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章 霧靄

凡人們常有一種錯誤的想法,那就是施法者們從來不屑使用雙腿或是其他凡人使用的方法完成自己的行程。事實上他們錯了,魔法能量即便於一個強大的施法者來說也不是無窮無盡的,法師吝嗇於自己的法術位,術士吝嗇於自己的精神力,而牧師與祭司們則吝嗇於自己的神術,簡單點來說,這個關係到他們的性命乃至靈魂,除非必須,他們是絕對不會如此輕易拋擲自己的法術的——卷軸和符文也是一樣,如果需要自己抄寫卷軸,那麼同樣要佔去一個法術位以及相等的魔法能量,如果想要購買,且不說只有大城和王都纔有可能找尋到可以並願意出賣這種卷軸的商人,你又怎麼確定對方肯定有你要去的地方的定點傳送卷軸呢?

所以馬格里布城邦的守衛看到的並不是兩個從嗡嗡作響的傳送門裡走出來的施法者,而是如普通的遊商那樣裹着灰黑色的連帽斗篷,騎在馬匹上的一對陌生人。

守衛注意了一下他們的馬匹,馬匹非常高大和漂亮,但這種馬可不適合被用於長途跋涉——可能他們是從鄰近的城市過來的,他猜度道,一邊向另一個守衛眨着眼睛,與他無聲地商榷着從這兩個人身上敲詐多少錢,而對方翹起一個小拇指,象徵着十枚銀幣,先前的守衛不悅地捲起嘴脣,伸出中指,也就是一枚金幣,“看看那些鞍轡。”他轉動着眼珠,示意同伴觀察近在咫尺的馬具,這些馬具看上去平平無奇,沒有雕花也沒有鎏金。馬鞍的用料看上去像是上好的小牛皮,但從只要仔細看你會發現上面找不到一個應有的毛孔,倒是有着無數如同月牙形狀的輕微凹痕,只有恐爪龍的皮會在鞣製後留下這種痕跡。恐爪龍與巨龍並沒有什麼實質上的關係,只是一種性情殘暴的怪物——一定要追根溯源的話,大概就是它的頭顱和爪子就像是微縮了上百倍的巨龍,它可以憑藉後爪直立,奔跑和跳躍,直立的時候大約有一個成年男性那麼高,還有着不亞於地精的智力——除了難以完好地捕捉之外,只有位於其腹部部位的皮可用也是讓相關製品價格從來居高不下的原因之一,就這兩匹馬的鞍座,大概就要用掉價值十枚金幣的恐爪龍皮,這個守衛幾乎可以用自己父親的名字做擔保,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既然如此,這兩個陌生人也應該能拿出一枚金幣來解決一點點小麻煩,譬如說,他們可能是某個敵對國家派遣來的奸細——至於守衛是怎麼看出來的,這原本就是他的職責不是嗎?或許他有可能弄錯了,但在這之前,這兩個可憐的傢伙就要在享受任何一種可得的樂趣之前先行嘗試一下這裡的牢獄與刑罰了,而且一旦進了監牢,他們想要繼續保有自己的生命與自由,可能要付出數百倍乃至數千倍於一枚金幣的代價。

但他的同伴還是隱晦地搖了搖頭,他的目光比之前的守衛更銳利,如果說之前的守衛只看到了價值十枚金幣以上的馬具,那麼他看到的東西可能是前者的數百倍,尤其讓他不安的是,這兩個人對這些珍貴的衣物與飾品毫無愛惜之情,他們的行動告訴他這些東西對於他們來說,就像是一個平民身上的粗麻外套或是更爲普通。

富有在很多時候往往都是致命的,但富有到了一個程度之後,它反而會成爲一種震懾,至少對於一個守衛來說已經足夠了,奧斯塔爾不但沒有賄賂他們,就連每個人都要繳納的入城費用似乎也被他忘記了,異界的靈魂走出很遠依然能夠感覺到有一道危險的視線正緊盯着他們。

——旅館。

——什麼?

——在我們到達旅館之前,我們所謂的底細就會被查個一清二楚,如果我們不是那些守衛所誤認爲的那種有權勢的傢伙,那麼我們大概會被立刻投入監獄吧。對於這些人可能的做法,沒人能比曾經的不死者更清楚的了。

——那麼奧斯塔爾爲什麼不那麼做?異界的靈魂問道,而且……它有些遲疑地說,我以爲他會立刻脫下斗篷,讓他們看到他的紅色長袍呢,我們現在應該是在格瑞納達的境內了吧。

——還不算是,馬格里布城邦雖然是格瑞納達的附庸,但無論是他們還是格瑞納達都暫時沒有合併的意思,當然,不願意合併的那個是馬格里布城邦的元老會,想要合併或說吞併但顧忌着其他國家的大概是格瑞納達。巫妖解釋說,馬格里布城邦混亂而軟弱,但它是個不折不扣的緩衝地帶,如果沒有它,格瑞納達就會立即直接面對三個以上對其有着敵意的國家。

這時候他們身邊走過了一個紅袍,他有着一個朝天的,趾高氣揚的尖鼻子,這讓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小丑般的可笑,但所有的人都立即俯首,鞠躬表示敬意,他的前面沒有任何阻礙。

——至於奧斯塔爾爲什麼沒有顯示他的身份,巫妖接着說,也許他並不願意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一些人的情報網絡上吧。

——因爲他身邊跟着我們?

——……真令我驚訝,在短暫的寂靜後,巫妖說,我真懷疑在極北之海出現的不是弗羅而是知識或是智慧之神,而他們其中的一個化身取代了我的寄居者。

經過那麼長的時間,異界的靈魂已經習慣於巫妖的冷嘲熱諷了——那麼你覺得我很聰明是嗎?它沾沾自喜地說道,我覺得也是,你看,我曾經是個大學生,雖然我不知道什麼是大學生,但那好像是個很了不起的東西。

——太好了,巫妖說,就這樣蠢下去吧,我想我會更習慣你的這個樣子。他不再去關心瞬間如同一隻被戳破的水母那樣委頓下來的異界的靈魂,而是繼續通過他的眼睛觀察着外面的情況,那個竊賊說對了一些問題,是的,格瑞第在格瑞納達是唯一的真神,唯一的“母親”,唯一的統治者,她要求奧斯塔爾帶回克瑞瑪爾,可不是說她就一定會看重他們勝過血統更爲純粹的孩子,克瑞瑪爾不論,奧斯塔爾一點也不想賭他在格瑞第心中的分量能夠勝過現任格瑞納達的新王與紅龍所生下來的兩個孩子。

在格瑞納達未曾刻在石板上的法律來說,很少會有人爲一個死人去尋求公道,奧斯塔爾在外人的眼中或許是個強大的術士,但在紅龍看來,他也不過是一塊需要多咀嚼幾次的小骨頭罷了,他可不想因爲帶回了克瑞瑪爾而讓那隻年輕的紅龍懷疑到自己的立場——即便他只是遵從格瑞第的命令。

還有的就是,奧斯塔爾接到了連續幾個地方的迴音。“細網”公會中得用的盜賊幾乎都在第一時間出動了——問題是,奧斯塔爾從一開始就晚了,他和巫妖阿瑟被拋到了一個很小的野魔法區裡,那裡狂亂的魔法漩渦給了他們不少阻擾和煩惱,以至於他們在脫離那裡之後發現已經過去了好幾天——奧斯塔爾回到了格瑞納達後,格瑞第又恰好離開了,好吧,因爲那個可以說是沒有完成的任務,他又被年輕的紅龍拘押了一段時間,所以在他得以向格瑞第奉獻上碎片之前,被那些無恥的盜賊竊取的碎片都已經分散開了。

他的盜賊所能夠追尋到精靈所持有的碎片的最後蹤跡,終結於銀冠密林,是的,精靈遊俠凱瑞本可能已經將那枚碎片奉獻給了他的父親,密林之王英格威,更深入與更確切的證據則毀滅在精靈的箭矢與迷鎖中——密林最近變得格外的警惕與壓抑,像是原先還容許可信的外人進入的灰嶺,現在也已經被嚴密地封鎖起來了,除了精靈,沒人再能夠在稠密的椴樹林以及銀冠木密林中出入。

而那兩個人類,愚蠢的人類,他們竟然將碎片送往了泰爾的主殿,如果是泰爾位於其他地方的聖所與神殿,瑞卡大概還能夠進行嘗試,但在始終覆蓋着來自於泰爾的榮光與威嚴的大神殿裡,在數百個白袍與聖騎士面前,就算是紅龍也要思量再三……據說另外一個人類,一個狡猾的盜賊,被克藍沃的牧師詛咒從而位於不生不死的尷尬境地的可憐蟲,在“細網”公會的成員試圖對他做些什麼的時候,卻遭到了他的反向圍獵,損失慘重,但更讓瑞卡吃驚的是,他們的身後似乎站着所有盜賊都會予以尊崇的盜賊之神馬斯克——這點從葛蘭,一個被公會驅逐與拋棄的盜賊,居然能夠殺死尖顎港的新任首領,重新奪回自己的位置卻被“銀指”公會那些錙銖必較的首腦們近似於仁慈地默認就可知一二了。

至於另一片可知的碎片,卻落在了侏儒麥基手上,但他還未回到龍火列島就消失了,似乎都沒能踏上他熟悉的陸地。

這些結果可真是糟心,當奧斯塔爾不得不向格瑞第提交答案的時候,他幾乎已經做好了被紅龍憤怒的火焰焚燒殆盡的準備,但讓他心悸的是,紅龍巨大的爪子在那些羊皮紙上來回摩挲了一會後,沒有給予他任何懲罰,也沒有命令,後來他從瑞卡那裡知道,他們得到的最新的命令是“安靜”,格瑞第的神殿或許也是如此,那些身着如術士那樣身着紅袍的牧師當然還在宣揚格瑞第的教義與鼓勵人們向她祭獻,但可以感覺到的,她們的行事不再像之前那樣張揚,尤其是在那些人類的統治者面前,也不再試圖唆使他們驅逐其他神祗的牧師和聖騎士,摧毀非格瑞第的神殿。

也許這樣纔是最好的,奧斯塔爾說,他之前一直暗中詬病着這些牧師的做法,當然,他知道他們的“母親”格瑞第有着怎樣的野心,但他並不贊成在格瑞第成爲一個真正的神祗之前就成爲大多數神祗的敵人。格瑞納達有着僅次於“萬維林”的藏書,作爲受到格瑞第寵愛的孩子,他當然有倖進入其中長時間地閱讀,不比生命短暫的人類,巨龍的記載幾乎可以貫穿這片大陸的歷史,所以他不但知道現在的陰謀之神希瑞克原本是個卑賤的盜賊,還知道他是如何從那些嫉妒他的神祗的謀劃下失去了原本另外兩大重要神職的——在信仰成爲神力的來源後,神祗間的衝突就愈發激烈了——只要你仔細去研究,你會發現許多神祗的神職事實上都是相互重疊的,就像大地之神查緹有着賜予所有生命繁衍生長權利的神職,但他們的“母親”格瑞第同樣也有着從弗羅那裡搶奪而來的,從“愛情”衍生到“婚姻”,又從“婚姻”中衍生出的“繁殖”的神職,人們祭獻格瑞第能夠得到孩子,但如果他們去祭獻查緹,也一樣可以得到孩子。

他們的“母親”能夠與這位古老的神祗正面剛嗎?奧斯塔爾必須極其悖逆地確信絕對不能。他從格瑞第的沉默中得到了對於這個觀點的支持。

還有,如巫妖所猜測的,如果奧斯塔爾從一開始就顯露出他紅袍的身份,他們之後的行程或許會變得十分平靜而無趣,這對於想要觀察一下他這個半精靈血統龍裔的奧斯塔爾或許會是相當不利的。

奧斯塔爾選擇的旅店可能是這個小城中最好的,它有三層,底層是酒館,就是異界的靈魂最爲熟悉的那種,將旅店與酒館綜合在一起的場所,他們到達的時候是正午往後一點,這個時間段底層的吧檯邊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顧客,在角落的桌子上一個骯髒的男人鼾聲如雷,可能是從昨夜一直喝到早晨,然後在其他人辛苦工作的時候舒舒服服地趴在桌子上睡大覺,然後快要接近黃昏的時候,他會爬起來要求賒欠一大碗麥糊糊,畢竟那些叮噹作響的錢幣已經被他在昨天全數換成了劣酒,之後他會走出旅店,隨便選擇一條暗黑的巷道和一個不幸的受害者,如果沒被守衛抓住,也沒被獵物反過來吞掉的話,他會在深夜重新回到這裡,要上幾杯麥酒、朗姆酒或是其他什麼不會太過昂貴的酒。

“我們要在這裡住一天,”奧斯塔爾說:“然後和一支商隊一起越過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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