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否應該感到高興,”奧斯塔爾意有所指的說:“你沒有和你的那些同伴在一起。”
“我們又不是旅鼠。”巫妖平靜地回答,“必須隨時隨地聚在一起。”他已經隱約猜度到奧斯塔爾的來意,這一天他早有預料,所以並不太驚惶,雖然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將這個時間再往後延遲三年或是更久,他現在的法術位和法術等級可能還要低於奧斯塔爾,遑論王庭裡的那些龍裔,但若是暴露,他也不會畏懼和忌憚。格瑞納達是個他還只是一個連凡人也不如的孱弱孩子時就能掙扎求存的地方,它固然邪惡與黑暗,但曾經的不死者對它知之甚深,他之前可以在那兒求得一席之地,現在也可以。
奧斯塔爾再次注視着對方的面孔,在那張如同面具般凝滯的面孔上他找不到一絲可以窺視的隙縫,這個有着一半埃雅精靈血脈的龍裔繼承了他母親的眼睛與髮色,向來弱勢的精靈血脈在遇到巨龍血脈的時候從來就只能偃旗息鼓,但在他身上,埃雅精靈的血脈卻像是唯一的,如果不是他沒有醜陋的尖耳朵,也要比精靈更爲強壯與有力的話——他的雙耳與人類一模一樣,不像有些血脈濃厚的龍裔會顯現出部分巨龍的特徵,就像他的兩個“兄姐”,他們的母親是格瑞第的紅龍女兒,所以他們的瞳仁是細長菱形的,脊背、手臂和腿上也覆蓋着鱗片,就像是人類在身體上覆蓋着的甲冑,有些龍裔還會生長着長長的尾巴——一般來說,他們會爲之驕傲,並且會把它們顯露出來。
幼年時的奧斯塔爾也羨慕過他們,但他很快就不再關注這些事情了,也許他們確實有着先天優勢,但奧斯塔爾繼承了巨龍的頭腦,他的學習能力甚至令他的導師感到不安——紅袍術士的嘴邊浮起一個輕薄的微笑,他的導師曾經以爲可以用一卷契約來制約他,但他不該忘記格瑞納達是紅龍的國度,而奧斯塔爾的曾祖母正是最受格瑞第喜愛的侍女之一,她當然不會坐視自己的後裔無故遭到不“公正”的對待,之後的事情就要好處理得多了,再強大的術士也無法對抗紅龍的威勢。
雖然說這一切都不是無需酬勞的,但爲紅龍女士,格瑞納達人共同的母親效力本來就是他們要做的事情,也是他們漫長生命中僅有的意義,奧斯塔爾並不爲忤,並且非常樂意去做,他的虔誠獲得了格瑞第的欣賞,比其他龍裔更爲詭詐多變的心思更是讓他的位置一天比一天靠近王座——他必須要承認,他有點嫉妒這個黑髮的施法者。
這個龍裔有着一半最被巨龍鄙視與憎恨的血統,出生的時候虛弱的就連哭叫一聲也不能,奧斯塔爾推測紅龍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吞吃了他只因爲這傢伙的營養可能還不及一隻兔子。雖然他來到王庭的時候克瑞瑪爾已經“死亡”了,但他還是從守衛與侍從那兒獲得了一些有關於可能是有史以來最爲弱小的龍裔的情報——他們經常在酒後和牀榻上說個不停。當然,值得諷刺一番的,這些血脈淡薄的後裔雖然極其地鄙夷人類,但在很多時候,他們的行爲與人類毫無區別。
克瑞瑪爾是一個變體名。從格瑞斯賜予他的龍名中變化而來,那並不是一個值得稱讚的好名字,更像是一個詛咒,或許確實如此,在克瑞瑪爾的兩個兄長業已征戰多年,爲格瑞納達立下無數功勳,取得廣闊領地的時候,他還在如同一隻狼狽的野貓那樣在庭院中尋找每一樣可以吃的東西;而他的姐姐結束了學徒生涯,成爲一個牧師的時候,他連一個三級以上的法術也施放不出來,要知道,對於一個龍裔術士來說,施法是與生俱來的天賦,有些時候無需幫助與指導,他們投擲出的火焰也能夠焚燒掉一整個巨大的殿堂。
有很多人認爲這是因爲克瑞瑪爾身體裡的另一半血脈過於低劣纔會導致如今的局面,奧斯塔爾也是這麼認爲的,這或許也就是他爲什麼無法發覺黑髮施法者身份的緣故,但他現在並不認爲克瑞瑪爾正如那些人所說的那樣弱小,不,他或許暫時無法與那些在格瑞納達的頂峰上矗立的巨龍與龍裔相比,但就奧斯塔爾與他交戰的情形來看,他有着很多施法者終生也未必能夠擁有的對魔法能量的敏感性,以及幸運。別笑,或許在另一個位面,幸運只是個距離人們很遠的細小星辰,但在這裡,在整個充斥着魔法、魔鬼與神祗的位面裡,命運的力量就連神祗也無法撼動,而施法者們更是注重這個,一些總是會遇到些不幸事情的學徒會被視爲被命運放棄的倒黴鬼,他們不但無法成爲導師的弟子,還會成爲祭品與試驗品的第一選擇。奧斯塔爾在術士塔裡的時候就不止一次地讓他的導師產生諸如此類的錯覺,而淘汰了兩三個比他更有天賦的對手。
而在他面前的這個施法者,如果他沒有離開格瑞納達,毫無疑問,他可能會成爲奧斯塔爾最爲棘手的敵人之一,是的,除了卓越的戰鬥技巧與豐沛的魔力之外,他還有着一個堪稱出色的幸運光環籠罩,奧斯塔爾已經有所察覺了,這或許比什麼天賦都重要,對於精準度要求從來就是無上限的施法者們來說,一點小意外就會導致失敗以及生命的終結,而在之前的戰鬥中,奧斯塔爾已經嗅到了那一絲不祥的氣息,如果可能,他不會再出現在克瑞瑪爾面前,反正他手裡有足夠的棋子。
“那麼,”在片刻沉默後,巫妖問道:“你來到這裡,就是爲了可惜那隻閹雞和關心我的同伴嗎?術士?”
“當然不。”奧斯塔爾說,他突然從喉嚨裡發出一個低沉的聲音,如同遠處的雷聲,這是龍語,而他所說的就是克瑞瑪爾的龍語名字,讓他失望的是,黑髮的施法者沒有絲毫動容,他聽到了這個名字,也懂得它的含義以及與之而來的各種麻煩,可能還有令人心悸的懲罰,但他的態度和聽到了“湯姆”或是“傑瑞”一樣冷漠,他甚至還有心思爲自己到了一杯茶。
“你知道這個名字。”奧斯塔爾說。
巫妖點了點頭,“這個名字的主人正坐在你的面前呢。”他說,然後開始喝茶,沒有禮貌地給奧斯塔爾倒一杯,反正一個紅袍術士是不會對這種“茶”感興趣的——一個麪包裡不摻雜木屑與泥土就算是上等美味佳餚的小村莊裡自然不會有茶葉,茶葉是瑟里斯人的特產,需要用白銀和黃金去換,即便在格瑞納達也只有少數龍裔與巨龍可以無限制地飲用苦澀後反會愈發甘甜的茶水,據說它們和精靈的雪蜜有着相似的用途,只是效力要差一些——村莊裡的茶是用曬乾的樹葉與漿果乾泡製的,加了糖,喝起來更像是甜湯。
“那麼你應該知道我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奧斯塔爾索性不再玩弄話語上的技巧:“你現在手裡還有幾塊碎片?”
“只有一塊。”
“這是‘母親’所希望能夠看到的東西,”奧斯塔爾明白地說:“她可不接受謊言。”
而那個黑髮的施法者只是露出一個瞭然的微笑,這表明奧斯塔爾的恐嚇並沒能落到實處,奧斯塔爾確定自己討厭和一個同樣出身自格瑞納達王庭的混蛋打交道,他顯然也同樣深諳術士們慣用的那一套,而且他缺乏對“格瑞第”的尊敬與畏懼,單憑着幾句話,沒有可能讓他平白讓出已經緊握在手裡的利益。
奧斯塔爾更願意用格瑞安達的軍隊淹沒眼前的這個龍裔,但他知道不能,就算他有這個權力,但他需要帶回去的可不止符文的碎塊。
“你應該回去了,”術士站起來,興味索然地說:“你已經離開格瑞納達太久了,雖然‘母親’認爲你玩弄的那個小把戲還是挺有趣的,但這並不意味着你就可以繼續在外和一羣噁心的所謂‘同伴’毫無意義地拋擲格瑞第賜予你的生命以及天賦。”
“怎麼樣?”他轉過身去,盯着黑髮的施法者:“還是你還有什麼緊要的事情需要做?”
“不。”巫妖看着術士謹慎地撕開一個卷軸,也許是因爲身邊還有着他的關係,奧斯塔爾沒有選擇自己施放法術,然後輕微的嗡鳴聲響起,空中先是一個銀藍色的點,然後是點向兩側拓展,變成一根線後向底部垂下,最終形成一個門的輪廓,門裡閃動着耀眼的光,而曾經的不死者已經悄無聲息地完成了一個法術,以探測傳送門的落點是否正如奧斯塔爾所說是格瑞納達王都的近郊,他可不希望被直接傳送到一個魔鬼的領域裡,這並不是不可能的。
最後他回頭看了一眼寂靜中孕育着不安的村莊:“你知道這裡距離星光河不遠。”他說。
“怎麼?”奧斯塔爾說,他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我是說,我的同伴之中有一個是精靈遊俠,”巫妖說:“他可能會來尋找我。”
奧斯塔爾的憤懣幾乎就要化作實質了,而他將會很願意捏着它們狠狠地敲打對方的鼻樑,他知道克瑞瑪爾是什麼意思,在不知道格瑞第是否要公開克瑞瑪爾真實身份的情況下,奧斯塔爾並不敢自作主張把他暴露在其他人的視線裡,但如果這樣,就意味着他原先的計劃必須修改,也就是說,他之前是想要命令那些大地精們毀掉整個村莊的,但如果精靈遊俠可能會回到這裡,那麼他絕對不會對這一慘烈的事情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過於周密的調查可能會踩到奧斯塔爾的長袍。
“你可真是個仁慈的好人哪。”奧斯塔爾諷刺地說,雖然這句話在格瑞納達簡直就是一句最爲下作的詛咒。
等到酒館的男女主人與村民們拿着農具,戰戰兢兢地,一步一頓地回到酒館裡查勘的時候,他們驚異地發現那些大地精都已經消失不見了,那具殘缺的屍體也不見了,牀單和傢俱上的血跡也不見了,除了人們狼狽逃跑的時候推翻的桌椅,敲碎的盤子,以及那隻陶碗與陶碗裡的閹雞,他們幾乎沒有任何損失。
“這是個戲法!”他們之中最爲年長的湯姆喊道,他是個遊商,靠賣泥土做的烤鴨子與樹皮做的靴子爲生,雖然經常被人毆打以及被投入監牢,但還是遊歷了很多地方,這讓他的見識也要比其他人更爲精彩多樣,而且他們之中還有個曾經做了多年傭兵的酒館主人,他第一個想法就是這個外來者或許是個法師學徒,因爲沒錢付賬而施放了一個小法術把他們嚇跑,這樣他就可以從容不迫地逃走了,他急忙催促着自己的妻子去雜物間查看他們的衣箱,希望沒有遭到更多的損失。
他們放在雜物間的衣箱仍然好好地鎖着,裡面的東西,包括一件嶄新的亞麻袍子,都完好無損,在這些衣物上面,還壓着兩枚金幣,不知道那個人是怎樣做到的。
但既然如此,非但沒有受到太大損失甚至還有所得益的酒館主人也沒什麼可說的,這兩枚金幣被他用來加固房屋與購買武器,酒館的老闆娘得到了一整套全新的陶具,還有一個鐵鍋。
凱瑞本來到這裡的時候,他所看到的就是一個人類女性正在將一口舊鍋倒扣在地上,刮掉上面的炭灰,炭灰落在地上,形成一個烏黑的圈。
“別從那兒走,”老闆娘高叫道:“那是炭灰圈。”
精靈立即收住了腳步,他想起在一些人類的風俗中,這種炭灰圈是要留給查緹的牧師們跳的,據說這樣能讓鍋裡的飯食總是滿滿的。
他向酒館的老闆娘詢問有無看見一個身着白袍的黑髮施法者,對於一個精靈,善良的人們當然沒有隱瞞的需要,她告訴精靈確實有着那麼一個古怪的人,在弄了個小戲法把他們全都嚇跑後就離開了,“不過也有件好事,”老闆娘說:“自從他消失後那些大地精似乎也跑掉了。”前來圍剿的士兵沒能找到大地精,洞穴裡只有它們的糞便,幸好有,不然管事的可能會以爲他們在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