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安睡,”黑髮的龍裔輕聲說,“還是長眠?”
所有的格瑞納達人都看向了距離他們不過三十尺的法師,這個距離只需要輕輕一躍就能縮短到持劍攻擊的地步,但騎士們只是擡起手臂,在魔法締造的庇護所裡就補充完畢的弩箭如同暴雨一般地呼嘯而至,而就在這之前,法師扭動戒指,他和他的妻子就一起消失在了原地,致命的弩箭只貫穿了長桌和椅子,在華美的絲絨與亞麻布下面,是早已腐朽的木頭,弩箭又太過密集強勁,它輕微地搖晃了幾下之後,竟然轟隆一聲,從中斷折成兩半。
騎士們從長桌後躍出,僕役們不但沒有四散奔逃,反而瘋狂地迎上了格瑞納達人的短矛長箭,他們沒有武器,但有獠牙和利爪。
“是殭屍!”一個術士厭惡地說。
行動雖然尚算快速,但始終缺乏智慧與判斷力的殭屍無法與騎士們形成勢均力敵的場面,而且格瑞納達多的是灰袍,龍牙騎士們熟悉這種怪物,知道他們的弱點在什麼地方,即便沒有術士們的支援,他們也能在很短的時間裡處理到這些東西——只是那位卑劣的主人似乎沒有打算給他們太多的時間,他們首先聽到了輕微的齒輪旋轉咬合的聲音,然後腳下的地板就開始搖晃起來——那些大約有着六尺長兩尺寬的石磚竟然開始陸續向牆面縮去——從大廳中央出現了一個邊緣呈現出寬大鋸齒的不規則洞穴,而且這個洞穴還在不斷地變大,這時候光亮的廳堂突然在一瞬間沉沒在了無邊的黑暗之中——格瑞納達的術士們正想要投擲出一個法術,卻發現黑暗的中央一點光芒正在不斷地變大,異界的靈魂看向洞穴下方,那裡水波盪漾,但裡面不可能只有水,至少它的房東就不會那麼做。
齒輪的聲音咯咯不絕於耳,“達諾斯。”在傾聽了一會後,黑髮的龍裔命令道,達諾斯跟着他的視線看過去,能夠看到極其微小的金屬閃光——在水面之下,洞穴的中央。
他幾乎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立即投擲出了他的匕首,精鋼的匕首篤地一聲刺入了牆壁,盜賊隨手一拋,一根堅韌的鋼絲線忽地一聲纏繞在匕首的握手上,他緊握着鋼絲線末端的小球,足尖輕點,從還在不斷收縮的石磚邊緣飛越向另一端,而他的慣用手上,握着一枚短矛,他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全身關注——金屬的閃光已經消失了,就像是一個淘氣的孩子,只露了露面就又把自己藏了起來,但既然達諾斯曾經屬於龍刺,那麼就意味着他不可能記不住黑暗中的那個點,盜賊準確地擊中了那裡——奇怪的感覺,不像是刺入金屬或是石頭,倒像是刺入了一種有着堅實厚皮的生物,他不假思索的收縮腹部,擡起雙腿,隨後只聽咔噠一聲,鋒利的牙齒就在他的臀部下方合攏。
水花急劇地翻騰着,零星的折光與腥臭的風聲讓盜賊察覺到了偷襲者的到來——有七條或是更多條觸鬚在他的上方彎曲,猶如一個籠子,而他就是快要被這隻籠子罩住的小鳥,而且他只有雙腿和一隻手,盜賊彎曲手指,鋼絲線在令人牙酸的吱嘎聲張帶着他驟然上升,他的身體在呼吸之間突然變薄,薄的就像是隻剩下了皮膚和骨頭,穿過了僅剩的那道可能的縫隙——觸鬚們立即反身追上,龍刺的代首領在空中屈身,在觸鬚翻卷上來想要抓住他的時候,藉助着賜予敵人的一記重踏,盜賊高高躍起,短劍在三根企圖阻攔前路的並列觸鬚上重重劃過,但這個時候,第四條觸鬚已經從他的耳側拍了過來,這是一次足以致命的重擊,如果不是達諾的反應足夠敏捷——即便如此,他的大腦仍然一陣轟鳴。
他看到了他的首領,也就是那個黑髮的龍裔,現在達諾斯倒是真誠地希望他真的如那些人所說的那樣異常強大,並且有着格瑞納達人嗤之以鼻的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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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諾斯再次醒來時(感謝該被詛咒一百萬次的無底深淵!他居然還能醒來),發現自己昏迷的時間或許並不是很長,因爲他們還在大廳裡,只是被洞穴分做了三個部分,因爲他的破壞,大廳的機關停止了,但那個時候,石板已經差不多都縮進牆壁了,只在牆壁外面留下了如同犬牙交錯般的十來塊,他們分別站在石板上面,自己被放在三塊石板上,一隻黑色的倉鼠,克瑞瑪爾殿下的小魔鬼站在他的胸口,他想要站起來嗎,卻發現自己是被一根銀色的細繩捆綁在石板上面的。
龍刺的代首領嘆了口氣,他可算承認自己確實有個仁慈的首領了,但那根細繩,還有細繩那頭的小魔鬼,只會讓他不寒而慄。
“你醒了?”異界的靈魂瞥了他一眼:“能站起來嗎?”
達諾斯點點頭,這才發現自己還有點想要嘔吐,據術士塔裡的人說,這是因爲腦部受到了撞擊的關係,他剛想搜索一下自己的次元袋,拍打着雙翼的小魔鬼就帶來了一小瓶藥水,真的很小,可能還沒有一根小手指粗長,達諾斯打開它喝了下去,藥水的效果非常好並且猛烈,還帶着雪蜜的甜味,他的疲憊與恍惚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看來克瑞瑪爾殿下與精靈們關係密切的傳聞應該是真的。
異界的靈魂只略加探查了一下,就找了隱藏起來的門扉,不過在一座法師的塔裡,門扉和通道都未必能將你帶到你想要去的地方,直接或間接把你帶到克藍沃的面前卻是大有可能。
“你想怎麼樣?”達諾斯突然說。
而站在他們對面的一個術士突然停止了動作,但他立即做出了一個極富於威脅性的手勢,“我想你們或許會需要一個同伴在外面警戒。”
“警戒誰?”達諾斯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大公的軍隊嗎?”
術士不說話了,他抿着嘴,但可以看得出已經陷入了半出神的狀態,隨時可以施法,“也許你們不知道,”他說:“那是一個巫妖!”
達諾斯挑起一根眉毛。
“可能還是兩個,”術士說:“我知道經常有巫妖會將他所愛的人轉化成巫妖,以便可以和她長相廝守。”
“所以呢?”達諾斯說:“你應該知道,你即便活着回去也只有一死,而且是卑賤和痛苦的死。”
“我可以不回去。”術士大膽地說,他十年前就取回了放在導師那裡的契約,格瑞納達沒有擎肘他的東西。在他的眼中,這些人都無法逃脫巫妖的殺戮與捕捉,而成爲巫妖食物的靈魂就連前往哀悼荒原,或是迴歸到格瑞第的麾下都不可能,沒有人會控告他,而且紅龍也會希望他們永遠不要再出現,等到紅龍終於察覺到他們之中還有一個漏網之魚的時候,他早就將自己隱藏了起來——他可以找一個小城,雖然供奉和享受比不上格瑞納達的王都,但也總比被捕捉到靈魂寶石中,成爲一道甜點或是一枚貨幣來得好。
“原來我們之中竟然還有這樣的蠢貨。”達諾斯喃喃道。
“如果他想要離開,”這次說話的是克瑞瑪爾:“就讓他離開吧。”他的手指在牆壁上一彈,一道通往不可測之地的彎曲樓梯就出現他們面前:“你們呢?”
“跟隨着您是我們唯一可做的選擇。”站在這個術士身邊的分別是另一位術士和一位騎士,他們用行動來證明了自己的意願,雖然石板的間隙有寬有窄,但他們還是很快地回到了克瑞瑪爾身邊。
那個術士遲疑了片刻,還是轉過身去,一個法術打開了緊閉的主堡大門,他沒有放下鐵梯,而是直接跳了下去,頭也不回地逃走。
主堡內的微弱光亮很快就消失了,但他耳邊的悉索聲一直沒有停止過,術士很快就感到後悔了,也許跟着克瑞瑪爾殿下並不是一個壞主意——雖然他們都知道這個任務很有可能就是針對這位殿下的一個陷阱,也知道他們一被選中就幾乎是無法擺脫必死的命運——即便這位殿下死於同族的陰謀,跟隨着他的人也一樣無法逃過懲罰,他不再僅僅是一個血脈混雜的術士了,他是龍牙的首領,是格瑞第的寵兒,是新王的幺子,他們不可能如上一次那樣什麼都不做。
但現在就算是回去也晚了,那位殿下和同伴都不再可能會相信自己,當然,可能原先也不,但之前至少他們不會將自己視作一個叛徒,格瑞納達人是怎麼對待叛徒的,他不會比其他人更清楚了,術士塔中的實驗材料與施法材料大部分取自於奴隸,但來自於失敗者與叛逆者的也不少。
術士一邊詛咒着優柔寡斷的自己,一邊撕開一支卷軸,將一個飛行術釋放在自己身上,他飛了起來,越過圍繞着主堡的內城牆,但在外城牆前,他施法消除了上一個法術,因爲他不知道這裡是否會受到狂亂魔法區的影響。
他將一捧碎石扔向了最後的甬道,甬道里除了石子的掉落聲沒有其他的動靜,術士撫摸了一下身上的符文,快速地衝了出去,這段甬道並不長,只需要十幾步,他就能來到這座殘破的堡壘外,之後的黑林與鹽鹼地或許會給他帶來不少麻煩,但只要回到了大公的領地,他就真正成了遊入大海的小魚了。
他甚至在計劃着去威脅或是控制大公,從他的內庫裡拿走金幣與寶石,這將會有助於他的藏匿——金幣確實可以做到很多刀劍與魔法都做不到的事情。
一塊巨大的石頭突然出現在了術士的頭頂上,這是一個魔法陷阱,只有滿足了預設的條件後纔會啓動——術士身上的符文猛然亮起,在他的身周形成了一個防護屏障,屏障在重壓下是時暗時明,術士驚慌起來,他努力地向外爬去,但讓他絕望的是,這塊石頭居然也跟着增大,增大到填滿了整個甬道——在法術失效之後,他就會像是那些施展法術穿越牆壁卻不幸失敗的傻瓜那樣被石頭同化。
他大聲地叫喊起來,但沒有人能夠聽到他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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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高地諾曼的王都。”格什說:“看起來也不怎麼樣。”
“在陶罐裡塞滿了肉的時候,”瑞卡說:“您有何必去在乎陶罐長成什麼樣子呢。”
高地諾曼的王都當然不是沒有防衛的,但很可惜,只有防衛沒有防備,獸人們一路侵襲,術士和祭司們將所有的生機都湮滅在了他們的祈禱和吟唱裡,一個村莊連着一個村莊,一個城市連着一個城市,沒有人可以逃過那些怪物的追捕與嗅探,當高地諾曼的人們終於聽到了這個噩耗的時候,獸人們的多毛旗幟已經飄揚在距離他們不到一百里的地方。
“狄倫呢!”黛安王太后喊道,她要帶着她的孩子回到那些忠誠的騎士身邊去。那些可恨的小人,她和狄倫對他們是多麼寬容啊,甚至不去計較他們曾經對約翰王或是老王效忠,而他們回報給黛安與狄倫的竟然是無恥地背叛與拋棄,他們都逃了,現在只有王都的人們在對抗獸人——讓他們去吧,黛安想,他們終究難免一死,這也是一種難得的榮耀。
但她可不想和自己的兒子享有這份榮耀,他們不是逃走,而是去尋找可以對抗獸人的忠貞之人——這位常年浸潤在陰謀與享樂中的女子踉踉蹌蹌地穿行在走廊裡,身邊只剩下了兩三個忠誠的侍女,她一邊走,一邊痛苦的喘息:“叫牧師來。”她說,牧師能夠幫她解除毒癮,現在她沒有時間吃下藥丸,感受那種比任何衝擊都要強烈的快樂感覺了。
“牧師不會來了。”侍女說。
黛安驚訝地看着他,那個曾經爲她監視狄倫的女性法師莞爾一笑:“一個死人是無需解除毒癮的。”
黛安低下頭,和狄倫一樣,銳利的匕首刺入了她的腹部,劇痛席捲全身,但她的身體已經被藥物麻痹了,她幾乎感覺不到疼,只是冷。
“富凱。”她最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