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戴爾那在施放相應的法術之後,和所有的灰袍一樣看上去仍然是個有血肉的生者,等階不夠的人根本無法用自己的眼睛或是魔法看穿經過精妙僞裝的外表。他被懷疑擁有紅龍血脈並不令人意外,因爲他就和每個龍裔那樣有着一張幾乎只能用豔麗來形容的面孔,但因爲負能量的侵蝕,灰袍們的面頰永遠是不祥的青白色,而他們的嘴脣也淡的可以隨時消融在冰冷的膚色中,他的頭髮從肩膀垂到腰部,薄薄的淺褐色遮掩着下方的灰白——他坐在那裡,面容溫和,就像是另一個位面之中,被保留了很久,以至於發黃與褪色的紙質照片。
如同克瑞瑪爾將來的弟子抱怨過的,作爲一個施法者,灰袍當然不可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定時而頻繁的清潔本來就是諸多施法者特徵中最爲顯著的一條。即使偶爾也會出現那麼一兩個異類,他們也要顧忌一下調配藥水、整理施法材料與描繪召喚陣法時會不會因爲碎屑、落髮或是油垢產生不可饒恕的錯誤,魔法的嚴苛可不僅僅體現在手勢與發音上。只是人們看到灰袍,以及巫妖們經常出現在傾頹的堡壘與陵墓裡,就一廂情願就地以爲他們……嗯,並不那麼在意環境與本身,殊不知有經驗的冒險者,在進入到一座疑似有着不死者盤踞的寂靜建築時,在看到厚重的灰塵,腐爛的動物軀體、骨架以及遍佈的蛛網時反而會放鬆——死靈法師們的隱形僕役、幽魂和不死生物們難道都是用來當做擺設的嗎,在長達數十年,數百年上千年沒有旁人打攪與造訪的時候,主人忙於探索魔法的奧秘,他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大概就是做整理和清潔了——陵墓的地面比平民的牀鋪還要乾淨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灰袍們難以處理的大概就是他們的長袍了,能夠抵禦負能量侵蝕的衣料不是沒有,譬如深淵的魔鬼與惡魔們從無數性情執拗的人類身體裡活活抽出來的經絡,在惡徒的骨髓中浸泡過七次後,它們可以不至於那麼快的腐化,但只有寥寥無幾的施法者會願意將時間耗費在這些對他們的研究幾乎毫無用處的東西上——他們頂多只會在幽魂的提醒下讓自己不至於赤身露體有礙觀瞻,但我們都知道的,最先脆裂的地方總是在摩擦得比較多的地方,像是袖口和袍角,但這些令人不得不產生些許質疑的絲絲縷縷絕對與骯髒、蟲子與老鼠無關!
不過也不是沒有注重外表的不死者想過辦法,譬如說,在這些容易受到侵蝕的地方裝飾秘銀,秘銀是種延展性極強的金屬,它所能牽拉出來的絲線要比最純淨的黃金拉出來的絲線更細更柔軟,黃金的絲線都可以被用來編織成衣料,秘銀當然也可以,只是因爲秘銀在負能量下仍然會受到侵蝕的原因,灰袍們與巫妖只會在袖口,袍角(有時候只有袖口綴接秘銀的寬邊),出於謹慎,大部分選擇了這一做法的灰袍們都會在秘銀寬邊外覆蓋塗層,消弭它們的光芒,但也有與他們不同的,像是現在的埃戴爾那,他的灰袍柔滑而閃亮,袖口與袍角都閃爍着星辰一般的微光,虛假的手指上還戴着幾枚戒指。
“在您面前,”巫妖老老實實地說,“我始終如一。”
“我很願意相信你,”埃戴爾那說:“但孩子,現在這似乎並不是你能夠決定的事情。”他像是思考了一下,“讓我看看……嗚唔,一個‘負能量射線’怎麼樣?”
“負能量射線”只是一個一級法術,簡單的就連一個灰袍的學徒都能掌握,曾經的不死者在識海中翻了一個白眼,他絕不相信自己的導師就沒有翻閱過那本有關於贖罪巫妖的記載,以及觀察與探究過現在的自己:“一個‘生命之矢’如何?”他大膽地反問道,不想被懲罰和驅逐的巫妖當然不會去有意釋放一個會將他拖入深淵的負能量法術,但生命之矢是抽取本身的生命力,化作一束正能量攻擊不死生物的法術——他甚至無需轉化,支持着這具軀體的是最純淨最濃郁的正能量,想到他的導師身上會多出那麼一個冒着煙的小窟窿,巫妖還真是有那麼一點小激動呢……
“那麼說,記載上所說的事情是真實的,至少在這一方面。”埃戴爾那若無其事地轉化了話題,“好吧,那麼我們接着看看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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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看什麼?”有翼獸化人中的年長者落在崩崩身邊。
崩崩所注視的是那羣肥碩的鳥頭棲息的地方,在那些年幼的有翼獸化人每天三次地去做他們的新工作的時候,並不如達諾斯以爲的,他們被放到了一個無人看顧的危險境地——崩崩就時常坐在高處的一塊石頭上,面容嚴肅地握着錘子,觀察着下方的情況。
但現在鷹首獅身獸們都在小憩,崩崩在看什麼呢?
“我在想那些鳥頭們,如果放在鍋子裡煮,肉會不會很老。”崩崩說。
原本是個女性傭兵的有翼獸化人笑了起來,她一邊搖着頭,一邊說:“我們找不到那麼大的鍋子。”
“那麼也可以像是克瑞瑪爾說的,”崩崩說:“找些泥巴,裹起來,埋在沙地裡,在上面點燃篝火,讓它們燒上一整晚。”
有翼獸化人垂下眼睛:“還要塗抹鹽和胡椒,肚子裡面塞上甜瓜,米飯和葡萄乾。”
崩崩點點頭,“等它們不再那麼警惕了。”
有翼獸化人看向崩崩,她突然發覺,矮人臉上的神情表明他並不是惦記鷹首獅身獸們的肉,而是通過觀察他們,想到了更多的事情,他的臉雖然被濃密的鬍鬚遮掩着,但眼睛中的光芒表示他的內心深處或許已經是波瀾起伏,變化不定。
他們一起肩並肩地坐到了黃昏降臨,鷹首獅身獸用過了今天的最後一餐才離開那裡,將鷹首獅身獸們放在鍋子裡煮,或是做成叫花鷹首獅身獸當然是開玩笑的,這是他們的領主的軍隊,有了克瑞瑪爾,有了新的龍牙,不管是有翼獸化人,還是矮人和侏儒,又或是奴隸們,都感覺到了奇特的安心——尤其是在黑塔矗立起來之後,窺視的眼睛,竊聽的耳朵,蠢蠢欲動的手指都少了很多,雖然無論是崩崩,還是有翼獸化人中最爲年長的這一位,都知道他們的屏障並不牢固,黑暗中更是隱伏着不得已收斂一二的爪牙,但他們還是異常珍惜短暫到不知何時就會結束的平靜安寧。
“崩崩。”
矮人站在臺階上,矮胖的身軀讓他擡起頭來的時候有些艱難——於是那個人又然後上了幾步階梯,這樣崩崩無需太過吃力就能看到他的面孔了,旋轉的階梯旁的牆壁上方鑲嵌着氟石,秘銀如同植物的根系那樣在石磚中蔓延,它們同樣帶來了柔亮的光芒,那個用關切的眼神看着崩崩的不是別人,正是亞戴爾。
亞戴爾的身份和矮人,以及有翼獸化人一樣模糊,就連他所謂的墮落牧師身份也有待商榷,當隨着克瑞瑪爾的地位一步步地穩固,有關於他們的流言蜚語也漸漸消失無蹤,雖然說,這並不代表着那些人已經遺忘了他們,但起碼是現在,在格瑞第最爲寵愛的後裔的庇護下,他們可以享有珍貴的自由與生命。
“是要用晚餐了嗎?”崩崩問,“今天吃什麼?”
“不是,”亞戴爾說:“是克瑞瑪爾,他有些事情需要問問你。”
“現在?”
“現在。”亞戴爾說,一邊從皮囊裡拿出一些甘蔗糖給矮人,“我會幫你留着你的那一份。”
崩崩接過了糖,放在自己的口袋裡,輕輕地拍了拍,“好吧,”他說:“我馬上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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侏儒麥基哭泣着,小聲地,近似於抽泣,他踉踉蹌蹌地在黑暗中走着,符文的碎片在他的胸膛上燃燒着,帶來難以忍受的痛楚,但他一點也不覺有什麼,甚至希望它燒灼的更激烈一些。
鐵骨頭城曾經是多麼美麗的一座城市啊,他仍然記得自己第一次跟隨着法師們一起走入它時的情景,他的眼睛和嘴巴都張得大大的,兩條腿就像是被石化了那樣與地面連接在一起。
但如今呢?三條甬道已經崩塌了兩條,而碩果僅存的一條也已經失去了昔日的榮光,地面的巖磚碎裂傾瀉,翹起的邊角下是黏稠的灰燼——混雜着矮人們的血和油脂;兩側的立柱上雕刻的矮人英雄們威嚴的面容可怖地四分五裂,他們手持的錘子與斧子在崩塌中傾倒在一邊,如同他們的子孫,每個矮人都幾乎是站立着而死的,他們的武器嵌在敵人的身體裡,而他們的身體緊緊地抓住了敵人的刀劍。
麥基在得到符文碎片後就與法師他們分開了,他有想過回到龍火列島,但他不相信他的族人們,侏儒們中只有很少的施法者,他們本身又是那樣地弱小與卑微,他們擅長鑄造與構建並不是因爲他們熱愛着這份職業,只因爲他們只有把自己藏在鋼鐵的軀殼裡,用毒刺與尖牙來包裹身軀的每一寸才能得到安全。麥基在自己都還未意識到的時候,就開始往北方走了,他不記得精靈帶着他們走過的路,也不相信凱瑞本沒有有意誤導他們,他憑靠的是自己設計製作的一樣小機械,這個機械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指出方向的圓盤,小的可以被侏儒藏在懷裡,雖然它是那麼地重,但還是繪製出了大致正確的路線,在做出了兩次錯誤的選擇之後,侏儒終於找到了鐵骨頭城所在的地方。
他來到鐵骨頭城的時候,意外地,那位頑固的矮人瓦倫丁已經迴歸到了矮人之神的腳下,一個強壯而又有威信的新矮人成爲了鐵骨頭城的首領,麥基被押送到他們面前的時候,矮人們正在痛飲麥酒,爲了哀悼老去的首領,也是爲了慶祝他們又有了一個新的首領——麥基的出現讓他們陷入了激烈的討論,一開始,幾乎所有的矮人都堅決地要求處死這個侏儒,只有崩崩不同意,他還記得麥基是法師與精靈的隨從,但在麥基拿出了符文的碎片之後,矮人們又改變了想法。
矮人們的熔岩凝固了。
不知道是因爲什麼原因,矮人們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險跳下熔岩的湖泊(現在是塊堅硬的大石頭了)下去挖掘,期待着火焰捲過身體,腳下黑色的石塊在赤色的融流中塊塊龜裂,但他們只差重新打出一條新的甬道來,也沒能找到熔岩的去向。熔岩斷流在矮人們漫長的生命中並不少見,就像是地下的水流,火山爆發,地震或是地面塌陷都有可能導致這種情況的產生。
在矮人的牧師們祈禱不休的時候,雪上加霜的,他們的首領瓦倫丁又到了生命的終點,在喝了許多麥酒之後,他告訴矮人們,或許他們應該遷徙了,但矮人們並不願意,鐵骨頭城是他們的驕傲,也是他們的來處與歸宿,這也許是一個辦法,但肯定是最後一個。
讓矮人們產生分歧的是,是拿走符文的碎片,給這個侏儒足夠多的金幣讓他走呢,還是拿走符文的碎片,然後把他永遠地關押起來呢?首領讓麥基自己選擇,出乎矮人們的意料的,麥基選擇了後一種。
他想要成爲矮人。
只有崩崩激烈地提出了抗議,他既不願意讓麥基死,也不願意讓麥基和他的符文碎片留在這裡,他堅決地認爲,這隻一投入熔岩湖泊就帶來了如同熔岩一般灼熱而持續的高溫與烈焰的符文碎片,不是幸運,而是禍患,但幾乎沒有矮人願意接受他的警告。
矮人們又能盡情地敲打他們的鐵砧與攪拌他們的熔爐了,每一天,纜繩在滑輪上吱吱嘎嘎,小車們搖搖晃晃地送下礦石,盔甲、武器與珠寶再一次如同流水一般源源不絕地流出。
補充了一段,晚了些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