吧,我已經很難再找到讓我放鬆心情,暢所欲言的地方啦。”
他這麼說,也這麼做,他在克瑞瑪爾回禮後便磊磊落落地叫來自己的侍從幫着他脫去了累贅的鎧甲,將自己的武器放在一邊,又叫他們拿來食物和酒。
侍從拿來的酒是藍紫色的,克瑞瑪爾嚐了一口,又甜又辛辣,醇厚的就像是已經儲存了上百年。
“或許你需要摻上一點清水或是淡酒,這種酒很容易令人喝醉,”伯德溫說:“因爲它就像蜜酒那樣甜,卻要比它烈上十倍或更多——一些不擅長飲酒的人甚至會因爲貪圖它的甘美而不知不覺地鯨吞下足以致死的分量。”他的帳篷裡只有一張寬平的矮榻,沒有椅子,所以他索性和自己的客人一起席地而坐,靠着他的侍從從其他地方拿來的天鵝絨坐墊。
“幸而這種酒只有北地有出產,”凱瑞本說:“而且產量很低。”
“因爲想要釀造這種酒不單需要技巧、葡萄和橡木桶,”伯德溫說:“還需要命運投下的青眼——我的子民們從現在起就開始向歐呂爾祈禱,希望她能適時地將霜凍與低溫降臨到他們的葡萄園裡——你覺得呢?凱瑞本?我知道精靈們對於氣流與溫度是相當敏感的。”
“誰也無法預測神祗的去向,”凱瑞本說:“但今年的龍脊山脈或許會比以往更爲溫暖。”
“這可真不是個好消息。”伯德溫說:“寒冬時節的溫暖只會帶來泥漿、蚊蟲、瘟疫……”
“還有獸人。”凱瑞本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