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卡伸出手指,輕輕地捏住了那根魔杖的端頭,就像從嬰兒手裡抽出一根糖棒那樣輕而易舉地把它抽了出來,魔杖在製作的時候,多半會選擇性脆易折的蛇紋木,如果因爲法術的需要,改用檀木或是胡桃木的話,那麼就會有意識地鑿空內部,畢竟不是每個施法者都能像身具龍脈的術士那樣單用手指也能捏碎堅硬的卵石。
魔杖上甚至還留着瑞意特清晰可見的手印,瑞卡向後退了兩步,不管怎麼說,瑞意特終究還是巨龍的後裔,雖然血脈淡薄,但對凡人來說,她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抓住瑞意特的不是別人,正是安芮的豬臉侍女,安芮的藥水不但讓她看上去與嗅聞其起來就像是另一個人,還賜予了她成年獸人般的力量,房間裡點燃了瑞卡友情提供的,能夠讓一個術士與牧師身體麻痹的香料,不過無論是瑞卡還是安芮,都不會以爲瑞意特能夠如此簡單地被解決掉。
瑞意特的動作只停頓了一個呼吸不到的時間,她轉向安芮,眼睛中充滿鮮血,猶如野獸般地嘶號了一聲,束縛着她的枷鎖被解開了,她聳起肩膀,拱起脊背,就像是一頭被激怒的雌性野獸,她一低頭就咬住了豬臉侍女的脖子,一擡頭就撕開了她的皮膚與肌肉,滾熱的鮮血激射而出,噴濺了安芮一身——而匍匐在她身上的野獸發出了赫赫的聲音,瑞卡在瑞意特的身後做出手勢,示意安芮儘快動手,安芮擡起一根觸鬚,做出手勢,她沒有施法者的天賦,每一次施放法術都不過仰仗着她身體裡的巨龍之血。巨龍的血在她的血管中奔流咆哮,與原有的,精靈的血衝突撕咬。它們的戰爭帶來的痛苦是常人完全無法想象得到的,就連安芮也從來沒有想象過自己居然能夠忍耐下來——咒語在她的口中成形。一道迅猛狂暴的法術擊中了女性術士,也擊中了緊緊抓着她的侍女,她們的血流在一起,不分彼此,瑞意特在憤怒與疼痛中大聲叫喊,她的手指刺入侍女的脊背,猛一用力,就將凡人的軀體一撕爲二。
安芮比獸人。比深淵怪物更爲畸形的面孔上流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深紅色的液體從她的眼睛裡淌到她的胸膛上,即便如此,她沒有停止施法,第二個法術緊接着降臨,能量構成的刀刃不斷地攻擊着女性術士,將她一寸寸地割裂——瑞卡曾經告訴過她,瑞意特是紅龍的後裔,這意味着酸液與火焰對她來說損害都不會很大,這讓安芮能夠選擇的法術少了很多。但她是白塔與鷓鴣山丘的領主,德蒙死後,富足的內庫與驚人的收藏全都歸了安芮。瑞意特曾經不止一次地威脅過安芮,要求她將這塊甜蜜的餌料分割一些交給公會或是自己,但安芮都設法敷衍和推諉了過去。
瑞意特沒有做的更多,當然,她可能只是在等安芮因爲龍血發狂甚至死去,但她實在是太低估安芮了,現在這些藥水、卷軸、魔杖以及符文全都成了羅網中的一環,她絕望地發覺這次她可能再也無法逃脫了——相對的,安芮也已經傷痕累累。真奇妙,她的軀體幾乎已經恢復到了原先的尺寸與重量。那些骯髒醜陋的贅肉因爲移動緩慢,不是被瑞意特噴吐出來的酸液融化就是被她召喚而來的火焰焚燒殆盡。剩餘的部分還比不過一個七八歲的人類孩童大小,不過剩餘的部分……無論讓什麼人來看都很難猜到這曾經是個人類,它就像是一隻被燒焦了的大蛆蟲,渾身烏黑,開裂,血水從縫隙中滲出,那股子皮肉被焚燒後產生的惡臭與香味糅合在一起,讓嗅覺靈敏的龍裔術士感覺有點不太好過。
他擺動手指,施放了他進入宅邸後施放的第一個法術,這個法術掀起一陣微風,吹散了濃郁的異味,安芮看上去已經死了,而瑞意特還活着——暫時活着。
她看着瑞卡,張開嘴巴,但她的面孔被能量的利刃削掉了四分之三,牙齒與舌頭也遭到了損傷,她根本發不出連貫的音節。
“啊,”瑞卡說:“對啊,親愛的姐姐,我騙了你。”
導師的任務當然需要完成,另外,他也很想要白塔和鷓鴣山丘。
在瑞意特的眼睛裡,瑞卡是倒置的,她試着動了動,但奇特的麻痹感從她的傷口裡蔓延到她的神經與內臟裡,她記得他們曾經玩笑般地在給安芮的藥水里加入海蛇的毒液,這種毒液在瑞意特健康完好的時候對她的威脅性不大,但在她虛弱的時候卻是雪上加霜,她哀求地看向瑞卡,哀求他能夠饒恕自己,即便就此無法回答格瑞納達也好,她會像那些被驅逐的無能之徒那樣,混跡於龍火列島之類的地方再也不踏上陸地半步——瑞卡或許聽到了,也或許根本不在乎,他細長的手指惡劣地在瑞意特的眼睛前交叉,做出手勢,清晰地讓她讀懂自己將會施放怎樣的一個法術——瑞意特扭動着身體,徒勞地想要從法術的作用範圍逃脫,但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法術在她的身上生效——每個格瑞納達的術士都會在身邊準備一兩樣用在最後的殺手鐗,瑞意特也不例外,如果她身前的不是她的弟弟,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連她喜好的男性類型都瞭如指掌的兄弟,她或許還有機會,但現在……她只能含混地哀嚎着,忍耐着毛髮從皮膚中生出的刺痛感,與身軀縮小時皮膚、肌肉與骨頭在遭受慘無人道的碾壓時那漫長而又深刻的痛楚,出於瑞卡的惡趣味,她被變成了一隻很小的兔子,小到可以被瑞卡放在手掌心裡——她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絲渴望,或許瑞卡只是爲了取樂也不會那麼快地殺死自己?只要能夠活着,就總能找到機會的——但與自行施放的變形術不同,這種惡意變形術不僅會讓被變化者的軀體與內在變成小動物,他/她的思想亦是如此,在自行變成灰鼠的時候瑞意特還能跑去請求瑞卡施放一個解除法術,而現在瑞意特所能遺留下來也只有那麼一絲清晰的思想。之後就是“吱吱,草!”,“水!”。“大怪物”之類的東西了。
瑞卡一伸手就擰斷了兔子的脖子:“香煎兔肉。”他樂不可支地說:“我最喜歡的一道菜。”可憐的瑞意特,她在被殺死的時候還在法術的作用之下。這樣她的靈魂會在一定的時間裡處於一個半兔子半人的混沌狀態,即便去往哀悼荒原,這種狀況也會讓她無法聽到格瑞第的呼喊,只是別忘了去神殿獻上等值的祭品,瑞卡提醒自己,格瑞第是個心胸狹窄的神祗,損失一個無能的牧師或許還不至於讓她勃然大怒,但若是你以爲她會對此一無所知就大錯特錯了。
在離開房間之前。瑞卡忽有所覺地停頓了一下,一隻火球在他的指頭上燃燒着,但最後他還是撅起嘴,把它給吹熄了:“就算是感謝,”他如同自言自語般地說道:“讓我看看你最後能夠變成個什麼玩意兒。”
他離開了很久之後,黑暗、血腥與骯髒的空氣裡突然出現了細微的顫動,比一隻小蜘蛛帶來的動靜還要小,那堆焦黑的蛆蟲殘骸突然綻開了更多的裂口,血水很快在它的周圍累積起一個小湖泊,這個湖泊並不平靜。或說,它就是液狀的某種生物觸鬚,它簌簌地晃動着。如同黑色的水銀一般流向距離它最近的有機物——安芮侍女掉落在地上,已經不成形狀的內臟,汩汩的聲音伴隨着它攀爬與覆蓋了柔軟且富有營養的有機物,如果有人站在這裡,那麼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液體光滑的表面就如牛馬的胃部那樣鮮明地涌動個不停,但這隻在很短的時間裡如此,它很快就平服了下去,轉而流向另一塊有機物——那是侍女的頭顱與小半部分身體,她的眼睛還睜開着。罕見的沒有痛楚也沒有憎恨,相反的只是充滿了久違的平靜。只從她被德蒙毀掉身體與尊嚴之後就再也沒有了的平靜,那條黑色的水銀在她的眼睛晃了晃。它發出的摩擦聲猶如孩子在尖銳的哭泣,它一邊這樣“哭泣”着,一邊擡高“身體”,覆蓋住侍女冰冷僵硬的面孔上,又無損分毫地退了下去,就像是在撫摸它,這樣的動作重複了三次,或是更多,最後一次它再也沒有離開,在輕微的嘰咕聲中,它吃掉了侍女的身軀,頭顱、肩膀、手臂與剩下的軀體,還有瑞意特留下的部分,對於如今的安芮或說那個怪物來說,後者纔是最大的饋贈,瑞意特再無用,她的身體裡也流淌着屬於巨龍的血。
當它終於吞噬了房間裡所有的有機物後,它終於平靜了下來,它的身軀依然焦黑開裂,只是在幾天後,從裡面伸出了無數纖細到幾乎無法讓人看清的絲線,它們伸向空中,攀附在任何可以攀附的東西上面,封堵了門和窗,瑞卡似乎已經把它遺忘了,但盜賊和依然忠誠於安芮的騎士與官員們沒有,盜賊們是想要看看是不是能夠從中撈到一點不爲人知的好處,而安芮的騎士們更是想要知道安芮是否還……生存着,但無論是誰都無法進入這個房間,有盜賊想要強行闖入,但結果是被捆縛在絲網上頃刻間被吸取了每一滴鮮活的血肉。
瑞卡在幾天後來看了一眼,他向房間投擲了一個小火球,火球落在絲網上,但沒一會兒就自行熄滅了,他當然還有其他的方法可以摧毀這裡,但年輕的男性術士只是饒有興趣地撫摸了一下下巴,走開了——有關於細網公會的事情還很多,除了“菸草”之外,那些胡作非爲的盜賊也該被“整理”一下了,盜賊工會自然是無惡不作的,但至少也該有點條令與秩序,像瑞意特那樣豢養一羣見誰都抓的野貓可不是瑞卡的愛好,還有那些人的事情,瑞卡的導師可是隨時關切着,還有安芮,那時候給她的藥水可是相當的五彩繽紛,除了海蛇的毒液,其他讓術士們感興趣的東西也加了不少,像是這種絲網就很相似一種血網蜘蛛的傑作,他想他的導師會很有興趣知道安芮,一個有着精靈血脈的人類雜種最終會變成什麼樣子。
шшш● тt kán● C〇 他走進公會的時候,每個盜賊都在向他鞠躬,深深的,比面對瑞意特的時候更爲誠惶誠恐,雖然格瑞納達那裡的命令尚未傳達到這裡,但誰也知道他們是不會在一個死人身上耗費太多注意力的,而且他們也更願意接受一個男性術士的領導,就算是瑞意特顯然對他們更爲寬容,但這種寬容在盜賊們看來不過是心虛和膽怯罷了。
不是沒蠢貨向瑞卡詢問過瑞意特以及安芮,瑞卡以一個絕對不會讓人誤會的態度回覆了這個問題——他把所有敢於在他的面前提起這個問題的人全都丟去餵了自己的寵物,一隻巨型蟾蜍,在巨龍的領地裡十分常見,但在人類的世界裡,這是一種令人望而生畏的生物,平時瑞卡只把它收藏在自己的魔寵口袋裡——一個普通人類男性在它面前就像是一隻蟋蟀之於一隻青蛙,最令人望而生畏的是,巨型蟾蜍就像普通蟾蜍那樣沒有牙齒,它的獵物在被吞下後還是活生生地,隔着赤紅色的肚皮裡面的掙扎你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瑞卡還開玩笑說這就像是嬰兒在母親的肚子裡伸展手腳。
反正在場的盜賊中也只有十分之一二能夠乾脆地笑出聲來。
“那些人呢?”瑞卡問。
“已經離開了內河。”盜賊之一恭謹地回答,“他們似乎有覺察到我們在追蹤他們。”
瑞卡笑了笑,沒有說話。
“我們是否需要……”
“他們不是什麼重要人物,”瑞卡看似無趣地揮了揮手,“行啦,既然他們已經離開了,那就別把精力耗費在這種無用的地方,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當然,閣下,”盜賊謙卑地彎下腰去,沒有“爲什麼”,畢竟已經有好幾位同僚爲他做過錯誤的示範了:“毫無疑問。那麼我們需要撤回……”
“送他們到碧岬堤堡吧……”瑞卡說,他注意到這個盜賊的嘴角微微一動——是的,如果細網公會的盜賊在碧岬堤堡外停步,也許會有人以爲他們是在畏懼碧岬堤堡的士兵與法師,這對他們的名聲是很不利的,但他想要的就是這個。
至於公會的名聲——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所有的騎士、領主、國王都會在他們的“母親”面前屈膝,這纔是真正的權利與威望……一個盜賊公會,只不過是前往這個寶座的小小階梯之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