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幹了些什麼啊?土豆腦袋?”盜賊不客氣地問。
被一隻冰魔蝠提在手裡的侏儒麥基短促地擡起頭來看了葛蘭一眼,他氣鼓鼓的,顯然想要說些什麼很不恭敬的詞語,但他看到了盜賊身後不遠處那個白色的身影,他立馬閉上了嘴,這表明葛蘭很有可能是受法師的命令來責問他的。
“他在用細網。”冰魔蝠說。
盜賊一聽就明白了,或許很多人會對“細網”一詞不甚了了,但生於尖顎港又長於尖顎港的葛蘭當然知道人們爲什麼會憎惡這個詞,細網是一種每個空隙只能容許嬰兒的小指頭尖穿過的網,下面墜着鉛塊,由兩到三艘船拖拽着,徐徐掠過海水,因爲鉛塊的關係,網的底端是擦着海沙、珊瑚與岩石過去的,而細小的網孔就連最幼小的稚魚,甚至大點的魚卵也會被它們捕撈上來——可以想象,這種網收穫是最爲豐富的,但反覆使用這種網同樣也意味着會造成一片海域的“荒蕪”,有時候要好幾年,好幾十年才能勉強恢復到原先的樣子——所以這種網只會出現在一些最惡劣的人手中和敵對的海域裡,作爲一種隱形的武器來使用,譬如格瑞納達,因爲格瑞納達幾乎沒有盟國,他們慣於肆無忌憚地使用這種網。不是沒有其他國家的捕魚者或是德魯伊想要制止這種可恥的行爲,但格瑞納達的漁船與海盜船可以說只差了一面旗幟,如果一定要說有,那就是海盜船上也未必會出現紅袍術士。
葛蘭撫摸着自己的下巴,他曾經屬於的盜賊公會被人們稱之爲“銀指”,是因爲他們的工會以盜賊爲主體,另一個能夠與“銀指”相抗衡的盜賊公會被人們稱之爲“惡刺”,顧名思義,他們的公會更多充斥着刺客。說實話,可能大部分人都會覺得在這片土地上,兩個盜賊公會就夠多了,但“細網”的主人顯然不這麼認爲,又或者,正如“細網”的名字,他的野心昭然若揭——細網是能夠捕捉到所有東西的,不是嗎?
然後一陣不安的騷動引起了盜賊的注意,他低下頭,看着冰魔蝠手中提着的細網,這種細網是侏儒爲自己打造的,當然不可能如真正的細網大得可以容納一隻巨鯨。它平時被緊縮在一個黃銅圓筒裡,需要使用時,一按後面的機括就能從圓筒的前端噴射出又細又堅韌的網子來,一下子就可以籠罩住方圓十五尺的地方,侏儒打造這個東西是爲了捕魚和捕兔子和寒鳥,但他沒注意到幾隻年幼的冰魔蝠也在一旁窺視着,結果就是他抓到了鳥,也抓到了小冰魔蝠,它們被籠罩在網子裡,沒有受很多的傷,頂多兩翼上的羽毛被折斷了一些,但這些就已經足夠它們發出驚恐而又銳利的尖叫了——那聽起來就像是風急速地穿過冰川的空隙而產生的,每個聽到的人都不免心頭打顫。
守護着幼崽的冰魔蝠們怒不可遏,他們想要撕開細網,卻發現細網的線是秘銀混合着絲線擰成的,這些冰原上的主人當然可以撕開它們,但不免會傷害到裡面裹成一團的小冰魔蝠,於是他們就提着網子來和人類談判了——順帶提一句,侏儒也被他們裝在網子裡。
葛蘭回過頭正想要說些什麼,但他發現黑髮白袍的施法者已經站了起來,並且走到他的身後。
巫妖詳細地研究了一下糾結成一團的細網,事實上,如果讓侏儒來整理,這件事情本可以早些結束,但性情暴躁的冰魔蝠們並不相信麥基,它們自己撕扯和想要解開網線,結果就是這些細若髮絲的線在瞬間就交纏成了一團,一些地方因爲小冰魔蝠的掙扎而變得更緊,細細的絲線勒入它們的身體,已經有血跡從灰白色的絨毛裡滲透了出來——盜賊有試過將指刀放入細網之中,但他一碰到網,還沒來得及把它們挑起,就有小冰魔蝠開始哀叫。
施法者舉起手,不得不說,這個動作在任何一個有智慧的生物眼中都是有威脅性的,冰魔蝠豎起翅膀,將肩膀降低——成年的冰魔蝠有四尺高,基本上與一個大孩子差不多高,但它們膝蓋彎曲,然後跳起的時候最高可以跳到五十尺,而後從高空發動攻擊,但巫妖只是要讓它們保持安靜罷了——這種小問題只需要一個戲法就能解決,他將手指放在細網糾纏最爲嚴重的地方,輕輕觸碰了一下,那個地方就自動解開了,而後他看向小冰魔蝠們,噓了一聲,蠢蠢欲動想要自己扯開網線的幼崽們立刻僵住了,大冰魔蝠謹慎地看了施法者一眼,直到他轉過身去,才跳躍上前,它們的指甲可以鑿穿堅硬如同鋼鐵的堅冰,但也可以挑出魚肉裡的小刺,在網線鬆弛和小冰魔蝠乖乖聽話的前提下,解開這些網線只是時間問題。
盜賊走開了,之後他又走了回來,手上拿着一個很小的瓶子,他打開瓶子,大冰魔蝠中爲首的立刻嗅到了一絲它在這片冰原上從未嗅到過的氣味,這種氣味讓它想到了在極夜期後的第一縷陽光。
“這是禮物,爲了表達我們的歉意,請相信我們不是有心的——但一個族羣中總也有些蠢貨——給它們一些藥水,每隻一滴就可以,”盜賊說:“剩下的你們可以自己留着,在受傷的時候用。”
冰魔蝠不說話,盜賊就把瓶子放在冰層上,等到它們將細網解開,他把紛亂的網子帶給施法者,施法者的指尖噴濺出一點小火花,把細網點燃了,侏儒的眼睛裡充滿淚水,倒映着火光,但他什麼也不敢說。
“去抓兔子吧。”巫妖打開法術書,頭也不擡地說:“葛蘭,帶着麥基。”
盜賊咧嘴一笑,抓起侏儒,他當然知道施法者的意思,他儘可以帶着侏儒去“走走”。極北之地的兔子渾身雪白,在它們蹲着的時候就是一隻又肥又大的雪團,只能看見兩隻黑色的眼睛,但一旦覺察到危險,它們就會站起來,用四條細長的腿狂奔不止,而且到了緊急時刻,它們既能鑽入早先挖好的雪洞,也能徑直跳入冰冷的海水,同樣的,它們和陸地上的同類一樣擅長急轉彎與驟停,別說侏儒,就算是伯德溫,在沒有弓箭的情形下,他也未必能夠抓得到其中最爲狡猾的那幾只。
這也算是一種溫和的懲罰,畢竟侏儒並不需要狩獵,因爲凱瑞本,伯德溫與李奧娜已經去做這個工作了,毫無疑問,兩個人類與一個精靈所得的收穫足夠滿足他們所有人的腸胃,但盜賊也能猜出侏儒爲什麼要這麼做——麥基應該畏懼着會被他們丟在這個冰原上,所以纔會試着表明自己還是很有用的——畢竟因爲佩蘭特的關係,他們似乎並不怎麼喜歡他,雖然盜賊知道這些人不會,但他爲什麼要提醒這傢伙呢?
所以當凱瑞本等人回來的時候,只看到了施法者與唯愛之女,施法者坐在一塊被拂去了積雪的冰塊上,身下是一塊足以隔絕嚴寒的雪熊皮毛,手上捧着他的法術書,而另一隻手則捏着那枚黃金骰子,有關於後一個,伯德溫一直覺得很神奇,如果說骰子上的數字表明他們還要走多遠,那麼它又是如何指出方向的呢?
巫妖當然知道他們的迷惑,但他可不想去詳細的解釋其中的玄妙之處,凱瑞本或許還有可能,但李奧娜與伯德溫——他沒打算去開設魔法幼兒班,不想從最基礎的地方去解釋如此深奧的魔法,遑論之中還包括了許多精通魔紋、符號,數學,預言與古老的異族語言才能剖析的內容,如果要他慢慢解釋,他們得轉化成不死者纔有機會聽完全部——還不一定能夠聽懂。
他低着頭,默默地念誦了一會,將黃金骰子拋向冰層,骰子在冰層上發出清脆悅耳的撞擊聲,顯露出一個數字,巫妖記下這個數字,然後是第二個與第三個,這三個數字或許會令很多人爲之迷惑不已,但在另一個位面裡,這個知識點被許多人類掌握着,它們被稱之爲同三座標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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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這個位面上,同三座標定位並不是所有人能夠理解乃至自如運用的,雖然強大的法師可以藉助預言法術定位,將自己傳送到一個遙遠而又陌生的地方,但他們仍然不能確保自己會被傳送到哪個具體位置,可能是空氣稀薄的雲層之上,也有可能是流動着熔岩的地下,甚至可能是一隻巨熊的身體裡,所以即便他們能,也很少會願意去用,
不過如果他們想要什麼,還是能夠通過其他方式達成目的,譬如說,奧斯塔爾。
並不如狄倫.唐克雷所以爲的,他的導師和另一個弟子是一同返回白塔的,奧斯塔爾在他的塔,也就是原先屬於安東尼奧的塔裡停留了一些時間,非常短暫,但也非常必要,因爲瑞卡爲他的導師所預備的諸多卷軸、藥水和符文印章都在這裡,而且在可想而知的漫長行程之前,做再多的準備也不爲過。
瑞卡服侍着他的導師披上用於旅行的斗篷,紅袍術士只在最裡面穿上了紅袍,在外面是一件秘銀的鍊甲,佩戴着精金的武器,掛着卷軸帶與藥水袋,三個次元袋,最後纔是斗篷,斗篷是一種極爲黯淡的血紅色,在光線不足的時候,看上去就像是黑色,當瑞卡的手放在上面的時候,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在流失,雖然十分輕微,但他還是感覺到了,斗篷在他的手中如同活着的心臟那樣鼓動着,落在奧斯塔爾的身上時它才變得乖順下來,奧斯塔爾修長的手指劃過斗篷的兩側,爲自己別上一個別針,別針上的黑曜石與祖母綠閃着光,它們將會給他帶來溫暖,而他身上這件用陰屍的皮做成的斗篷將會遮掩他所有作爲一個生者的氣息與蹤跡。
瑞卡很想再詢問一次,他的導師是否需要有人跟着服侍,比如說他?他已經擁有了白塔,但他想要更多,金屬龍的秘藏——金幣寶石尚在其次,他想要的是能夠直接讓自己變得強大的東西。這有很大可能,因爲秘藏的大略位置已經可以肯定,那是極北之海,最寒冷的地方,能夠在那裡定居的在金屬龍中只有銀龍,而銀龍是諸多巨龍中對法術最爲好奇與精通的那個,它的巢穴中有法術書與魔法器具一點也不奇怪。
但那時候奧斯塔爾只給了他似笑非笑的一個眼神——瑞卡就此不敢再發出一個與之相關的音節,畢竟他知道他的導師授意他殺死姐姐瑞意特,佔據了她原先的位置與領地,就是因爲瑞意特曾經企圖用一個奧斯塔爾並不在意的小問題來威脅他——而奧斯塔爾這次親身前往也許正是因爲這個。
擁有着巨龍血脈的術士似乎也繼承了巨龍的傲慢,他們偶爾也會因爲這個缺憾給他們的計劃留下小小的漏洞,但如果你以爲可以藉此讓他或是你可以做些什麼就大錯特錯了,他們在受到威脅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消除這個威脅,然後再繼續做他的事情,像是彌補那個小小的漏洞還是別的。
瑞意特已經死了,而奧斯塔爾一直注視着他的小小漏洞,是的,他可以馬上毀掉這些人,但他發現從七十七羣島上得不到他想要的東西,或是即便能夠得到,但也要付出極爲高昂的代價時,那些小蟲子卻能給了他一個絕對的驚喜,他立即改變了原有的想法——這也是一種樂趣,讓你的敵人爲你竭誠效力,爲此他衡量了很久——他不能讓這些人發現他的企圖,但又不能派出過強的下屬,免得某個蠢貨一個不小心把唯一能夠解開那個秘密的施法者燒死了,結果一切都要重來。
幸好無論如何,他們總算是抵達極北之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