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蠟蠟燭頂端的火焰輕微地蹦跳了一下,異界的靈魂擡起頭來,在龍裔的房間裡,用作照明的主要是白色的氟石,畢竟他是一個施法者,而在抄寫卷軸或是實驗法術的時候,白色氟石所發出的近似於天光的顏色是最不容易導致差錯的,但他在等待着火元素位面的來客——通常,這種生物最好的來去處是一個連通着元素位面的次元池,但有關於火元素的事情,無論是異界的靈魂還是巫妖都不太願意讓太多人知道,所以他只是用一隻描繪着魔法符文的鯨蠟蠟燭來代替——反正他們召喚出火元素生物也不是爲了作戰,小點沒關係。
蠟燭的火焰搖動着,在房間裡投下複雜多變的名字,而後火焰倏地爆裂開,白亮的刺目光芒充滿了房間,但只是一瞬而已,就在呼吸之間,灼燒般的光消失了,而蠟燭的火焰扭動着,逐漸從玫瑰紅色進化成金子般的美麗顏色,略淺的尖端升騰而起,就像,或者說就是一頭美麗的捲髮在空氣中舞動着,而在它的下方,是如同精靈般的小小的尖耳朵,和一張精巧而美麗的面孔,這張面孔只有克瑞瑪爾的小指甲蓋那麼大,但清晰的就連細長的睫毛都能看的一清二楚——黑髮的龍裔將手掌伸過去,她一跳就跳到了他的手掌上,她的雙腳大概只有麥粒那麼大,落在皮膚上的瞬間就變得黯淡了,就像是穿了一雙可愛的小靴子。
她對異界的靈魂快樂地微笑了一下,作爲元素生物,她們對正義或是邪惡並不是那麼敏感,但她們的智慧——每一隻元素生物的智慧都可能遠超過一個人類,一個巨人,一個矮人,甚至一隻巨龍,因爲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們在這個位面存在了多久,畢竟你很難說,一滴水死去了,一蓬火死去了,又或是一縷土壤失去了生命,他們的消失往往只是改變了一個形態而已,如果說誰纔是這個位面,或是整個星界最後的贏家,除了他們大概就不會再有別人了。
術士們時常會召喚和豢養一兩隻元素生物,但他們往往很少會去探究他們,它們的內在,更有相當一部分的紅袍,召喚元素生物只是爲了作戰或是獻祭,大概只有,來自於另一個世界的靈魂纔會毫不猶豫地將所有能夠微笑和哭泣的事物視爲同類吧,他付出的情感並未如同巫妖所推測的那樣淪爲無益的笑料,相反的,他的投入得到了迴應,而且是極其有價值的迴應,就連曾經的不死者也會感到一絲嫉妒的那種——元素位面中存在着各種我們能夠在主物質位面見到的形態,從家鼠,到飛鷹,又或者是魚,猴子,昆蟲,但如果你看到了一個擁有着人類形態的元素生物,而它又對你抱有善意的話……但就在法術效應上的增幅就足以讓人瘋狂,遑論其他。
譬如說,異界的靈魂(而不是克瑞瑪爾)就可以讓一隻人形的火元素精靈爲他送信,而不必擔心其他——巫妖之前都不知道一隻元素生物在傾心愛戀一個人類的時候竟然會如此地溫順和忠誠——只要有火焰,她就可以在倏忽之間任意來去,而且即便一些人對此有所覺察,他們也很難能夠禁錮住一縷火焰,更別說這縷火焰簡直就如同一隻巨龍那樣危險,最重要的,她所有的服務都是無需酬勞的……哦,不,等等,也許是需要的,巫妖在識海中抱着雙臂,他可以看到那抹細微的火苗正在接近自己的身體。
異界的靈魂將手掌移向自己的面頰,火元素形態的袖珍少女高高興興地伸出兩隻手臂,抱住了黑髮龍裔的臉,在上面熱烈地親吻了一下,相比起手和腳,她的嘴脣要更爲灼熱一些,在那片蒼白的皮膚上留下了一點紅色的痕跡,還有的就是好似被針刺了一下的輕微疼痛。
“你見到他了嗎?”異界的靈魂問道,一邊將手掌放在書桌的大理石面上,心滿意足的火元素少女走了下來,低着頭看了一眼鋪在書桌上的羊皮紙,羊皮紙上是屬於人類的文字,她看了一會就滿懷憐憫地擡起頭來看着她所愛戀的人類,點了點頭。
異界的靈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即便沒有火元素朋友的打攪,他也不準備再看下去了,這是他們攻佔下來的第二個公國,遺憾的是這位大公顯然沒有提蘭大公的勇敢與堅毅,他拒絕了克瑞瑪爾的條件,就如他們所推想過的那樣,他不但不願意放棄自己與後裔的性命,還用無恥的謊言與惡毒的命令逼迫他的子民用血肉爲他鞏固那面搖搖欲墜的城牆,即便他知道這種抵抗除了激起格瑞納達人的殺戮慾望之外別無它用,但他已經準備好了馬匹和卷軸——極其令人噁心的,他竟然將自己的妻子與兒子丟棄在了空曠的堡壘裡,製造出自己還未離開這個國家的假象,事實上呢,他在龍牙軍團發動攻擊之前,就帶着自己的情婦與私生孩子從暗道逃走了,更可笑的是,他居然還帶着他聚斂而來的無數珍寶,異界靈魂真想仿效房東的做法,打開他的腦殼看一看,他怎麼能覺得自己可以帶着一個車隊仍然可以無聲無息地逃過鷹首獅身獸的眼睛與格瑞納達施法者們的法術的?
這個可鄙的人類一點也不值得同情,但爲他的怯懦與貪婪付出代價的卻是無辜的平民,他們不是士兵,更不是騎士,在面對如同雷霆的法術與暴雨般的箭矢時他們不是木然地等待死亡的降臨就是絕望地奔逃,即便其中確實有一部分有着血性與經驗的人想要組織起有力的抵抗,但他們立即就會被龍刺的成員辨認出來,而後成爲術士們集中打擊的目標——講究效率的術士們所傾瀉而下的法術不但將人類燒灼的只剩下了一道黑色的影子或是粉碎成難以辨認的肉糜,同時也打擊了尚算堅固的城牆,火焰的灼燒,閃電的劈砍,酸液的腐蝕,在人們驚慌的哭喊聲中,石磚大塊地崩落,而龍爪騎士們的恐爪龍強健有力的後肢只需要輕輕一躍,就能輕而易舉地越過坍塌的城牆,在上一個公國沒能得到宣泄的慾望在這裡得到了放縱,血和火覆蓋了整座都城。
這個時候異界的靈魂甚至要感謝這位大公的愚蠢了,因爲他的不得人心,麾下的騎士與爵爺幾乎都處在一個半獨立的狀態,他們在見到第一隻獅身獸之前,就已經決定了自己與子民的命運——荒野中的農奴與農民被驅趕着逃入了密林,沼澤,還有一些格瑞納達人不會去多此一舉的地方,城市中的人們若是不願意逃走,第一時間就選擇了打開城門投降,鑑於格瑞納達軍團騎士們那些可憐的錢囊,他們至少如提蘭人那樣保住了自己的性命,至於他們的管理者,不是早已消失,就是平靜地迎來了克藍沃的烏鴉使者。
而最爲慘重的境況只出現在了大公的都城裡,巫妖不知道軍團騎士的惡行是否會影響到自己——他不是這場戰爭的發起者,也不曾爲此謀劃,他甚至沒有出手——幸而他現在是軍團的統領,格瑞納達的騎士與施法者們只會以爲這只是出於他的矜慢,不願意將珍貴的法術消耗在一些凡人身上,或許也會有人感到疑惑,但那又如何呢?在新王和格瑞第沒有想要放棄他之前,就連紅龍也未必能夠直接威脅到他的生命。
曾經的不死者不知道冥冥之中的法則是如何評論與思考的——他沒有受到懲罰,到了既定的時間,異界的靈魂取代了他,而對於巫妖來說根本不值得去在意與關心的事情對他來說卻是一個沉重的負擔——那些鋪陳在書桌上的羊皮紙卷抄錄着他的奴隸數量,負責整理這份資料的術士十分地仔細與謹慎,奴隸不但分出了性別,還分出了年齡段,四十歲上的長者是一份,十歲以下的孩子是一份,嬰兒是一份,還有一份最爲特殊的,用赤紅色的硃砂墨水抄寫,那是孕婦的名單,那位術士簡直滿是喜悅地註明了這些女性的身份,還在血統高貴的那些後面打圈,異界的靈魂當然知道那是很麼,每個,他是說,除了極少數之外,格瑞納達人都會將這些“貨物”視爲對格瑞第最好的祭品。
“但我可不需要,”異界的靈魂苦中作樂地大聲說:“我現在就是一隻性別不詳的單身狗。”雖然它也快要汪地一聲哭出來了,但相對的,作爲珍貴的祭品,這些孕婦可以得到額外的照顧,不然她們大概會在抵達沙漠之前就因爲無法承擔跋涉中的辛勞而死了。
他在猶豫片刻後,還是坐回到書桌前,他不想要看到它們因爲知道那些數字與名字後面都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但他必須檢查和整理它們,將他們的“用途”在這裡就全部安排妥當,不然那些商人可能會簡單地處理掉他們,尤其是那些老人。
火元素少女回到了鯨蠟蠟燭上,她俯身注視着這個年輕的龍裔,氟石與蠟燭照亮了他的眼睛,那雙猶如深淵一般的眼睛流動着晶瑩而璀璨的光芒,這是屬於良善者的,出自於靈魂深處的慈悲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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醜雞站在一片白松林裡,白松的樹皮上佈滿瞭如同眼睛般的結疤,就像是無數人沉默地監視着這片領域。
人類女性第二十次,或是四十次,或是一百次地向前走去,但就如之前的每一次,她在疲累到再也走不動的時候,又回到了她所熟悉的那個地方,她用作標誌的樹枝斷裂的地方汁液已經凝固,泛着冰冷的微光。
她不知道什麼叫做迷鎖,她的丈夫曾是雷霆堡的一個士兵,他見到過精靈,並且由衷地信任與愛戴着這些不同於凡人的高貴種族,他將這些事情告訴了醜雞,但他不知道,更不可能告訴醜雞在精靈的銀冠密林之外有着一層就連獸人,巨人或是施法者們也無法輕易逾越的屏障——生命之神安格瑞斯賜予他們的,辛格精靈們的王英格威與爲數衆多的精靈法師們共同佈置下的迷鎖,在迷鎖還處於打開狀態的時候,未經允許哪怕是一隻飛鳥也無法侵入其中,而在如今,迷鎖已經落下,銀冠密林已經封閉的時候,這個地方就已經成爲了一個隨時可以吞噬無數生命的漩渦。
醜雞是幸運的,她遇到的是迷鎖中最爲溫柔可親的一環,她只是被無形地驅逐了,但隨着這個頑固的人類一次又一次地踏入她不應來到的地方,迷鎖似乎也開始憤怒了——在她沒有看到的地方,荊棘如同浪潮般地洶涌生長,割傷了她的腳和腿,鮮血流入泥土,醜雞卻渾然不覺,她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要見到精靈,“說出”一切,雖然她已經沒有了舌頭,也不會寫字,但她想她總是有辦法的。
她又一次回到原地的時候,迎接她的是一隻角鹿,但這隻角鹿並未如先前的盤羊那樣給她幫助,相反的,它無情地攻擊了她,它的身軀是那樣的龐大,沉重,只一下撞擊就讓醜雞的口鼻,耳朵全都溢出了鮮血,在發現她仍然想要奔向密林而不是其他地方的時候,角鹿發出了憤怒的叫聲,它低下頭,那副被用來爲這個種族命名的角就像是被焊接在一起的刀劍那樣將醜雞猛地挑向空中。
尖銳的角刺穿了醜雞的腰肋,她抓住了鹿角,竭力將自己的身體提起來,掛在鹿角上面——她知道被鹿角甩出去後,接踵而至的就是角鹿如同石錘的蹄子,在她還在自己的小村莊時,就看到過角鹿這樣殺死一隻山豹,而那隻角鹿,還不如現在這隻角鹿的三分之一大。
角鹿焦躁起來,頻繁地甩動着脖子,它的力氣太大了,而醜雞流了太多的血,她終於還是沒有抓住,重重地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