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時有人向下俯瞰,那麼他會得到一個有趣的畫面,那就是站成了三撮的霜巨人們。巨山身邊一部分,他的長子身邊一部分,祭司身邊一部分,而中間一個黑色的小點兒是紅袍術士奧斯塔爾。
“去嗅嗅他們在哪兒。”巨山說。於是所有的霜巨人和他們身邊的冬狼都伸出了鼻子,冬狼的嗅覺極其敏銳,可以在數千米的遠處嗅到一隻受傷的旅鼠,霜巨人有着圓盤那樣大的鼻孔也不遑多讓,但他們一再地深呼吸後所能找到的只有冰冷的空氣:“什麼都沒有,”巨山的長子說:“什麼都沒有。”
“他們確實落到了這兒。”另一個霜巨人說,他是緊跟着巨山的長子掉下來的年輕霜巨人之一,他看見他的前方和下方都有一個人類。
“他們應該使用了魔法或是藥物。”奧斯塔爾說:“不過我覺得這不是很要緊,我們已經位於秘藏之內。”
“那個城市。”巨山說:“是的,我看到了。”
霜巨人們也都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城市,就矗立在險峻的冰峰上,在最高處是巍峨壯美的宮殿。
——————————————————————————————————————————————————————————————
“巨龍的宮殿。”巫妖說。
“我之前還以爲巨龍們的巢穴都在洞窟裡呢。”伯德溫說,“它們也會和人類一樣居住在房間裡嗎?”
“居住在洞窟裡會讓巨龍們感到舒服,”曾經的不死者說,“人類所謂的建築對於巨龍來說都過於狹小了——但在它們還作爲統治者存在於整個位面上的時候……”
“統治者?”
“比大浩劫更早的幾千年裡,”精靈遊俠解釋說:“確實,有一段時間,人類和其他一些種族是被巨龍所統治的。”
“我從未聽說過。”李奧娜驚奇地觀望了一下那個建築:“我以爲格瑞納達是特例。”
“只能說是紅龍重又撿拾回了屬於它先祖的渣滓罷了。”巫妖不帶一絲敬意地說:“在信仰還與神祗的力量毫無關係的時候,神祗並不怎麼關心人類或是弱小的種族是如何掙扎求存的——尤其是那個時候的人類,面對巨龍,他們有時連屈服與妥協的機會都沒有。天空、山巒、沼澤,你所看到的每一個地方,都有巨龍盤踞,人類是它們的工具、食物以及娛樂——當然,如果你遇到的只是一條銀龍或是黃銅龍,你只會被惡作劇一番或是被迫留下來聽上一通嘮叨罷了,但如果遇到的是一條黑龍,有或者是一條……紅龍,它即便並不覺得飢餓或是無聊也會奪走你的性命,或是更糟。所以當巨龍們願意成爲一個國家的統治者的時候,人類甚至可以說是歡欣鼓舞的。”
“歡欣鼓舞?”李奧娜忍不住問:“難道他們覺得人類的法律可以遏制住巨龍的食慾或是殘忍的本性嗎?”
“怎麼可能?”曾經的不死者瞥了她一眼:“但從此以後,有姓氏和爵位的人,有權勢和軍隊的人,有金子和寶石的人存活的比例就遠超過了身份卑賤和窮苦的人,而不是像以前那樣,可怕的劫難會隨時隨地地降臨到每一個人的頭上——前者甚至還可以借用巨龍的力量,去侵佔與劫掠其他的國家的地區呢,這難道不是一件值得大肆慶祝的事情嗎?”
“但善龍也會這樣做嗎?”伯德溫問。
“善龍對統治人類毫無興趣,”巫妖說:“但當人類被充作惡龍的爪牙前來騷擾與攻擊它的時候,它們也需要其他的力量來保證自己與善良的人不受侵害。”他一邊說着,一邊站了起來,火元素侍者帶回了最後一個同伴,他是看着葛蘭墜落下去的,但一股奇異的風將他捲走,帶到黑髮的施法者所看不到的一個地方。
他們匯聚之後,開始向巨龍的城市進發,或許在這裡留下了遺贈的銀龍確實曾經是一個王,它將自己的巢穴隱藏在以往的王都裡,或許是作爲一個紀念或是玩笑,畢竟銀龍是所有巨龍中最擅長魔法的——爲了減免路途上的時間,侏儒被伯德溫放在脊背上,幸好侏儒也不是那麼重,而他們又沒有多餘的行李需要承擔,前往城市的道路並不崎嶇,相反的非常平整,但在它作爲岩石或泥土的時候,平整是個優點,但在它以堅冰作爲主體的時候,根本就是又一個會讓人扔遊戲手柄的地獄關卡。
施法者思考了一會,爲每個同伴的靴子施加了一個法術,麥基也不例外,這個法術讓靴子底部伸出細小的利齒與爪子,它們能夠穩穩地抓住滑溜的冰面。
道路是“之”字形狀,可以容許兩匹馬與它們的騎士並肩齊行,但讓麥基爲之心驚膽戰的是,它的兩側沒有任何遮擋,連緩坡與女牆都沒有,也看不到灌木與藤蔓,冰壁陡直的就像是被人豎立起來的一本書。
他們緩慢地向前走,越攀越高,到了最後,就連伯德溫也不再往下看了,他們可能已經在上千尺的高空,而腳下唯一的依靠就只有平滑的冰面,雖然它有九尺寬——當他們終於可以看見相對於真正的城牆似乎有點低矮,但實質上與人類的城市城牆相齊平的外城牆的時候,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嘆息了一聲。
黑髮的施法者走在最後,在抵達暫時的終點後,他做了一個小小的手勢,但在凱瑞本回轉身來之前,他就已經將雙手放進了袖子裡。
“這個城市居然還有守衛。”葛蘭面色古怪地說。
是的,在晶光閃爍的大門前,有着四個守衛,舉着同樣由冰雪凝結而成的長矛。
“我們可沒有這兒的通行文書。”伯德溫低聲說:“法師能僞造一份嗎?”
“如果我知道該份文書的格式與內容。”巫妖譏諷道:“而我們現在甚至不知道這裡的主人叫什麼名字。”
“那麼我們是否應該祈禱這是僅有的守衛?”李奧娜說,她的手伸進了次元袋裡,握住她的精金錘子,她幾乎可以想象得到,她的錘子飛出,敲碎了守衛,透明的冰雪碎片四處飛濺的場景。
“讓我試試。”盜賊突然說,他想起在城市外他遇到的那些地精,還有從它們身上得來的珍貴寶石——他人生中的大部分時間都耗費在了充斥着邪惡之徒的尖顎港,但他也聽說過不止一次,有些墮落而又無序的城市裡,守衛可以用金幣和寶石買通,他從袋子裡抓出兩枚寶石,攤開在手掌上。
當盜賊接近那四個守衛的時候,他們已經舉起了長矛,他們的面孔呆板,毫無表情,讓人望而生畏,但葛蘭站在長矛可能觸及到的範圍以外,只是伸出了他的手。
很難說晶瑩的寶石帶來了什麼效果,但守衛們確實收回了長矛,葛蘭走向大門,沉重的吊門無聲無息懸起,他看了一眼同伴們,摘下自己的袋子扔給施法者。
巫妖動了動手指,袋子就像是被一隻隱形的手抓住了那樣飛向了他,他打開袋子,將裡面的寶石分配給其他人,李奧娜試了試用自己的寶石,發現她仍然會被守衛們拒絕。
“這些寶石是從哪兒來的?”凱瑞本問。
“城外的地精們,”盜賊說:“或許這纔是此地的通行文書。”他已經明白了,這不是賄賂,因爲守衛並沒有拿走他們的寶石,寶石只是鑰匙。他的臉上出現了一個惡劣的笑容:“諸神在上,”他在穿過雙重城牆冗長黑暗的甬道時說;“居然沒有一點提示,我真無法想象我們如果還要重新走下去,抓捕地精,然後拿着寶石走上來會是個什麼滋味。”
“除了我們這兒還會有誰呢?”李奧娜說:“但我們確實十分幸運。”
他們所不知道的是,確實有着一些不那麼幸運的傢伙緊跟在他們身後。
霜巨人們並不怎麼畏懼堅冰的道路,只有巨山穿了靴子,現在他也已經脫下來了,霜巨人的腳底就像雪熊那樣有着豐厚的脂肪與茂密的毛髮,而冬狼有着尖銳的爪子與軟墊,這讓他們可以毫不費力地在像是被施放了油膩術的冰面上行走,只是對他們來說有點狹窄的冰道在承載着如此之多的霜巨人的時候不免有點不那麼可靠,巨山很快發現了這點,他大聲吼叫着,讓巨人們拉開距離。奧斯塔爾覺得自己必須承認,巨山確實是個不錯的首領,雖然其他巨人未必這麼認爲——在誰第一個走上冰道的時候,巨山和祭司發生了衝突,事實上,每個巨人都想要走在第一個,在爭奪食物和金子的時候,第一個總是能夠得到最好最多的,這是他們容量堪憐的小腦袋裡最顯著的一個認知。
最後當然還是巨山獲得了勝利,他第一個走上冰道,然後纔是祭司,第三個是他的長子,年長的巨人次之,而年輕的巨人在最後,他們不斷地抱怨着,認爲這不夠公平,如果在霜巨人的營地裡,對應這種抗議的最好辦法是相互打上一架,但現在顯然沒有時間也沒有空間,誰也沒有發覺一個更大的危機正在快速地醞釀着。
巨山將靴子掛在自己的脖子上,在謹慎行走的同時,他也在查看敵人們留下來的足跡,敵人的數量很少,相對於霜巨人來說簡直就是不值一提,但他們之中有個施法者,不過他們之中也有着一個祭司,一個術士——巨山猶豫不決,他不知道是否應該將奧斯塔爾放入戰力計算之中,雖然他是一個罕見的,會思考的霜巨人(偶爾巨山會爲此沾沾自喜),但他不相信奧斯塔爾,他的經驗與自覺都告訴他不要。
但或許正是因爲他是一個善於思考的霜巨人,他看到了將來的危機卻沒能發現腳下的,當巨山發現腳下的冰面正在崩塌的時候,已經爲時已晚,他喊叫着,揮舞着手腳,在最後一霎那險之又險地抓住了碎裂的冰道,冰道從巨山所在的地方塌陷,殘留的部分就像是鋒利的刀劍,它們刺穿了巨山的手掌,血從傷口裡流出,轉眼間就凍結起來。巨山曾經無數次地爲自己龐大的身軀而感到自豪,但這時候他卻希望自己越小越好,因爲那些冰刺也無法承擔得起他的重量,它們發出了吱嘎作響的聲音。
巨山叫嚷着,從祭司,到自己的長子,然後到那些忠誠於他的霜巨人,他看到他的冬狼輕輕一躍就躍到了他的身邊,垂着頭,伸出尖嘴,像是在尋找一個可以咬住他把他拉上來的辦法,然後是那個對他最忠誠的霜巨人,他笨拙地跪下來,冰面因爲他的重量而變得更爲搖搖欲墜,但他已經向巨山伸出了雙手,巨山一面喝令着他爬伏下來——這樣巨山就可以抓着他的身體攀上來了,又能降低冰面斷裂的危險,一面從冰刺上拔起自己的手掌,幸好巨人們對疼痛並不是那麼敏感。
但他沒有看到的是,他的長子的雙手正放在他的袋子裡,從裡面搬出一塊有着巨人頭顱那麼大的石頭,並且把它舉了起來,投擲向他父親的方向,這塊石頭準確地擊中了忠於他父親的霜巨人的頭顱,把它砸的粉碎,滾熱的血液與白色的漿液噴射在巨山的腦袋上,巨山狂怒地咆哮着,他已經抓住了死去的霜巨人的手臂,腳趾踩在冰壁上,只要再一用力,他就能攀上冰道了。
但他的長子沒有給他找個機會,他可以說是從容不迫地從另一個霜巨人的袋子裡搶來了一塊石頭,這次石頭擊中了巨山的肩膀,他掉了下去,只有一隻手還頑固地抓着死去霜巨人的脖子,這時候祭司的嘴脣突然動了動,一隻黑色的毒蟲從他的眼睛裡飛了出來,落在巨山的手上。
巨山的冬狼動了動,它是可以用自己的極寒噴吐殺死那隻毒蟲的,但它看到了巨山的長子,除了巨山,沒有一個霜巨人比他更高大,於是它低沉地哀鳴了一聲,夾起尾巴,退讓開來,讓巨山的長子得以清楚地看着他的父親從冰壁上掉落下去。
“他會死嗎?”巨山的長子說。
“應該會。”祭司說:“讓我的禿鷲去叼出他的眼睛和心臟,這樣就可以確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