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對她現在的主人來說,這可能反而是一個好機會。和自孵化以來就沒有因爲出戰之外的原因離開過格瑞納達的龍裔相比,黑髮施法者的勢力脆弱的就像是一張羊皮紙,他沒有可信任的人,沒有權柄,也沒有錢財,而這個有着魅魔血脈的術士,如果就他所說,他是高地諾曼的領主,而他的領地上有黑鐵以及衍生的精鋼,或者還有銅,這些都是格瑞納達急需的,每天都有如同恩賜之河一般的鋼鐵無聲無息地流入格瑞納達,在數千個工匠的日夜勞作下變成三個軍團的盔甲,刀劍和箭矢,但這些還是不夠,不夠,遠遠不夠。有着惡魔血脈的女性侍從還是能夠從術士塔得到一些情報的,軍團還在不斷地招募士兵,甚至抽調一部分奴隸作爲衝刺營的新血;龍刺麾下的“細網”盜賊工會正在如同沙漠的細雨那樣滲入這片大陸的每一處;格瑞第的牧師們雖然因爲前一陣子的魯莽舉動(驅逐了白塔的羅薩達牧師)而被迫保持安靜,但格瑞第的神殿聖所仍舊一日多過一日;展開雙翼的紅龍飛過王都上空的景象也從之前幾年,幾個月一次的頻率縮短到了幾天,昨天她甚至看到了兩隻紅龍一前一後地飛過術士塔。
與早已離開了這個位面的同族一樣,在沒有受到威脅或是想要造成威脅的時候,紅龍們最熱衷的是躺臥在對巨龍來說猶如絲綿或是沙子的金幣上舒舒服服地大睡,作爲一個擁有着惡魔血脈的術士,她在格瑞納達的年歲可能已經超過了人類的高祖,她記得上次出現這種情況還是在大約三百年之前,在格瑞納達的王位更迭的時候,格瑞納達並未像周邊國家所以爲的那樣竭力保持穩定平和以免出現什麼可能動搖王座基礎的問題,而是悍然向五個國家露出了它的獠牙,幾乎就在一夜之間,格瑞納達的軍隊如同利箭般地輻射出去,龍火焚燒着田地與城市,深藍色的天空就如同一隻巨大的熔爐。
即便是訓練有素的戰馬在恐爪龍與鷹首獅身獸的威嚇下仍然會不受控制地潰逃、甚至昏厥與跌倒,普通的士兵更是無法與以殺戮爲職業和生存意義的格瑞納達三軍團的怪物相對抗,他們的長矛在敵人的盔甲上折斷,而他們的皮甲在精鋼的刀劍與箭矢下不比油脂更堅硬,寥寥無幾的施法者在格瑞納達的術士團前更是如同颶風狂浪中的小舟,稍一觸及就是粉身碎骨,更別說有些法師一看到紅色的袍子就立刻想方設法地逃走了。
黑色衣甲的士兵就像是無聲的潮水那樣涌入執政官邸與王庭,將裡面那些傲慢的顯貴拖出房間,撕掉他們的衣服,一根長矛從他們的****刺進去,又從他們的嘴裡穿出來,這種肥膩而雪白的肉串一直從新的疆域插到沙漠邊緣,直到幾十年後還有人撿拾落在砂礫與荒草中的屍骨作爲篝火的燃料,而他們的妻子和女兒,以及幼小的兒子,同樣赤條條地被驅趕到一起,脖子上套着繩索,就像拉扯着母羊和羊羔那樣拉扯到格瑞納達,烙上奴隸的印記,等待商人們前來挑選——他們在沙漠中行走,除了一些作爲珍貴商品而存在的,格外美麗與身份尊貴的女性之外,其他人幾乎不可能得到充足的食物和水,活着來到格瑞納達的俘虜與“戰利品”不少,死掉的更多,但沙漠總能吞噬掉所有的痕跡。
原本這場戰爭可能還要更提前一些,但不知爲何,格瑞第的行動變得遲緩了起來,像是被還不爲人知的某樣事物吸引走了注意力,不過在格瑞納達,她的意志就是所有人的意志,沒人會去悖逆每個格瑞納達人的“母親”,就算是新王也不能。
但這不是說,他們會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如果有什麼能夠讓格瑞第停下腳步,它的珍貴必然是毋庸置疑的,或許沒有幾個人敢於與這位攀爬在神祗寶座上的紅龍爭奪,但如果只是之中的……一星半點呢?紅龍爪子裡漏下的一點殘渣也足以成爲他們的一頓美餐了。
也許就是因爲這個,這位因爲血脈混雜而無法在新王或是米特寇特那裡獲得機會的女性侍從決意嘗試一下她的新主人(或者嚐嚐也不是不可以),她不可能付出很多,但輕微的傾斜與透露些許情報還是能夠做到的,這些放在米特寇特或是凱爾門身上或許只會是個拙劣的笑話,但她的新主人不同,他對格瑞納達一無所知,身邊沒有一個可信任的人,他的另一半血脈在格瑞納達只意味着愚蠢和虛弱,他會需要她的。
當然,如果事實證明這個陌生的龍裔並不適合格瑞納達,那柄用來保護他的匕首也一樣會在他轉過身去的時候刺入他的脊背——這對她來說也是一個機會。
她聽到了他的召喚。
侍從首領姿態曼妙地走進房間的時候,那個有着香甜血液氣息的同類正匍匐在地上,衣衫凌亂,面色蒼白,但看上去並沒有受到什麼致命的傷害——一個有着魅魔血脈的人類可以在術士這裡擁有上百種不同的用途,她並不想妄做猜測,但着上百種用途中確實有着一個最爲普遍和常見的,而且他確實有着那種不屬於人類的俊美:“我應該爲他準備哪個房間呢?”她曖昧地問道:“我的主人?”既然您已經拒絕了一對侍女?
“客人的房間,”異界的靈魂說,“隨便哪個。”他衡量了一下,“給他一瓶蜜酒,還有治療藥水。”
侍從首領謹慎地觀望了一下新主人的神色,好吧,看來這個也不是。他的價值應該更多地在他所能給出的黑鐵和精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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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袍女士知道自己瘋了。
確切點說,馬倫.洛倫諾斯,那個北方奴隸並不能說是她的弟子,她已經完成了與導師之間簽訂的契約上所有的工作,但距離得到一個弟子還遠得很。即便他有着魅魔的血脈並且已經被激發了出來,但馬倫至多隻能成爲她的學徒而非弟子——凡人無法懂得學徒與弟子之前的差別,因爲他們只知道這兩者都會稱呼法師或是術士爲導師,但在法師塔和術士塔中,學徒和弟子的身份是截然不同的,在最苛刻的導師手下,學徒可能忙碌上幾十年也未必能夠成爲弟子,能夠成爲弟子的人不但要煎熬過之前的十幾年,還要憑藉着自己的天賦和溫順博得導師的好感,才能獲得他的直接教導,與他簽訂正式的契約——學徒只能接受弟子的教導,以及承擔起那些似乎永無止境的瑣碎勞作。
不過就算馬倫是她真正的弟子,在格瑞納達,在一個具有着巨龍最純粹的血脈,一個皇子面前他還不能說是什麼重大的犧牲,更別提他的弟子身份大家都可以說是心知肚明,而且是他先背棄了她,她的羽翼溫暖了他,把他從必死的恥辱境地中救了出來,但他是怎麼做的呢?他在她的心房上惡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就這麼毫不猶豫地跟着他的新主人離開了,灰袍女士知道等到明天一早,皇子的侍從會送來寶石和金幣,或許還有魔杖與卷軸,好來奪走她對馬倫的最後一點權力。
她就連長袍也沒有更換,也沒有脫下項鍊與戒指,她坐在空蕩蕩的房間裡,枯瘦的手指抓着一張皮紙,這是從馬倫的背脊上剝下的皮膚,上面用他的血書寫着忠誠的契約——她幾乎把它撕碎,好讓這個無恥的騙子立即受到懲罰,但她的手指突然變得軟弱了,軟弱的不像是她的手指,她曾經用它掐死過自己的父親,還有導師的另外一個弟子,那時候它們是多麼的有力啊——但現在,它們只是將那張彷彿仍然帶着溫度的柔韌紙張揉成了一團,灰袍女士像是聽到了一聲痛苦的喊叫,她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驚惶地四處張望,難道只是那麼微小的破壞也會讓契約的另一方感到痛苦嗎?她不知道,她坐下,哭泣着將那張皮紙展開,把它放在胸口上按平。
一陣輕微的寒意擦過她的面頰,淚水立刻凍結了起來,灰袍女士立刻將皮紙放入胸口,藏得嚴嚴實實。
她派遣到馬倫身邊的幽魂回來了。
“他現在怎麼樣了?!”她厲聲問道:“他受傷了嗎?還是被囚禁了?”她急切地想要知道所有與馬倫有關的事情:“他的……新主人……碰觸他了嗎?”
幽魂漂浮在半空中,它的反應有些遲鈍,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灰袍女士暫時還無法攫取一個施法者的靈魂作爲被自己奴役的幽魂,這只是個凡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死去很多年了。
灰袍女士看着它,它緩慢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受傷……”它甕聲甕氣地答道:“沒有……沒有,碰觸……”
馬倫曾經的主人再次追問了幾句,但除了這兩個答案,其他都是含混不清的叨咕,“回家……”幽魂最後說:“什麼……時候?”它只記得這個女人答應過把它帶回到它的家裡,讓它和它的家人團聚。
“下你的無底深淵去吧。”灰袍女士心情惡劣地說,她做了一個手勢,幽魂發出一聲悠長的尖叫,消失了,但灰袍女士知道,下次它還是會被召喚過來的。
她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做,但她還是走進了導師的房間。導師在格瑞納達暫時停留時使用的房間總是由她整理與清潔,只有一面牆壁上有着自地及頂的書架,書架上擺滿卷軸與法術書,法術書一部分是導師蒐集而來的,一部分則是他的戰利品,還有最重要的一些是他親自抄寫的,每本書上都施加了法術,有些會直接吞下那個無知的盜賊,而有些則會將不經允許碰觸它的人拉入一個次元縫隙,有些會噴出酸液或是發出閃電,但灰袍女士想要的不是法術書,而是卷軸,她記得其中有一隻卷軸可以召喚一個魅魔,但這隻卷軸是屬於她的導師的,但她的導師現在在七十七羣島,要到第二年纔會回到格瑞納達,她有時間設法弄到一隻同樣的卷軸來代替。
無論馬倫有多麼俊美,他仍然是個人類,雖然有着魅魔的血脈,卻又是那樣的淡薄,如果她用一個可以召喚來真正魅魔的卷軸來交換,成功的機率很高——或者那位皇子更需要黑鐵與精鋼,沒關係,她可以讓馬倫交出所有的權柄與人脈,她要的只是馬倫。
她帶着一條焦黑的手臂走出導師的房間時,星河已經變得黯淡,鮭魚紅色的霧氣籠罩在整個格瑞納達的上空。
灰袍女士的身體又是疼痛,又是疲倦,但她的精神卻前所未有的亢奮,她走進房間,想要尋找一瓶治療藥水,卻意外地發現房間裡多了一個人。
“馬倫!”她驚喜地喊道,衝了上去,緊緊地擁抱着他,對方的氣息還是那樣的乾淨與溫暖。
“你回來了!”她說。
“我回來了。”馬倫說。
卷軸從他們之間跌落到地上,一道細小的閃光在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稍縱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