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威大公神色凝重地注視着即將走入碧岬堤堡的一行人,那座如同雲層一般巨大的島嶼是突然出現在外海區域的,船隻們倉皇地躲避它,而水手們認爲那是一個神祗創造的奇蹟——“是惡魔吧。”大公低聲喃喃道,他先前的計劃需要推遲了,他根本不可能拒絕他們,也許平民不是很清楚,但他對於格瑞納達的龍牙之名簡直就是如雷貫耳,在格瑞納達如同奔瀉的大河那樣將所經之地所有的國家與領地摧毀的道路上,龍牙的旗幟就是覆蓋在人們心頭的陰影,也是死亡的預兆與悲劇的前奏。
萬幸的是,如果真的如亞戴爾所說,這些爪牙現在已經歸屬黑髮的龍裔克瑞瑪爾殿下所有,那麼鑑於他與阿爾瓦法師的良好關係——哈威大公不得不發自內心地感謝阿爾瓦法師總是那樣地善解人意,體恤後輩,當年輕的施法者還雙手空空的時候,阿爾瓦法師對他的饋贈無疑是雪中送炭,只要他不是那種純粹的格瑞納達人,那麼他至少會有一點感激之意,而碧岬堤堡所需要的也只是這點微薄的牽繫,它絕對不能成爲任何勢力的附庸,無論那是一個大公,王子或是國王。
阿芙拉還是第一次見到格瑞納達王都之外的城市,在街道上行走着平民、商人和守衛,偶爾也能看到一兩個施法者,他們雖然言語謹慎,但面色紅潤,腳步有力,衣着整齊,看來這裡的統治者並不怎麼苛刻貪婪。唯一不協調的地方大概就是那些懸掛在城牆上的站籠,每個站籠裡都有四五具乾枯的屍骨,但看上去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還有的就是,在他們穿過一條熱鬧的巷道的時候,一個衣衫襤褸的傢伙突然從陰影中衝了出來,大叫着僞神格瑞第的名字,揮舞着刀子——但他還沒能做些什麼之前,就被隨即趕到的警備隊員按倒擒住了。
曾經的格瑞第牧師的學徒好奇地睜大了眼睛,她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裡聽到僞神的名字,警備隊員之一向他們道歉,詢問他們有沒有受到驚嚇(有點例行公事),然後就帶着那個人走掉了。
受哈威大公的命令來迎接(監督)格瑞納達一行人的年輕人露出了些許哀慼的神色,那個人曾經是他最好的朋友。
一個少女經過他們身邊,衣袖上繡着一隻栩栩如生的藍色蝴蝶,它們曾經如雲層浪潮一般席捲了整個碧岬堤堡,但在次年的夏日,它們的數量就突兀地降低了下來,到了今年,就連看到它們都變成了一件難事,但這對於人類來說,是件再好也沒有過的事情,因爲這些蝴蝶只能憑靠着那種流毒無窮的“菸草”生存,它們的消失也意味着“菸草”即將絕跡,現在可能只在少數幾個德魯伊還保留着它們處於休眠狀態的蟲卵——但相對的,失去了最主要的原材料,那些所謂的信徒們爲之瘋狂的藥物自然也停止了供應,在很短的瞬間裡,僞神神殿的藥物被擡高到了一個很高的價格——爲了拿到這種藥物,信徒們願意遵從牧師們的吩咐做任何事情。如果不是哈威大公一直以嚴酷的手段隔絕着這種藥物在碧岬堤堡氾濫,也許碧岬堤堡將會在這些人,不,“怪物”的暴動中徹底覆滅也說不定,即便如此,仍然有數十個家庭因爲這種藥物而覆滅。
阿爾瓦法師與他的弟子們,還有數位德魯伊,精靈法術們一直在研究遏制這種藥物的對策,但就算是喝下可以令得一個巨人立即昏厥過去的沉眠藥水,受到這種藥物控制的人也能夠從牀榻上跳起來,他會變得力大無窮,狡猾而又陰險,謊話隨手即來——而且即便有魔法與神術去除他們的毒癮,他們仍然會走出去,走到有藥物的地方,然後再一次陷入到格瑞第牧師們的劇毒羅網之中,他的朋友就是其中之一。
他一定走出了碧岬堤堡,以爲自己可以如同每一次那樣找到藥物,但沒有了,在僞神格瑞第隕落之後,她的神殿也被動搖,牆體潰塌,樑柱斷裂,牧師們得不到神祗的迴應,無法施展神術,只得四散奔逃,而藥物的原材料,有着鮮豔花朵的植物都被藍翅蝶齧咬殆盡了,他又能到什麼地方去尋找藥物呢?他的身體不再受到藥物的引誘,但他的靈魂卻早已墮落進了無底深淵——他不是第一個——那些被格瑞第的藥物掌握的人,在發覺自己確實無法再找到這種藥物的時候,他們會徹底地崩潰,他們會變成殘忍的野獸,就連親友也無法逃脫他們的利爪獠牙,或者說,最親愛的人是最先和最容易受到傷害的,年輕人知道,警備隊長很快就會去那個人的家裡,只希望他的朋友仍然能夠保有最後一絲理智,只是他也知道希望渺茫。
碧岬堤堡中對於哈威大公的詛咒與詬罵已經逐漸少了下來,就連那些議員也是如此,或者說,他們看到的比平民與小商人更多,他們也許在後怕吧,如果不是那時的哈威執政官當機立斷地奪取了碧岬堤堡的控制權,也許現在的碧岬堤堡與白塔也沒有什麼區別——他們也許是第一次意識到,金幣並不能讓他們免於任何傷害,有時候強權也意味着無懈可擊的庇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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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威大公的府邸事實上就是原先的執政官宅邸,有議員們小心地詢問過是否要擴建或是重新裝飾這座有點腐朽的建築,被哈威大公拒絕了——這位已經雙鬢雪白,皺紋縱橫的老人罕見地露出了一絲微笑:“沒這個必要,”他平靜地說:“它的使命很快就要結束了。”
議員們爲之惶恐不已,哈威是沒有繼承人的,他是要收養一個養子,讓他繼承大公之位嗎?很有可能,新大公也許根本看不上原先的執政官宅邸,而想要重新建造一座宮殿什麼的,他們回到家裡,就開始籌備該筆款項,也有人開始囤積必不可少的雪花石,黑檀木以及玻璃之類的必須品。
來自於高地諾曼的雷曼殿下就在執政官宅邸中的一個陽光室裡等待來人。這座陽光室是哈威之前的執政官的妻子留下的,頂面鑲嵌着巨大貝殼磨出的明瓦,比起玻璃,明瓦的透明度當然要差多了,但相對的,投下來的光線也要柔和地多,而且明瓦的花紋就像是流動的雲那樣優美舒暢。
他身邊只有兩位侍從,還有安東尼奧法師隨行,畢竟如果雷哲有了意外,他就是高地諾曼的海曼家族僅有的倖存者了——他們的母親,李奧娜就在數月之前逝去了,她的葬禮比起伯德溫.唐克雷的簡薄多了,但每個人爲她送行的時候流下的眼淚都是真實的。
在走廊上傳來輕盈而有節奏的腳步聲時,雷曼等待已久的人出現了,讓他略感意外的是,那竟然只是一個女孩,她的身後是亞戴爾,羅薩達的牧師在看到雷曼的時候微微一笑。雷曼一下子就猜出了他的身份,因爲他的父親和母親都曾經提起過這個人,但他臉上的烙印已經消失了,他看上去年輕而俊美,就像是任何一個羅薩達的寵兒那樣令人豔羨。雷曼突然慶幸起來,如果父親還活着,當他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會感到多麼地刺眼啊,雖然伯德溫離去的時候雷曼還是個孩子,但他猶如母親一般細膩的心早就察覺到了父親的彷徨與無措——也許伯德溫.唐克雷犯下了無可饒恕的錯誤,但他終究是雷曼的父親,雷曼不忍心看到他因爲嫉妒而變得面目醜陋。
雷曼站了起來,阿芙拉停住腳步,少年與少女對視着,他們一個是高地諾曼的第二繼承人,一個是克瑞法的主人,誰也不願意率先退讓——年老的法師適時地呵呵笑了兩聲,雷曼輕輕吸了口氣,也許作爲高地諾曼的王子不能,但作爲一個男性,他似乎應該謹守禮儀,他向阿芙拉點了點頭,走到一張座椅後面,而阿芙拉也頷首致意,上前輕輕坐下。
“接下來的事情。”阿芙拉也懶得和這麼一個凡人寒暄周旋:“我希望只有我們兩個知道——或許,”她停頓了一下:“你會這樣希望的。”
安東尼奧看了一眼雷曼,雷曼將雙手交握在一起,讓法師看到自己的符文戒指,在他的胸膛上還懸掛着兩枚防護符文,一枚受到衝擊就能釋放火焰的攻擊性符文——阿芙拉也注意到了,不過她根本不在意,如果要殺了這麼一個弱雞(這還是她從黑髮的龍裔那兒學來的名詞),這些符文壓根兒構不成什麼妨礙。
在所有人,除了阿芙拉與雷曼之外的人走出去之後,阿芙拉閉上眼睛,感受了一下那位年老的法師釋放的屏障法術——至少這裡是不會有人能夠窺視與竊聽到之後的秘密了。
“我是奉格瑞納達王之第三子,克瑞法之主,黑髮的統治者克瑞瑪爾殿下的命令而來的,人類。”阿芙拉嚴肅地說,當然,作爲一個介於女孩與少女之間的孩子做出這樣的神態,完全可以說是有點可愛的——她真的不是很漂亮,也缺少女孩的天真或是女性的柔媚,輪廓簡直可以用鋒利來形容的面孔,薄的如同一根血線的嘴脣,讓人幾乎要感嘆浪費了那雙如同碧空、海水以及晨光糅合在一起的寶石眼。但這種令人惋惜的組合,反而讓雷曼的反感不是那麼強烈了,她讓他想起逝去不久的母親,李奧娜也是一個比起花朵來更適合利劍的女人,但她是個能夠讓無數男性爲之羞愧的戰士,睿智,頑強而又堅韌。
“那位殿下的恩情我們仍然銘記在心,”雷曼說,李奧娜從未諱言過克瑞瑪爾對她的幫助,還有他在加冕儀式上曾經令伯德溫免於葛蘭的刺殺,所以他纔會應允這次會面:“他是否需要我們的幫助?”
阿芙拉將輕蔑的笑容藏入口中:“不,”她簡短地回答道:“殿下只讓我把這個帶給你。”她從次元袋裡提出一根項鍊,項鍊的墜子是一顆圓形的黑色寶石,有嬰兒拳頭那麼大,雷曼不解地看着她,“這不是什麼危險的魔法用具,”阿芙拉說,“提着鏈子,往光亮的地方看。”
雷曼遲疑了一下,但還是照做了。
他在寶石裡看到了小小的伯德溫.唐克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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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曼差點就將這顆寶石跌落在地,阿芙拉探出手去,迅速的就像是那隻手原先就在那裡等候着。
“這是什麼?”他嘶聲問道。
“你的父親,伯德溫.唐克雷。”阿芙拉有點不耐煩地說道:“難道你認不出他嗎?或是真的認爲他死了?不,他沒有,這是一隻束縛法球,只要把它打破,裡面的人就會掉落出來。”
“你想要什麼?”雷曼不顧一切地思考着,他的頭腦如同暴風雨來臨之時的海面那樣瘋狂地翻滾着,是誰?是隕落的格瑞第,還是克瑞瑪爾,又或是另一個邪惡的法師與術士?他們是來要挾他們的嗎?畢竟高地諾曼人都知道伯德溫.唐克雷已經爲了王都的安危,在與紅龍的戰鬥中慨然赴死了,他應該是個死去的英雄,而不是一個活着的國王……凡人……甚至是罪人。
“什麼也不要,”阿芙拉乾脆地說:“你拿走他就可以了。”
雷曼看着她,阿芙拉冷漠地將寶石放在桌子上,因爲是在陽光室裡的,爲了避免在光線的長時間照耀下褪色,桌面不是檀木或是橡木,而是雪花石,黑色的寶石落在上面,就像是一個明顯的污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