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 黑市(2)

這是一條輝煌的街道。

夜幕垂落,自然的光被人造的光遮掩,這裡的每一處都像是被火焰籠罩。來往的人都是裝束富麗,舉止從容,就連侍從和僕役都披裹着絲綢的斗篷與外衣,這些珍貴的布料在棕櫚油與鯨魚油帶來的金黃色光芒下反射出讓人目眩神迷的光芒——所有的宅邸,面向着街道的都是無數細柱支撐而起的柱廊,這些柱廊一片緊緊地連着一片,不是白色的雪花石柱子託着多色馬賽克拼貼的拱券,就是烏黑的檀木柱子託着層疊的香柏木柱頭,即便細雨不斷,在柱廊中行走的人也不會被弄溼。

但你在這裡看到的商人們都只能說是暢遊在這片浩瀚黑水中的小魚,雖然每一晚都有成千上萬的金幣在他們的手指間流進流出,但他們只被允許做普通的交易——像是絲綢、木料、香油以及普通的奴隸等等。不時有初來乍到的蠢貨不慎或是故意弄出很大的聲音,伴隨着回聲的是厭惡與煩躁的眼神,不過一般而言不太會有人因此去和那些人作對,站在這裡的也只是新人,在這裡求得一席之地並不容易,而且在這裡遊蕩的盜賊與刺客很快就會幫他們解決掉任何不懂規矩的聲音。

他們交易的時候看上去就像是遇到了最好的朋友,買方和賣方如果都穿了有寬大袖子的長袍,那麼他們會在袖子裡握着對方的手,憑着感覺手指的屈伸而討價還價。格瑞納達的商人有時會拿出價格異常誘人的貨物——它們大多都是劫掠而來的贓物,但對於商人來說,貨物的來歷並不是他們最關心的事情,可以從裡面賺取多少利潤纔是,這也是諸多外界的商人們願意付出大筆的錢財來換取進入黑市資格的原因,當然,這個方式只適合買主和非格瑞納達的賣主,只有通過了格瑞納達嚴苛考驗的商人才能有幸爲格瑞斯效力。

一個高地諾曼的商人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只用了往常三分之一的價格就買到了一船絲綢,這些絲綢是從瑟里斯來的,他剛纔已經付了一百個金幣去看過了那批貨色,每個地方都有出產絲綢,但只有瑟里斯的絲綢是最柔滑和光亮鮮豔的,諾曼王的繼承人已經降生,諾曼王爲此舉行了長達九十天的宴會,並要求商人們拿出大量的絲綢,好讓他用絲綢將整個王都包裹起來,爲了這個,高地諾曼王都的絲綢資源都已經乾涸了,即便以平時的價格收入這些絲綢,他都能讓金幣堆滿自己的房間,更別說如今他只拿出了原先預計的三分之一貨款。

但他並不爲此感到滿足,爲了感謝格瑞第,他還需要迎奉這位偉大女神的聖像與象徵,還有奴隸,“我還需要一些懷崽的母羊。”他說,“奉獻給神聖而睿智的母親。”

格瑞納達的商人看了他一眼,如果只是上半句話,高地諾曼的商人完全可以走出去,任何一個商人都能提供奴隸,但既然他說了這些都是奉獻給那位母親的——那麼他所需要的只會是女性,懷着孕的女**隸,“你要黑色的母羊呢?還是白色的母羊呢?”

“那位母親喜歡黑色的母羊,還是白色的母羊呢?”諾曼的商人問道。

格瑞納達的商人微微一笑,等到手中被塞了一塊漂亮的紅榴石後才慢吞吞地給出了答案:“那位尊貴的母親從不介意皮膚的顏色,但美麗的容顏和崇高的身份會讓她愉悅。”

諾曼商人一下子就皺起眉來,如果只是奴隸,農奴又或是平民,當然問題不會很大,但像那種身份崇高的美麗女性,不是出自於有權勢的家庭就是出自於有血統的家庭,像這種家庭他連走進去都難,更別說奪走懷着孩子的母親了——他在沉吟片刻後,乾脆利索地拿出了一小袋金幣。

“我這裡就有一些血統純正的母羊,有些頭上還戴過額冠呢。”格瑞納達的商人笑納後說,這些都是格瑞納達的軍隊從一個鄰近的公國中擄掠而來的,其中還有一個是大公的侄女,還有她的侍女們,無不都是爵爺和騎士的女兒,肌膚細嫩的就像是凝結的乳脂——她們被帶回格瑞納達的途中就被無情地蹂躪了,不少人都已經懷有身孕。懷有身孕後那些女孩們會被聚集起來,得到了更爲充足的食物和飲水,也不必再次遭受侮辱。

這不是格瑞納達人終於有了一份憐憫之心——如今的高地諾曼早就是一堆散沙,新王得了一個兒子的消息早就被格瑞第的牧師傳了回來,格瑞納達的商人當然知道會有人來購買這些價格不菲的貨物。

“多少個?”

“五十個。”格瑞納達的商人說,他們的手再一次交握在了一起,賣家報出的價格讓諾曼的商人嚇了一跳,“這……”他突然咬住了自己的舌頭,但之前驚訝之下發出的大叫已經引來了幾道不懷好意的視線,他的汗水立刻浸沒了背脊與手掌,格瑞納達的商人厭惡地撇了撇嘴,但他需要這個人,於是他拉了拉對方的手,將他的注意力帶回到自己身邊。

“我可能只能買下五個。”諾曼的商人沮喪地說,那個大公的侄女就別指望了,她的價格是最高的。

“如果你能拿出我們需要的東西,”格瑞納達的商人說:“交換也是可以的。”

“你們要什麼?”諾曼的商人滿懷期望地問。

格瑞納達的商人連續說了幾種貨物的名字,但其中幾個就連名字諾曼的商人也未聽說過,他嘆息着搖搖頭,他是想用這批貨物和新王交易一個爵位的,但現在看起來是不可能了。

“那麼黑鐵……”格瑞納達的商人低聲說:“還有,精鋼呢?”

諾曼的商人顫抖了一下,當然,高地諾曼有鐵礦,所以黑鐵與精鋼本來就是諾曼的出產之一,不但產量,就連質量也是同類中的佼佼者,但從諾曼立國開始,不允許出售黑鐵與精鋼就寫在了王都的法律裡,敢於出售黑鐵與精鋼的商人會被收沒所有的財物,而後被處以籠刑,他一點也不想站在籠子裡被活活餓死。

但,如果不是很多呢?新王不信任那些曾經忠誠於老王的騎士與爵爺,他們被剝奪了爵位,驅趕到王都之外的地方去,既然不再是騎士了,他們的盔甲,盾牌與長矛,還有寬劍當然也沒了用處,可以用非常廉宜的價格收購,他可以去收購那些刀劍盾牌,然後以廢舊古董或是別的什麼名義送出高地諾曼,只是他可能沒有那麼多的時間。

“那麼就立一張契約吧。”格瑞納達的商人在思考了片刻後說:“我可以允許你賒欠,但相應的黑鐵與精鋼你要在一年之內聚齊。”

諾曼的商人當然是願意的,問題是每個人都知道格瑞納達的契約不是在公平與正義之神泰爾的神殿中確立的,爲這份契約作保的是格瑞納達的紅袍,而每個紅袍都是那樣的邪惡與狡詐——他不敢在這樣的契約上籤下自己的名字,或許這就是一張把靈魂賣給魔鬼的契約呢?

“如果這樣你仍然無法接受,”格瑞納達的商人說:“那麼我只能說膽小之徒永遠只能撿到渣滓和垃圾。”他輕蔑地說,然後轉過身去接待另一個客人,這位客人是從龍火列島來的,他要在這裡賣出甘蔗糖與甜菜糖,然後買回奴隸。

“至少讓我看一眼我將要簽訂的契約吧。”諾曼的商人哀求道,而被他哀求的對象則滿心不耐煩地從一個匣子了抽出一張羊皮紙丟給他,諾曼的商人看到那個匣子裡還有很多羊皮紙,他就放心了點,不管怎麼說,那種邪惡可怕的契約不會就那麼隨隨便便地丟在一個普通的匣子裡,他拉開卷在一起的羊皮紙——沒有鑲嵌金邊也沒有描繪花紋,看上去就是一張和他用來記賬的羊皮紙差不多的玩意兒,上面的契約內容也很簡單,明瞭,空白的部分是用來填寫內容的,他看得懂,雖然契約中的利息很高,但看到這個他只有更加安心,格瑞納達的商人們突然大發善心只會讓人心懷忐忑。

“龍火列島現在怎麼樣?”格瑞納達的商人狀似無意地問道,但來自於龍火列島的客人當然知道如果他什麼也不說,那麼下次他可能就無法出現在這兒了,這也是交易的內容之一:“一如往常,”他恭敬地說:“平靜,但有時還是會出現爭鬥,領主們總是相互傾軋,這幾乎已經是一種傳統了。不過,”他又繼續說道:“最近的一場戰爭來自於側島,我不知道您是否知道,側島的主人並不在島上,他是個法師,所以最近又出去遊歷了,但他把側島交給了他的朋友管理,那是一個諾曼人,真奇怪,一個諾曼人,還有他的士兵與士兵的眷屬們成爲了那座島嶼的統治者,對了,您這裡是否有諾曼人的奴隸,他們倒是非常富有,每個龍火列島的商人都接到了他們的召喚,如果有諾曼人的奴隸被送到他們手中,他們願意用相當於普通奴隸的兩倍價錢贖買。”說到這裡,他突然停頓了一下,露出懊悔的神色:“或許我不應該告訴您這個消息。”

“這個消息值得一百個奴隸。”格瑞納達的商人安慰他說:“我還是會依照原先的價格給你,是的,我這裡大約還有一些諾曼種的奴隸。”

而這時站在一旁的諾曼商人的心已經開始狂跳起來,如果是那樣的話,他也有數以千計的農奴呢,如果能把他們換成買賣的本金,那麼他大可以從格瑞納達的黑市,還有諾曼的王這裡大大地撈取上一筆,之後如果他的土地還需要農奴,他也可以從格瑞納達這裡購買更加便宜溫順的。

“我可以簽下這份契約,”他自以爲狡猾地說:“但我要增加一條,如果我拿不到足夠的黑鐵,精鋼,你要允許我用金幣補償。”

格瑞納達的商人看起來有點不是很情願,但在打發了那個多嘴饒舌的客人後,他還是拿起墨水和羽毛筆,在那張契約上修改和補充了一些。諾曼的商人一直站在旁邊看着,倍感安慰地看着那張契約沒有因爲修改而變色或是有其他詭異的情況發生,然後他看了看四周,也沒有看到可疑的紅袍,所以他在猶豫片刻後,還是提起羽毛筆,在最下方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他有心寫錯一兩個字母,但最後他也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修改過了。

他簽完名字並不馬上將那份屬於格瑞納達商人的契約還回去,而是把它緊緊地抓在手裡,如果它發生變化,像是突然閃光啦,變燙啦,或是噼啪作響啦,他就立即把它撕碎或是放在蠟燭上燒掉,但它們什麼變化都沒有,諾曼的商人戀戀不捨地交出了其中的一份,將另外一份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袍子裡,“我可以看看我的小母羊們嗎?”他說。

“當然,她們已經是你的了。”格瑞納達的商人說,很快有個十來歲的孩子把他帶進了後面。

然後一個紅袍,就像是從陰影中走出來的那樣,突然出現在格瑞納達的商人身邊,他接過那份契約,滿含蔑視地掃視了一下里面的內容,在他的手指碰觸到羊皮紙的時候,羊皮紙上的字母扭曲着舞蹈起來,它們重新組合,變成其他的意思,黑色的墨水從上面流淌下來,看上去就像是一張猙獰的嘴:“而你是我們的了。”術士對一無所知的諾曼商人說,然後他和他的商人同伴一起露出了邪惡的笑容。

這種契約還有很多呢。

“如果真的能夠得到諾曼的黑鐵與精鋼,”那個術士說:“我們就不必站在這兒應付那些白癡了。”

“希望如此。”格瑞納達的商人說,他看到他曾經的導師正在引領着一些被兜帽斗篷遮蔽住面容和身體的人走進殿堂的更深處——那裡是商榷更大交易的地方,也是他最期望得到的獎賞——但現在還不能,他告訴自己需要平靜與耐心,雖然他感到了一陣嫉恨就像毒蛇那樣齧咬着自己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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