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隊的術士輕輕投擲出一團光芒,它就像是有生命那樣圍繞着巖穴的牆壁遊走了一番,隨着光亮的移動,人們可以看到牆壁上的浮雕與壁畫,浮雕已經殘缺不堪,壁畫也只留下了寥寥幾處筆畫,但從筆觸上來看,繪製和雕刻他們的人還是有着幾分才能的;整個巖穴就像是一個被無數次劫掠過的大廳,除了上述的浮雕與壁畫,就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柱子,地面和平直的天頂,天頂有幾處邊緣滑潤的黑洞,可能之前有鑲嵌過用以照明的氟石,與柱子以及平頂同一材質的地面上堆積着沙子,不過越往裡就越少,異界的靈魂看向接近入口的地方,那裡完美地呈現出一個半圓形——也許是因爲巖穴的門也是砂岩雕琢而成的,花紋粗陋又沉重,所以也沒人想到要把它們帶走,但這點無疑給了沙暴的受害者一絲喘息的機會。
有微弱的光從砂岩雙門的縫隙中投射進來,在黑暗的地面上形成一條暗灰色的長線,貫穿整個巖穴,就像是把它無形地分割成了兩半,翼蛇雖然是怪物,但還是遵循着族羣的特點,分別佔據了殿堂的四個角落,有人在壓抑地咳嗽,但也只有這麼一點聲音。
商隊主人向年輕的術士擡了擡手,光團熄滅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突然聽到了人類與馬匹的嘶喊聲,有什麼東西在用盡全力敲打巖穴的門,砂岩雙門顫抖着,被退開了一條很小的縫隙,小得連一條手臂也放不進來,只能讓人們看到一隻眼睛和一張嘴巴,“讓我們進來!”外面的人哀嚎着:“讓我們進來,沙暴就要來了!”爲這個聲音伴奏的,是如同暴風驟雨般的沙石,一塊鵝蛋大小的石頭被風裹挾着撞在那個人的頭上,而後帶着鮮血蹦跳了進來,在地面上滾動着。
異界的靈魂在黑暗中一樣可以清晰地看到每個人的表情,只有一小部分人對此漠不關心,更多的人則就像是嗅到了鮮血氣味的翼蛇那樣直起了身體,臉上滿是帶着深厚惡意的笑容。
“你們得另找地方,”商隊主人漫不經心地說:“我們這裡已經夠多人了。”
“我們在爲格瑞納達的術士塔效力!”那個人喊道,血從額頭上流到他的嘴裡。
“誰又不是呢?”商隊主人說,他隱約可以聽見一些人在叫喊着“再用力點,門就要開了”之類的廢話,舉起左手做了個手勢,年輕的術士立刻露出一個興致勃勃的猙獰笑容,發出一連串低沉的嘶嘶聲,翼蛇則遵照着主人的命令游過去,豎立起自己的身體,靠在原本就沉重無比的石門上,原先的縫隙只一下就收縮到只有原先的三分之一大小。
外面的嚷嚷聲頓時變得細小和雜亂,他們在互相抱怨,也有人詛咒着自己的馬,在沙暴前,動物的感知比人類更敏銳,它們不願意蜷縮在巖穴下等死,只想飛快地跑得越遠越好,但一些商人希望自己能夠匍匐在馬匹下躲開這場劫難,年輕的術士側耳傾聽着,嘴角的微笑從未散去,這是格瑞納達人最喜歡的好戲,比在舞臺或是廣場上演出的更真實,更深刻,更能動人心絃,但他聽着聽着就蹙起眉,隨後站起來,急匆匆地附在商隊主人的耳邊說了一些話。
商隊主人意外地看了外界一眼,而後翼蛇退讓開了,外面還有人在推門,但已經不像之前那麼多了,所以門中間的縫隙也只有原先那樣大小,術士施放法術,讓商隊主人的話可以從裡面清清楚楚地傳到外面每個人的耳朵裡,不然不說那些人始終毫無意義地叫喊,就連沙暴到來前的風聲也足以掩蓋不夠響亮的呼聲。
“我們可以再接納十個人。”商隊主人說:“可以少,但絕對不能多。”
術士向着商隊主人眨眼睛,他真是太喜歡這個了,他很快就聽到了外面的人在爭吵着用寶石和金幣,或是其他昂貴的東西來換取進入這裡的資格,有些人顯然沒有同伴那麼富有,但他們只是沉默了片刻,門外就響起了淒厲的慘叫聲,就連狂風和沙子也無法帶走的血氣蓄積起來,讓翼蛇們都開始躁動不已,術士一邊安撫着翼蛇,一邊舔着嘴脣,他必須說自己真是愛死這個了。
所以說,當石門突然毫無預警地轟然開啓時,外面的人和裡面的人都差點嚇得跳起來,只不過外面的人立刻喜出望外地奔逃了進來,而裡面的人,尤其是商隊的術士,則立刻轉頭惡狠狠地盯着那個打斷了他們享樂的人。
而那個人則同樣平靜地一個一個地看回去,不帶哪怕一點憤怒或是畏怯的痕跡,“怎麼啦,”他向術士微微一笑:“不是說十個嗎?”他聳了聳肩,“十個了。”
格瑞納達的商隊再次看向那些僥倖逃脫了性命的人,他們站在或是癱坐在殿堂裡,可以輕易地點清人數,確實是十個,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其中有一個可能是這支商隊的首領,他身邊的兩個人顯然是強壯老練的傭兵,而除了首領之外,其他人,包括那兩個傭兵都受了程度不同的傷,有個人的眼珠還吊掛在面頰上,而另一個人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血肉模糊,顯然是被牙齒生生咬掉的。
石門開着,卻沒法兒如之前那樣簡單地閉攏,因爲石門上倒伏着屍體——實質上來說,他們纔是先到這裡的人,在推開石門這件事上也耗費了不少力氣,當商隊的主人說可以再接納十個人的時候,他們以爲自己能夠重回生天,也有些人從裝束和配飾上看也要比其他人更奢侈華美,也許就是那些許諾了最多報償而有幸被允許走到前面來的人,但他們應該想到,有很多時候,一柄匕首可以消除所有的差異,甚至可以讓匕首的主人佔有其他人所不能有的優勢。
這些屍體卡住了門的縫隙,但就在商隊主人說些什麼之前,倖存者的首領已經搖搖擺擺地站了起來——他是個人類,矮小但有力,“我們馬上就把這些屍體拖走。”他深深地向商隊主人鞠躬,深的就像是那個肥碩的肚子不存在似的。
“不用了。”商隊主人厭煩地說,就在倖存者畏懼的眼神中,翼蛇遊了過去,從縫隙間拖走屍體,而後在令人渾身顫抖的咯咯聲中,它們一具連着一具地吞下了所有殘留的痕跡,從馬匹到人類,術士籠着雙手,沒有加以干涉的意思,他固然能夠控制這些爬行動物,但那些出自於本能的欲求他可不想去阻擾,無底深淵在下,控制四條翼蛇已經讓他感覺有點吃力了。
他忍耐着不去向那個多管閒事的傢伙投去憎惡的目光,但既然這傢伙也是要去格瑞納達的……但說實話,商隊的術士一點也不覺得他像是一個格瑞納達人,其他人或許也是這麼認爲的,但當術士看過去的時候,他注意到沒人再繼續注意這個人——或許是因爲那也是一個施法者,又或許是因爲他精準的感知能力——要知道,除了風聲與沙石撞擊的干擾之外,他們之間還隔着厚厚的石壁,更別說那些人類還在瘋狂的叫嚷和哀嚎,還有紛亂地詛咒與祈求,在那一片混亂中,可能只是一個疏忽或是一個遲疑,就可能多了一個或是少了一個,而不是如他所判斷的十個。
原先商隊主人以爲那些人只會剩下五個,兩個,一個,又或是一個也不剩,殺戮從來就是一件會讓人上癮的事情,何況如果除了自己之外還有別人,那麼他會不會在離開之後和別人說,又或是向執政官舉報自己呢,能夠行走在格瑞納達的人都不會是普通的遊商或是手工藝人,即便沒有證據,他們的親眷也很有可能僱傭刺客來謀殺自己——商隊主人唯一無法確定的是,那個黑髮的格瑞納達人,那個施法者,是對這些人類產生了憐憫之情呢,還是在顯示自己的力量?如果是前者,那麼他可能有些愚蠢;但如果是後者,他必須說這還是頗爲合情合理的,既尊重了他,又沒有對商隊中的任何一個人造成損失——那個短暫的小娛樂當然可以忽略不計。
倖存者們幾乎沒有地方可去,雖然這座廳堂是那麼地空曠,異界的靈魂注意到他們之中的一些人露出了憤慨的神色,這裡大概還可以容納下一千人或是更多,但現在即便加上他們原先所有的人,也不過一百多個人,但沒人敢說些什麼,他們不敢在廳堂的中央坐下,那兒幾乎是所有人視線的交匯之處,也不敢坐在角落裡,那裡盤踞着正在消解大餐的翼蛇,至於三面牆壁,幾乎都被之前的人佔據了,於是他們走到門邊去,那兒滿是沙子,而且不斷有如同利刃般的風從縫隙中刺入。
但無論如何,也要比在外面好,沙暴已經降臨,就連這座龐大的巖穴都在爲之輕微地搖晃,商隊主人輕輕嘆息了一聲,將視線落在那條狹窄的光線上,那條光線變得更加黯淡了,而已經有人注意到,那條光線從門縫隙開始的地方,斷開了一段,那是因爲外面堆積起來的沙子已經再度淹沒了那裡的關係。請諸位切莫忘記,這座巖穴原本就被掩蓋在沙丘之下,只不過是沙暴之前的狂風將整座沙丘推移開纔將它顯露了出來,那麼,若是沙暴的方向不做改變,並一直持續下去的話,沙子會重新將之掩埋起來,帶着藏着裡面的人。
商隊主人在仰頭觀望平頂的時候,一邊也在估算,如果沙子真的重新將這裡掩埋起來,巖穴中殘留的空氣還能讓他們堅持多久——他當然可以讓術士命令翼蛇離開,畢竟翼蛇在沙子中也能存活,無需在這裡和人類爭奪空氣,但這樣他的貨物就必須永遠地留在這裡了,即便他還能通過法術找到和帶走它們,其代價也是得不償失。還有那些多餘的人類……
他意外地與一個人對視了——他們都在注意那個平頂,可能對方也在估算和考慮與之相關的那件事情,商隊主人對黑髮的施法者笑了笑,他記得自己的次元袋裡還有着一瓶只有一盎司的雪蜜,是他特意分裝來對付現在這種情況的,一瓶一盎司的雪蜜,送出去並不引人注意,也不會造成太大的損失,卻可能連上一條不知何時能夠起到關鍵作用的線索。
但在商隊的主人行動之前,倖存者中的一個卻率先有了動作,他正是這些人的首領,在站立起來之前他向自己的傭兵投去一個隱晦的眼神,然後走到商隊主人的面前,再三向他表示感謝,並承諾在回到格瑞納達後,將會用一整隊的馱馬馱着金子來酬謝這位恩人,但其中最重要的還是他似乎是無意間舉起的手掌,裡面繪製着一個龍語名,以龍語撰寫,如果一般人來看,也許只是些無規則的點點劃劃,但商人第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名字。
他確認自己的心中確實掠過了一絲不那麼愉快的悔意,他之所以讓步是因爲商隊的術士告訴他這個商人可能與術士塔中的一個導師有長期的來往——這個很重要,能與導師有長期往來表明這個商人很有可能有着某個秘密渠道可以取得導師所需的“特殊”貨物,如果他死了,而很不幸的,那個導師不得不重新尋找一個商人的話,他很有可能被遷怒。
但這個商人展示的名字卻表明他的交易對象可能要比一個術士塔中的導師更爲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