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伯德溫說。
奧斯塔爾將雙手重新放回到自己的袖子裡:“您確定?他並不是您真正的兒子,陛下,而且非常地……令人煩擾。”
“我說了到此爲止。”伯德溫說,他將委頓在地的伯納抱起來,用自己的斗篷裹住他的臉,走了出去,將奧斯塔爾和長長留在原先的地方。
奧斯塔爾暗金色的眼睛轉向長長,侏儒向後退了一步,他弓着脊背,就像是要將整個人縮成一團,“你做了非常多餘的事情,”奧斯塔爾說。
“可是他要殺了我。”長長分辨道。
“那麼你就應該去死。”奧斯塔爾說。他的心情不算很好,因爲伯納的身份特殊,過早地向他展露太多的東西只會將整件事情引導向不可測的方向,他向長長伸出手指,他的魔寵阿莫尼斯從陰影中跳出,惡狠狠地咬了長長一口,侏儒尖叫起來,毒蛇的毒液讓他的喉嚨飛速地腫脹起來,他幾乎無法呼吸,只有用盡渾身的力氣才能在鼓脹的喉肉中間開闢出一條細窄的縫隙,他倒在地上,用手指拼命抓撓着自己的喉嚨,痛苦地喘着氣,唾液從他的嘴脣流到面頰,然後是肩膀和地面,奧斯塔爾厭惡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開了,誠如長長所說的,他們暫時還需要這個侏儒。
長長翻過身,用舌頭碰觸着冰冷的地面,藉此緩解不可遏止的發熱與紅腫,他在混沌之中不知道掙扎了多久,也許是一百年,又或是一瞬間,直到紅色的長袍邊角突然重新出現在他的視野裡:“我覺得你似乎還隱瞞了些什麼。”奧斯塔爾滿懷疑竇地說:“也許我應該……”就在長長的心不斷地往下墜的時候,紅袍毫無預警地沉默了下來,在片刻之後,他再度轉身離開,這次他沒有回到這裡。
侏儒們過了好一會兒才聚攏過來,小魔鬼阿莫尼斯注入長長體內的毒液並不多,長長咕嚕嚕地叫喊了一會後就清醒了過來,他一邊顫抖着回想自己是否說了和做了什麼不應該的事情,一邊壓抑着心中的恐懼——他不喜歡伯納,今天的事情無非是順水推舟的一個小陷阱,如果這個生性正直但又不失手段的預備扈從能夠因此被陛下厭棄的話,長長會很高興的,他一直在擔心,伯納能夠給予伯德溫侏儒所不希望的那種影響,而這種影響無疑會影響到伯德溫對長長以及他身後那些侏儒們的態度。
侏儒們可不需要一個通常意義上的“好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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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納記得所有的一切,從侏儒展示給他的鋼鐵之牆,還有那襲出現在什麼地方,就會給這個地方帶來災難與死亡的紅袍。
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伯德溫的房間裡,他被放在座椅裡,裹着斗篷,而對面的矮榻亂糟糟的,堆着皮毛與毯子,有人在這裡休息過,但沒收拾過,在矮榻左側的牆壁上,懸掛着一張呼嘯平原的地圖,而右側的牆壁上,是高地諾曼的地圖。
伯德溫走過來,端着一杯溫熱的牛奶,牛奶裡被倒入了小半杯冬酒,散發着令人垂涎的濃郁香氣,伯納接過來,一飲而盡。
“一個紅袍襲擊了我。”他說。
“一個意外,”伯德溫說:“你本不該出現在那裡,我的孩子,你違反了規則。”他的語氣是和善的,伯納忍不住擡起頭來看着伯德溫——也許是有着摩頓.唐克雷這樣一個和善而有責任心的養父,所以自從將他從李奧娜那裡轉移過來之後,伯德溫對待他的態度要比王后殿下更溫和,更親密與更關切,他和伯納在一起的時間,毫不誇張地說,比和自己的兩個親生兒子的時間還要來得長久,伯納雖然名義上是他的預備扈從,但事實上,少年的衣食住行都有伯德溫親自照看,他甚至記得囑咐皮匠和裁縫每個月都要爲伯納測量身高,肩寬,胸圍以及腳的尺寸,免得他會因爲不合身的衣服與不合腳的靴子而落入尷尬的境地。
有些時候,伯納不是把他當成自己的父親,而是認爲他就是自己的父親,也正是因爲這個,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伯德溫走入歧途。伯德溫的回答讓他滿口苦澀,他不知道該怎麼說,他還是一個孩子,連扈從都不是,更別說是騎士,伯德溫雖然如同愛着自己的兒子那樣愛着他,但他有着如同岩石一般的倔強的脾氣,別說是伯納,就連王后殿下,也未必能夠扭轉他既定的想法與做法。
但出乎意料的,伯德溫並未繼續追究下去,也沒有如同以往那樣將伯納放置在重要的大事之外,他按了按伯納的肩膀,讓他看向左側的牆壁,也就是呼嘯平原的那一張,這張地圖是商人們手中各自擁有的零星地圖拼湊起來的,一些地方不是那麼正確,但已經可以大概看出這片荒涼大地的輪廓。在地圖上,有着雷霆堡與其內城區的部分,還有龍腹隘口,在這張用一整隻公牛的皮做成的地圖上,龍腹隘口纖細的就像是一根孩子的小手指,但三重城牆還是清晰可見的,伯德溫彎下腰,從地圖下方的盒子裡取出一塊方形的磁石,放在了地圖上,而地圖後面的黑鐵立刻將它牢牢地吸附在上面。
“這就是我預想的新三重城牆。”伯德溫說:“它們將會成爲獸人們的噩夢。”
“它們不僅僅是爲了防護而生,是嗎?”伯納問。
伯德溫給了他一個讚許的眼神,“醜雞給了我,還有其他人一個很好的啓迪——獸人也是血肉之軀,”他淡漠地說道:“他們一樣會被箭矢貫穿,被長矛刺死,被火焰焚燒成灰燼,既然如此,我們爲什麼不能夠成爲獸人們傳說中的惡魔呢?讓他們的幼崽在聽着有關於人類的可怕傳說長大該是一件多麼美妙的事情啊,伯納,雖然人類不比這些野獸強壯,高大,有着獠牙與利爪,但難道我們曾經懼怕過老虎與巨熊嗎?既然沒有,那麼我們爲什麼要蜷縮在三重城牆之後,等待着獸人來攻擊和劫掠我們呢?”
伯納看向地圖,呼嘯平原是那樣的廣闊與荒寂,之前也不是沒有高地諾曼的國王試圖穿過龍腹隘口,進入到呼嘯平原中去剿滅獸人,但他們很快就被暴風雪、饑荒與獸羣擊敗了,士兵們不是成爲了草木的養分,就是成了野獸們的食物,或是獸人們的奴隸。
“我不準備這麼做,”伯德溫說,一邊彎下腰,抓了一把圓形的小磁石在手裡,“新的城牆只是一個起點,”他將一個圓形的小磁石放在了呼嘯平原一側,距離新的城牆可能只有幾百尺的距離,“我們的堡壘將會成爲深植在呼嘯平原的釘子,一顆,又一顆,”他這樣說,一邊將每一顆小磁石按照一定的距離與速度按在地圖上,它們就像是黑色的星辰,在塗擦了白堊的牛皮上閃爍着不祥的光芒。
“殿下就是因爲這個和您發生爭執的嗎?”伯納問。
“李奧娜認爲高地諾曼暫時性還無法承擔起如此深重的負擔,”伯德溫承認:“如果要按照我的想法去做,加重稅賦是勢在必行的。”他無奈地搖搖頭,將磁石收在手裡,“但我覺得,”他說:“十年,二十年或是五十年的辛勞如果能夠換來長達數百年,上千年的平和安樂還是相當值得的——而且現在的情況並不是我們願意退讓就能解決的——那位獸人之王格什正在締造他的王國,一旦他做到了,那麼我們面對的就不是幾個零散的部落,而是一整個國家,一個國家的力量有多麼強大,我想伯納你不會不瞭解,到那個時候,即便有着鋼鐵的新三重城牆,我也不確定我們可以將獸人們阻隔在龍腹隘口之外。最重要的,我的孩子,”伯德溫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格什的野望並不僅止於金幣和奴隸,他有着如同人類一般的野望,七年前,他差點就做到了,如果不是獸人之神卡烏奢的旨意……”
“格瑞納達和獸人是盟友,他們偕同攻擊了銀冠密林。”伯納直率地說,然後在看到伯德溫移開的視線時不由得感到一陣悲哀:“父親,是誰告訴您有關於格什的事情,是格瑞納達的那個紅袍嗎?”伯納露出了憎惡的神色:“他們曾經與獸人同爲一丘之貉,而您卻在與他們並肩同行,陛下,他們是豺狼,是毒蛇,是魔鬼,他們並不值得相信。”
“但這也是……”李奧娜所贊成的,加冕儀式上邀請克瑞瑪爾的決定難道不是她做出的嗎?“我不需要相信他們,”伯德溫說:“我只需要他們的藥水、卷軸和符文,其他的事情,無論是軍隊還是城牆,都不會允許他們插手其中的。”
伯納微微地張了張嘴,他知道伯德溫能夠做到這一點已經很不容易了,他正在和一個孩子解釋他爲什麼要這麼做,並且將來要做什麼——但如果說高地諾曼有誰能夠比死去的狄倫.海曼更瞭解哪些來自於格瑞納達的紅袍,那麼的大概就只有伯納了,他有着一個爲格瑞納達效力的母親,無論是李奧娜還是伯德溫都沒有禁止過他們的往來,雖然他們還不能見面,但仍然可以通過魔法通話與寫信。安芮不能夠透露太多的東西,但伯納所能知道的那些就已經足夠他了解格瑞納達了。即便這隻能用管中窺豹來形容,但這隻能說更可怕而不是更值得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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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誰的信?”
“高地諾曼的王女李奧娜的。”費瑞克希爾說,她將巫妖隨手遞過來的一顆靈魂寶石放進嘴裡,直接用牙齒咬碎,清脆的聲音響徹了原本寂靜的房間。
巫妖拆開信件潦草地看了一眼,李奧娜的做法在統治者中是相當常見的,因爲之前的事情,高地諾曼與銀冠密林的關係可以說是降到了冰點,沒有直接撕毀盟約只是因爲缺少一個機會,所以她轉而投向了格瑞納達。當然,她也很清楚,格瑞納達的胃口是永無止境的,與其說是結盟,倒不如說是在麻痹這個龐然大物,在高地諾曼虛弱的時候,憑藉着這份微薄的盟約,至少可以制約住周邊幾個虎視眈眈的“鄰人”,譬如說,那個曾經差點用了五十萬枚金幣才能換得自由之身的路澤爾大公,他一定不會介意從高地諾曼撕扯下一塊肥肉。
但她也不希望被格瑞納達逐步蠶食,於是在暗中,她仍然和銀冠密林保持着一個曖昧的關係,她甚至不惜以自身的羸弱與兩個無辜的孩子作爲籌碼,來換取精靈們的憐憫。
不過這樣的平衡可能比湖面上的薄冰還要脆弱,尤其她還有着一個這樣的國王與丈夫,很糟糕不是嗎,伯德溫直接站到了格瑞納達這裡,並且愚蠢地認爲自己可以控制得住這些桀驁不馴的紅袍與龍裔,上一個這麼做的人是誰?好像是狄倫.海曼。
費瑞克希爾帶着硫磺氣味的呼吸近在脣邊的時候,巫妖豎起一根手指,拒絕了她的吻。
“這可不太公平,”費瑞克希爾說:“你可沒有拒絕那個格瑞第的娼婦!”
“不是因爲這個,”巫妖說:“你吃了些什麼?”
“靈魂寶石?”
“不,”巫妖說:“帶着這封信來謁見我的使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