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妖走過去,握了握大公小女兒的手,小手已經冰冷,但還是非常柔軟,她正在父親的臂彎裡,面孔貼着母親的胸膛,嘴脣青紫但還帶着甜美的微笑。
“您想要建造怎樣的一座城市?”年老的術士突然問。
“一座從海中升起的大城,”巫妖說:“中間是一座輝煌的高塔,環繞着高塔是鱗次櫛比的宅邸,水道如同陽光那樣輻射向四面八方,橋樑如同蛛網,人們可以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而不會碰觸到一滴水。”
“聽起來十分美妙,但那是一個需要時間與奴隸的工程,耗費可能要遠超過您之前的預計。”
巫妖看向他,“格瑞納達的耗費從來就不曾動搖自身。”
“對啊,”術士說:“你們掠奪。但站在我的立場上,我希望這個工程越大越好,越長越好——提蘭人會被打散嗎?”
“如果可能,我會從後續的另一個公國中得到更多的奴隸,到那時候,也許會的。”
年老的術士微微驚訝了一下,因爲他從剛纔的話語裡突然有了幾分隱約的領悟,但他聰明地沒有提起哪怕一個字:“我和大公有着同樣的姓氏,”他說:“我的死亡已成定局,但我並不想到哀悼荒原去,我知道您們攜帶着灰袍,我懇求您,接受我的效力,”他深深地向黑髮的龍裔鞠躬:“我有着許多的經驗,也有着豐富的知識,在我成爲幽魂後,我將是您最爲得力的臂膀。”
“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意味着我會失去尊嚴,自由以及我的靈魂。”大公的叔叔說,“但這仍然能讓我滯留在這個世間,我還有很多的事情沒有做完,也有更多的疑問沒有得到答案。”
還有就是爲了確定提蘭人可以如大公期望的那樣得到些許微薄的希望,巫妖想,但他應允了這個要求,他幾乎可以相信這個幽魂的忠誠,因爲提蘭人的前路就掌握在他的手中,如果他死了,或是失敗了,那麼接替他的人未必能夠繼續依照這種對格瑞納達人來說簡直就是仁慈的做法來對待這些奴隸,爲了提蘭的子民,這個幽魂都會不惜一切代價爲他效力做事的。
“你想要保留自己原來的名字嗎?”巫妖問,成爲幽魂之後,幽魂可以繼續沿用自己的名字,也可以由主人命名:“還是重新得到一個?”
“重新得到一個。”即將成爲一個幽魂的術士說,他冷靜地看了一眼應召而來的灰袍女士,死靈法師身上都帶着難以磨滅的陰冷的負能量氣息,她站在那裡,不比大公一家好到哪兒去——一些幽魂會執着於之前的名字,但既然他也是一個術士,那麼他知道一旦被人認出他的身份,很有可能某些施法者可以利用他還是生者時的名字來控制他。
巫妖點了點頭。
灰袍女士擡起手指,術士被一個致命的法術擊中,他的靈魂瞬間離開了身體,但因爲灰袍女士提前施放的另一個法術,雖然哀悼荒原的風塵已經吹拂過他的身軀,但還是沒能帶走他的靈魂,他站在那裡,外界的負能量被陡然吸入室內,形成了一個速度飛快的漩渦,而最後,如同漏洞形狀的漩渦就像是找到了傾瀉的漏洞,猛地注入了那個孤單的靈魂——半透明的靈魂剎那間變得堅實清晰,負能量之火從他的眼睛和口中溢出,青色的光芒照亮了巫妖的面孔。
它嘶喊着,法術與哀悼荒原的相互拉扯所帶來的痛苦讓它有那麼一段時間處於瘋狂的狀態,它左右衝突,尋找着法術的間隙,想要逃走和殺戮,但一隻小小的手穿過了它的身體,它悚然而驚——那是大公女兒的身軀,裡面是空洞的,被灰袍女士控制着,幽魂的面孔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然後是悲傷,之後它不再是它,而是他,作爲一個人類時的理智重新灌注到這個靈魂中,他清醒了過來:“非常感謝。”他慢吞吞地說,每一個音節都要在房間裡迴盪三次。
“啊,”灰袍女士毫不介意地說:“這沒什麼,凡俗的感情確實常會令人煩惱不已,但有時候它也會在關鍵的時候給予我們幫助,這只不過是其中之一。”
沒錯,巫妖在心裡說,我們的灰袍女士正處於真摯甜蜜的愛戀之中。
灰袍女士在確定幽魂已經恢復了應有的理智後就退出了房間,巫妖和幽魂簽訂了契約,他在還是克瑞瑪爾的時候也曾經和幽魂簽訂過契約,不過在離開格瑞納達之前,那些契約都解除了——不然凱爾門與凱爾絲馬上就會知道自己受到了欺騙與嘲弄。
“好啦,”幽魂說:“我的主人,您想要我做些什麼呢?”
巫妖沒有說話,而是先將一捧碎末投入簽訂契約時候燃起的香船,這是靈魂寶石的碎末,是幽魂的食物,他憑藉着這些東西來強壯自身,幽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這方面,他的新主人看來倒是毫無吝嗇之虞——他也是一個術士,知道一些惡劣的術士常會用各種方法抵賴掉原應付出的酬勞,更別說提前給出獎賞了。
“去看看呼嘯平原。”曾經的不死者說。
“獸人。”
“獸人,還有人類,”巫妖說:“不要驚動他們,我需要的只是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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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魂這時候還不知道自己將會在呼嘯平原看到如同提蘭的都城差不多的景象,不,確切點說,是雷霆堡。
貫穿了整個雷霆堡以及內城的奴隸隊伍就像是沙漏中的沙子那樣從城內落入城外,雷霆堡的城牆上,就連無從得知內情的士兵們也不由得膽戰心驚,之前也有商人將人類奴隸作爲貨物賣給獸人,獸人只懂得征戰與掠奪,他們不會耕種,也不會紡織,更別說燒製陶器與製作其他的生活必需品,有些他們會向商人直接購買,而有些則會直接購買手工藝人,只是無論怎樣的奴隸,都很難在呼嘯平原上度過三個冬天。但那個時候,獸人們的需求量也沒有高到這種程度,每天都有上千個奴隸通過雷霆堡的數重閘門。
一個士兵突然愣了一下,他看到了一張屬於高地諾曼人的臉,還有諾曼人特有的高大身軀,那是一個生相醜陋的女性,也許是因爲反抗得格外厲害的關係,她被捆綁起來拖拽在馬匹後面,雖然馬匹走的不是很快,但她赤着腳,一瘸一拐,而且顯然很久沒有休息過了,她的臉上與身上都有在砂礫岩石上摩擦過的痕跡。
士兵本能地想要放下長矛,但他的手臂立刻被另一個士兵拉開了,“別去管這事,”那個士兵說:“那是一個奴隸。”
“但她是諾曼人。”
“諾曼人一樣會成爲奴隸,”另一個士兵兇狠地把他推到一邊:“我說了別管她!”
“但是……”
“沒什麼但是,”阻止了他的士兵壓低聲音說:“這是狄倫殿下的商隊,”他說:“狄倫殿下親自爲他們簽下了許可證,他們是可以販賣奴隸的!至於奴隸中有沒有諾曼人這不是我們可以關心的事情,我們現在只能看好自己——難道你想要被驅趕出去嗎?或許你願意去追隨那個逆賊,但我的妹妹怎麼辦?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難道你希望她和你的孩子降生在荒野裡嗎?”
那個士兵面露掙扎之色,但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據歐婆婆說,隔着單薄的肚皮可以摸到兩個小腦袋,她很有可能懷着一對孩子,可能是他期望的女兒,也有可能是妻子期望的兒子,他幾經猶豫,終於安靜了下來。
“等看多了,”那個士兵冷漠而不失悲哀地說:“你就習慣了。”
那個被士兵們的爭執延緩了速度的商人沒有催促他們,相反的,他坐在馬匹上,饒有興致地看着這場有趣的爭執,諾曼人還是非常愛惜自己的同胞的,尤其是那些新人。不過最近諾曼人的奴隸確實多了一些,多到他們沒辦法用這些都是罪人來搪塞,但那又如何呢,用奴隸換取獸人們的寶石和輝石是狄倫殿下親自允諾的——對哈,狄倫殿下,他已經是王位繼承人之一了,特別是諾曼王的兒子不幸夭折之後,駐守在雷霆堡並且已經取得了一次大勝的狄倫就這麼突然躍入到諾曼貴人們的眼前,如果他可以得到更多的勝利,那麼他的功績完全可以鋪設出一條通往寶座的階梯。
只是奴隸的數量或許真的多了一些,但這是必須的,獸人們在上兩次的戰役中大傷元氣,他們已經被迫向人類屈服了,他們必須用人類的奴隸耕作田地,飼養牲畜來獲得飽足,至少近幾年根本無法聚集起足夠多的兵力來攻打雷霆堡,依靠劫掠度過寒冷的冬天——雷霆堡,或者說,諾曼的人們都是這麼想的,雖然這種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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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大錯特錯。”商人的首領說,他在進入到獸人帳篷之前脫掉了可以墜到腳跟的斗篷,露出裡面象徵着危險的紅色長袍,畢竟在面對獸人的王和幾個獸人之神卡烏奢的祭司之前,這種威懾與提醒還是非常必要的。
“就讓人類這麼認爲吧。”格什說,他戴着高聳的白骨冠冕,腰間環繞着乾癟的少女手臂,脖子上垂掛着一串嬰兒的頭骨。華麗的絲綢被他隨意地披裹在身上,每樣飾品與武器上都鑲嵌着寶石,格什事實上從不需要這種虛榮的裝扮,但奧斯塔爾,對,就是那個狡猾的術士,建議他這麼做,好與過去的首領做區分。“我們最不需要的就是他們的警惕。”
“他們認爲您們已經失去了大部分的戰士。”
“我們確實失去了大部分的戰士。”格什說,在伯德溫最後的那場雷霆堡之戰中,人類的城市毀滅了數以萬計的獸人士兵。
格什的暴雪是僅有的,保有了大半力量的部落,在失敗之後,他從因此衰敗的部落中吮吸了足夠的養分,他的部落不但沒有在接踵而至的嚴冬中萎縮,反而進一步地擴張壯大,雪融日出之後,格什率領着他的族人們抹除了更多部族的痕跡——部族中的女人和孩子被保留,如果放棄抵抗,願意忠誠于格什,男性的獸人也會被接納,只是他接受了那個術士的建議,在第二年的冬季來臨之前將這些不安的因素全都消耗在雷霆堡的城牆下,他因此從商人們那裡獲得了極其豐厚的報償,這些報償又被他換做了武器和奴隸。
源源不絕的人類女性和男性被送到了呼嘯平原,他們以爲自己是來爲人類的領主開墾荒地的,但很可惜,他們這點小小的奢望也很快被打破了——人類的女性被用來繁殖,而人類的男性則是那些幼小怪物的食物——在魔法與藥水的雙效作用下,人類女性可以在三個月裡數次生下不能說是獸人也不能說是人類的怪物,就像是之前奧斯塔爾製造出來的速成成年獸人那樣,小怪物們只要有食物就能飛快地長大,它們對食物的渴望甚至會讓它們在剛剛滑出產道的時候就咬住母親的腿……
吸引了格什注意的是一個女性人類,她不但掙脫了束縛,還一舉打到了兩個獸人,當更多的獸人抓住了她,想要把她殺死的時候,格什制止了他們。
“她是個強壯的好器囊,”格什用獸人們常用的俗語說道:“她會爲我們生育成百上千個戰士的。”
那個人類女性嘶喊着,但獸人們立刻割掉了她的舌頭,往裡面填上草木灰,然後把她的四肢固定到敲打在地裡的木樁上,讓她的雙腿曲起,會有獸人們成羣結隊地往裡面投入種子,而邪惡的幼苗將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