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塊毛皮是從呼嘯平原來的。”阿芙拉說,是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
商人露出一個發自於內心,而非一個虛僞的營業性笑容,“是的,”他說:“你有着無以倫比的眼光,閣下,沒有什麼地方的角鹿皮毛能夠比得上呼嘯平原。”他將整塊毛皮抖開,纖細豐厚的皮毛在陽光下閃爍出如同水流一般的波紋,尖細的毛尖幾乎是透明的,就像是角鹿的皮毛上覆蓋着的一層柔和的光暈,阿芙拉低下頭,在皮毛上好玩兒般地吹了一口,皮毛上頓時出現一個深邃的漩渦,深不見底,“我以爲高地諾曼人不會再與獸人交易了。”
“無論如何,”商人說:“活着的人總要將自己的生命延續下去不是嗎?”如果換了另一個人,他也許會生氣地將皮毛收起來,不做這筆買賣,更有可能用棍棒把他打出去,但面對着這麼一個可愛的如同晨曦,又如同月光的少女,他就不自覺地寬容與忍讓起來,甚至有想要解釋的衝動:“而且,您看,和獸人們做交易的可不是我們啊,我們只是一些普通的商人,不管是輝石,還是礦石,又或是皮毛,它們都是由一些利慾薰心的傢伙們帶來到這裡來的,即便我們不要,他們也有的是辦法把它們在國王看不到的地方售賣一空——還不如交給我們呢,我們至少會給國王陛下交稅,而其他地方,我的朋友,我們的國王就連一個銅幣的稅金也未必能夠收上來。”
事實上,高地諾曼那位已經“死去”的國王陛下伯德溫.唐克雷,因爲始終對呼嘯平原保有十二萬分的警惕與仇恨的關係,早在他被紅龍吞噬之前,他就試圖遏制與獸人之間的商業流通——如果只是一些陶罐、布匹或是毫無實用性的裝飾品就算了,問題是獸人們也不是蠢貨,尤其是他們有了一個狡猾如同人類的首領格什之後,他們用黃金與輝石向人類的商人大量地交易奴隸、鋼鐵以及茶、小麥等戰略物資——茶和小麥可以讓以肉類爲主食的獸人們不會罹患上奇特的疾病,鋼鐵可以打造成武器與盔甲,而奴隸之中,除了最爲重要的工匠,男**隸將會爲他們飼育數之不盡的角鹿與盤羊,而女**隸則可以爲獸人們生下半獸人,同樣地變相地增強獸人們的戰力。
但有些人是不願意的,輝石與黃金,寶石的交易可以豢養一個龐大如同富凱與狄倫曾經掌控過的商團,它們就像是大河的源頭,在老王與約翰王時期,它們的支流就如同樹木深達千尺的根系那樣流經了整個高地諾曼,並且伸向位面的每一個角落,若是伯德溫.唐克雷有意減縮,那麼這棵巨樹茂盛蓬勃的枝葉就不免枯萎與掉落,但是,誰願意成爲枯萎與掉落的那個呢?每個領主、爵爺、騎士都有着自己的城市與村莊,要說其中能夠與商隊毫無干系的,只怕十個之中也挑選不出一個,更別說他們奢侈的生活,昂貴的武備,官吏們的薪水都要從商人們的稅金中抽取,如果沒有了商隊,他們的生活就會立即變得艱難起來。
阿芙拉也是在完全地控制了克瑞法之後才逐漸感受到商人們的大膽與危險的,對於商人來說,沒有什麼買不到的,也沒有什麼不能賣的,他們也堅信,這個位面中沒有不能用金幣解決的事情,就連信仰是否虔誠的問題,也能夠用對財富之神的沃金的豐厚奉獻給出一個完美的答案。也正是因爲如此,在商人們試探性地提出是否可以登上克瑞法的時候,阿芙拉從來沒有動搖過自己的決定——就連亞戴爾,也覺得克瑞法作爲一個純粹的魔法與武裝城市要比一個人員繁雜的凡俗城市要來得好。
阿芙拉是爲了克瑞瑪爾,而亞戴爾是爲了阿芙拉。
從容貌與身材上來看,阿芙拉可以說與人們意識中的美麗女性有着天壤之別,除了她繼承於母親的那雙寶石眼,她的其他部分,更多地傾向於她的父親葛蘭,顯得刻薄,冷漠;她的長髮是深色的,但又深的不夠純正,不像是黑色,也不像是褐色,倒像是血液凝結之後的那種污穢的濁色;她的皮膚原本是蒼白的,因爲常年被關在格瑞第神殿用來馴養年輕牧師的蜂巢中,但自從她被留在了克瑞法,她又接受了過多的日曬,讓她的皮膚逐漸被染上了一層深沉的顏色,這種膚色讓亞戴爾來看可以說是非常的健康可愛,但在很多宮廷裡(特別是南方宮廷),有着這種膚色的人會被視爲奴隸與下等人。
可是呢,就像是一朵被醜陋的萼片緊緊包括着的幼嫩苞蕾,就連亞戴爾也不知道是在哪一個早晨,在晨光的照耀下,她就猛地綻放了——毫無徵兆的,如果說,原先那些桀驁不馴的龍牙騎士只是因爲克瑞瑪爾的餘威不敢輕舉妄動的話,那麼現在,他們似乎都被阿芙拉征服了——而阿芙拉比任何人都要快地掌握到了這點,她就像是一個孩子那樣,沒有絲毫顧忌地將這份力量,是的,對於她來說,這也只是力量,只是與她脊背上的魔法刺青有着不同的展現法師罷了——用在了她認爲需要的地方,她是有天賦的,亞戴爾迅速地意識到了這點。在他還在白塔的羅薩達神殿的時候,雖然沒有親身經歷,但他也看到過無數女性如何巧妙地施展自己的手段——爲了博得年輕牧師們的青睞,從娼妓到貴女,從年少到成熟,應有盡有,更別說,他曾經和梅蜜,也就是阿芙拉的母親共處過一段時間,梅蜜是弗羅的野牧師,但她的表現並不比一些長期盤踞在神殿中的牧師差,但比起她的女兒,她就像是一尊木偶那樣笨拙與木訥。
這個力量同樣讓阿芙拉得到了武力所未必能夠達成的成就,除了克瑞法,就亞戴爾所知的,她還有着三處領地,一處在龍火列島,一處在黃銅海岸,格瑞納達屬國的一部分,最後一處就是尖顎港,她的父親誕生和成長的地方。
要說亞戴爾沒有擔憂過,絕對是大錯特錯,他接手阿芙拉的時候,她也只有七八歲,他可以說是像是一個父親看着自己的女兒那樣看着她長大,看着她就像是使用匕首與刀劍那樣自如地使用着笑容與低語的時候,晨曦之主的追隨者苦惱了很長時間,但阿芙拉不幸的過往註定了她有着比外表沉穩十倍的思想與認知,她很清楚自己需要付出什麼,又將得到些什麼,如果亞戴爾是克瑞瑪爾,她或許會爲了自己所愛的人而停下腳步,但如果只是愛人的朋友,那她也只能說聲抱歉了。
阿芙拉轉過身來,像是要和亞戴爾說些什麼,但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曾經的龍刺成員(他是在那場大變故中僥倖倖存下來的一個)回到了他們身邊,“找到了?”阿芙拉問。
龍刺的成員恭敬地低下頭去:“是的,”他說:“只是……她們的情況似乎並不怎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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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輕蔑地吼叫了一聲,踢開了抓着自己的娼妓,幾枚銅幣從娼妓攤開的手掌掉落,滾得到處都是,另外幾個更爲年長一些的女人立刻撲了上去,趕緊把它們撿起來,不然它們很快就會被無處不在的小雜種們搶走。
“好啦,好啦,”年長者中的有一個勸慰道:“這樣就很好啦,他至少還願意給錢。”
“現在能換幾個麪包就很不錯了。”另一個說,一邊伸手到腋下去抓蝨子。
“這也只值幾個麪包。”年輕些的娼妓憤恨地說:“我們之前至少可以得到一個銀幣。”而且一個銀幣只能說是入門費用,沒有金幣與寶石,誰能輕易進入弗羅牧師們的房間?
“我們已經不是牧師了,”年長者之一說:“哪裡有滿面皺紋,一身瘡包的弗羅牧師呢?”
馬上有人噓噓地豎起食指,女人們隨即沉默下來。
弗羅的衰弱從一百多年前就開始了,牧師們是最先覺察到的,但那時候,她們祈禱而來的力量最少可以治療輕傷,受寵愛者還能保持自己的容貌始終年輕誘人,但從幾年前,也許就是十年前開始,她們的祈禱就再也派不上用處了,她們的皮膚變得鬆弛,眼睛失去光澤,頭髮乾枯掉落,身體也因爲疾病生出紅斑,膿瘡,散發出令人窒息的惡臭,最可恨的是有些主任牧師們還欺騙她們說,這是因爲對弗羅的奉獻不足的關係,她們爲此將所有的積蓄都放在了祭臺上,結果呢,主任牧師將它們全都捲走了,只留給她們一座空洞的神殿。
她們忍飢挨餓地期待着,直到有人發覺她們不再受到神祗的庇護而把她們趕走,神殿被廢棄,或是被拆除,又或是成爲流民們的安身之所,而她們,只能四處流浪,在窩棚與野草中招攬買賣,就像是,或者說就是,一個卑賤的娼妓。
“你走吧。”年長者中的一個突然說,所有女人都看向了她。
“我們可以乞討,”她繼續說道:“這裡是王都,人們都很富足,我們可以靠着乞討來保證自己不會餓死,你還很年輕,”她指向那個年輕的娼妓:“你沒有必要繼續供養我們,你應該積攢一點錢,走到一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爲自己僞造一個身份,然後……尋找一個丈夫……”
“你瘋了嗎!”另一個年長者突然喊道:“弗羅會懲罰她的!”
“弗羅已經死了。”這句話讓每一個人都顫抖起來,但說出這句話的人卻很堅定,很漠然:“弗羅死了,她從很早之前開始就不再聆聽我們的祈禱了,而我們也無法從她那裡得到回饋,她應該是死了,一個死去的神祗是不需要牧師,也不會賜福與懲戒的。”
“但誰能肯定呢?”有一個年長者喊道:“也許就是明天,或是後天,又或是任何一天,如果弗羅回來了……”
“那麼我們就要抱着這個渺茫的希望等下去嗎?”無畏的年長者反駁道:“我們老了,我們的身體在腐爛,我並不介意跟着弗羅一起被埋葬,但她還年輕,她還有着一個健康的身體,她還有希望——讓我們來問問她,問問你的女兒,她想要怎麼做?是因爲畏懼那麼一點點可能的懲罰而在這裡枯朽,還是去嚐嚐原本不可得的甜蜜?就算是會受到懲罰……”
年長的女性們看向仍然握着兩枚銅幣的娼妓,她頭髮蓬亂,胡亂披裹着一件骯髒的亞麻長袍,至於鈴鐺,那些還能換上幾個銀幣的小東西當然早就被交易出去了,她赤着腳,露在外面的皮膚上滿是傷痕,帶着暗沉與粗糙——她們幾乎可以猜到她會做出怎樣的決定,但就算是她們之中最爲殘酷的一個也沒有說些什麼,她們原先可不只有一個女兒或是學徒,但自從被人們從神殿中驅趕出來之後,年輕人迅速地拋棄了她們,她們完全是依靠着最後一個孩子才勉強支持到現在的。
年輕的娼妓左右張望了一下,顯得有些慌亂,而從遠處傳來的聲音讓她找到了一個機會:“等等……”她說:“等等吧,我好像聽到有人來了。”
她站起來,匆匆整理了一下頭髮,用唾沫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痕,還沒忘記將那兩枚銅幣交到那幾個年老的導師手中。
在看到來人的時候,她瑟縮了一下,這個人可不像是會在這種地方尋開心的傢伙,他的皮甲光亮而完整,邊緣沒有一點磨損的難看樣子,他的皮膚可能比她還要細膩與白皙一些,手腕上帶着鑲嵌着黑曜石的護腕,她還是弗羅牧師的時候也曾經見識過許多魔法用具,一下子就能分辨出那是一雙魔法護腕,而他懸掛在腰際的短劍和匕首她根本沒有勇氣去詳細觀察。
而且是他們,而不是他,其他的女人們都站了起來,警戒地圍成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