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常會用他們的思想去忖度施法者們的習慣與愛好。但事實上,幾乎每個施法者,包括一些看似花團錦簇的神祗的牧師在內,都是不折不扣的實用主義者。他們固然會喜愛精美的壁毯,華美的銀壺,精巧的雕刻與塑像,但超乎常人的,他們不但要求它們美麗還要求它們有着極其實用的功效,就像阿爾瓦法師的霧凇小屋們前的金屬魔像,在它們處於靜止狀態的時候,每個看到他們的人都會爲它們的栩栩如生與巧奪天工而讚歎不已——即便他們自己的庭院與門廳裡也總是矗立着一兩座雪花石與青銅的曼妙傑作——碧岬堤堡的人們對美從來就秉持着一種狂熱的態度,阿爾瓦法師雖然說是個在此居住了很久並獲得了至高地位的外來者,卻也沾染了他們的一些習氣,不過阿爾瓦法師可不會就這麼放兩座蛇人的雕塑在門廳裡,作爲一座建築最爲緊要的位置之一,這個地方若是隻有觀賞與更衣的效用豈不是太可惜了。
而且他的廳堂裡,就像我們描述過的,幾乎每樣東西都可能對法師的敵人造成致命的傷害,而霧凇小屋只不過阿爾瓦法師的一個用來待友與休息的地方,不是他的塔。
安東尼奧法師在離開白塔之前,已經預料到他的塔會被其他人,可能就是那些白塔的居民與精靈們的敵人,那些無恥的盜賊所利用,他毅然決然地毀掉了自己的魔像,塔中的魔法陷阱與實驗室,將書房清理一空,一些無法帶走的巨大器械也被他施放的法術腐蝕殆盡,除了一些他沒法兒在短時間內毀掉與帶走的東西,像是他的召喚室,爲了避免一個不慎被他召喚而來的邪惡事物衝破禁制,整個房間不但被放在了塔的最底部,更是一層層地施放與安置了各種制約與枷鎖——如果不是千年浩劫前的流銀魔像重又在侏儒麥基以及巫妖的手中重現於此,他們想要把伯德溫弄出來可能得費上好一番功夫了,但這終究是比較特殊的一個房間,其他房間只能說是比普通人的臥室略危險一點罷了。
他們的下方可能是一個法師弟子的房間,他離開的時候可能比他的老師更爲匆忙無措,他的抄寫桌上依舊半卷着一張羊皮紙,落滿灰塵,墨水瓶傾倒着,污染了紙張,筆落在桌子下面,但抄寫桌上的兩柄精鋼的固定尺已經被拆卸取走了,可能現在已經變成一個盜賊的指刀或是匕首了,他的牀也被人躺臥過,沒有帳幔(不知是被拿走還是原先就沒有),不過枕頭和牀單,毯子被保留着,他們落下的時候,伯德溫落在了單人牀的一側,整張牀因此轟然一聲猛地翻了過來,前聖騎士灰頭土臉地掉在地上,侏儒緊隨其後,他靈巧地將身體捲成一團,就像只滾動的圓球那樣從梅蜜的袍子邊滾過,而盜賊葛蘭就像只大貓那樣輕捷地落在牀的另一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精金匕首上,在侏儒麥基哎呦哎呦地想要站起來的時候,用腳尖將他挑放到一邊。
若麥基是個矮人,肯定會因爲盜賊這個無禮的舉動而暴跳如雷,非得用自己的大錘子把葛蘭的腦袋當做砧板敲打一番不可,但麥基終究還是個侏儒,葛蘭的舉動只讓他的面孔在黑暗中短暫地陰沉了一會,但他只是待在原來,也就是盜賊指定的那個位置絲毫未動,不過葛蘭也沒打算讓這個已經足夠寒酸的小隊再因爲某些不合時宜的舉動產生更多的變故,他翻轉精金匕首,精金原本在黑暗中會散發出柔和的銀藍色光芒,爲此盜賊請侏儒們在精金上鍍上了一層黑色的物質,免得自己的偷襲與潛行成了一場值得盜賊羣中流傳上一百年的大笑話,但在握手的位置,他留下了細細一線沒有處理,像是現在,在一片連丁點微光也難以找到的黑暗裡,他無需點燃蠟燭或是拉開窗簾就能讓同伴看清他要讓他們看清的東西。
只是一瞬間,但麥基和伯德溫已經看到了鋼鐵的閃光。
“一個小裝置。”葛蘭說,他已經確定這個房間的主人已經離開了:“盜賊們用它開捕捉擅自進入他們房間的人。”凌亂而細小的鋸齒夾子,每一隻都能像沉默的小狗那樣跳起來咬人,而且上面毋庸置疑的,就算沒有佈滿鏽斑也已被糞便浸泡過——還有幾根交錯的鋼線,牽引着機括,觸動它們可能會迎來一枚弩箭,也有可能是尖銳的警報聲,但值得慶幸的,他們是從屋頂掉落下來的,而那個盜賊似乎沒想到頂面也是一個突破的好方向,他的佈置幾乎都在門上,至於窗戶,盜賊輕輕地觸摸了一下就知道它已經被石磚砌築封閉起來了。
葛蘭迅速地拆除了那個盜賊留下的裝置,伯德溫讓他的新手臂恢復成寬劍的式樣,以此爲盾,輕輕地推開了房門——但讓他們感到驚訝的是,外面空無一人。
“他們沒有發現我們?”梅蜜喃喃地說,一邊不引人注意地將自己的手指移動到腳踝,她在落下來的時候扭了一下,她在離開房間之前瞥了一眼他們落下的地方,那兒和外面一樣,有着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靜,“是克瑞瑪爾?”
“當然,”葛蘭說:“除非他們都是些聾子和瞎子。”
“上,還是下?”葛蘭問。
“怎麼說?”
“這座塔中的窗戶爲數不少。”葛蘭說:“我記得並不是每個窗戶都是被石磚封閉的——我們可能在第四層或是更上,我記得只有四層以下的窗戶都被封住了,四層以上也是,但我看過了,他們只在外面粗糙地釘上了木板,我希望裡面也是如此。”
往下他們只可能遇到越來越多的盜賊,而往上,當然也會有,但只要清理乾淨就不必擔心會迅速增生,只要能夠打開窗戶,梅蜜不自覺地瞄了瞄伯德溫,她、葛蘭、侏儒都沒問題,但法師塔上的窗戶雖然不會用來射箭,但也不會很大,他們要擔憂的是那時候伯德溫能不能鑽出去。
“上。”伯德溫說。
羈押伯德溫的房間在塔的最底層,他們原本該從塔的首層逃脫,但那裡也是防禦最爲嚴密的地方,傳送術在這裡顯然受到了制約與紊亂,克瑞瑪爾施放法術,洶涌的火焰將他們送到了塔的某一層,具體那一層不得而知,伯德溫無法知道施法者是否早就預料到了這一點,他們從一個燃燒着的爐牀裡狼狽不堪地滾了出來,他們的敵人緊隨其後——現在兩個術士都被克瑞瑪爾拖住了手腳,但那些盜賊呢,就算他們畏懼着梅蜜手中的卷軸與侏儒的符文印章,或許還有伯德溫的寬劍與葛蘭的匕首——但就像是圍攻獅子的鬣狗那樣,即便不敢上前,你也總能在草木的陰影中看見它們高聳的耳朵。
悄無聲息代表着的未必就是安全,他們迎接的不但是新鮮的空氣與碧藍的天空,還有如同暴雨般的弩箭,梅蜜握住卷軸,這是黑髮的施法者與高地諾曼的蓋文法師共同抄寫的,他們是否能夠全身而退可能就要看它們了。
在這個大陸上,高塔,或是類似於高塔的堡壘通常只會有三種結構,當建造者手頭較爲拮据,又或是這座建築不是太過重要的時候,他們選擇的圖紙可能是裡面對預算最爲寬容的一種,這種高塔的階梯建造在高塔的中心位置,圍繞着一根圓柱盤旋上下,就像是一根纏繞着長矛的牽牛花枝,房間放射性排列在階梯的外圍,每一層的房間都是連通的,沒有間隔,所以一些領地貧瘠產出微薄的領主和騎士常會和自己的親戚、僕人以及狗們住在一個房間,彼此聲息相通,坦蕩相見;相比起第一種,第二種與第三種就要寬闊與奢侈得多了,第二種的樓梯位於房間與房間之間,也就是說階梯所環繞着的圓柱被拓展成了一個房間,而階梯的外圍又都環繞着房間,但有着這種結構的堡壘多半屬於那些富有的領主,有些時候他們甚至會捨棄正中的房間,最上端不做封頂,只在最底部砌築一個蓄水池,這樣主塔被圍困的時候裡面的人就能堅持上更久;至於施法者們,他們喜歡的是第三種,安東尼奧法師也是如此,那就是將階梯建造在房間之外,如果你將整座高塔從正中間剖開,你就能清晰地看到正中是一個如同五瓣花般的房間組成,中間的花蕊是一個小廳或是大廳,房間的門依照需要向着廳室敞開或是開設在走廊裡(走廊會佔去部分房間的空間),狹長的窗戶開在旋轉上下的階梯外側,部分房間,像是法師弟子的房間會預留窗戶,畢竟他們需要大量的閱讀與抄寫,但與外壁的窗戶並不在一根直線上,有人說這是施法者們爲了避免他們的敵人在投擲法術的時候可以直接將一個火球扔進他們的房間,但誰知道呢?總之大部分施法者都是如此,七十七羣島上的那些例外,畢竟後者對自然的光線不是那麼喜歡甚至有點憎惡。
先前伯德溫他們就是從一個頗爲開敞的廳堂一側的爐牀中滾落出來的,下一層的廳堂裡還擺着一個圓桌,他們懷疑這是供盜賊們用餐飲酒的地方,廳堂連同着數條短窄的走廊,除了那條通往階梯的走廊,每條走廊只通往一個房間,也許這就是爲什麼會被注重私密的盜賊選中的原因,其他走廊裡的黑暗讓人感覺窒息,除了最中間的那一條,在葛蘭的眼睛裡它散發着微弱的光亮,葛蘭在陰影裡消失了短短一瞬,走出來的時候向伯德溫點了點頭。
這條走廊果然是通往階梯的,向上半層左右葛蘭就找到了窗戶,窗戶被木板釘住,他撬開了一點,值得慶幸的是細網公會的盜賊們確實只用了兩層木板來封閉這個窗戶,而他們身在五十尺而不是一百尺的高空,落下去雖然有點困難但也並非不可行,但與此同時,他聽到了腳步聲,雖然它們聽起來就像是一羣老鼠在跑,但葛蘭當然知道那不是一羣老鼠而是一羣兇狠的盜賊與刺客,他迅速地向梅蜜打了個手勢,弗羅的牧師移動到他身邊,“告訴我你還有多少法術?”
因爲有克瑞瑪爾和侏儒在,梅蜜留住了幾個最爲強大的法術,她按照葛蘭的命令,分別向階梯的上方與下方各自投擲了一個卷軸,卷軸中的法術之一摧毀了向上的階梯,法術之二則在陰影中孳生出無數深灰色的觸鬚,它們擁擠成一團,將通道堵塞的嚴嚴實實,他們沒有很多時間,幸好也不需要很多時間,梅蜜撕開卷軸,火球一隻緊接着一隻準確地擊中了木板,乾燥的木板瞬間爆裂與燃燒了起來,伯德溫只等待了一會兒,火勢還未完全減弱他就衝了上去,伴隨着一聲巨響,整個窗戶連着用黑鐵的釘子釘在上面的厚實木板就這樣整個兒飛了出去。
“梅蜜!”葛蘭喊道。
梅蜜立即衝到窗邊,撕開了一張卷軸,難以計數的璀璨閃電從卷軸中噴涌而出,照亮了深灰藍色的夜空,傾瀉在那些手持弩弓的盜賊頭上,下一刻伯德溫一伸手就抓住了梅蜜的腰肢,把她拉開,不得不說這個舉動真是及時極了——如果沒有伯德溫,梅蜜的額頭大概就能多樣飾品了——一枚窄小但同樣致命的方頭弩箭。
侏儒將自己的身體藏在磚石後面,抓起一根彎曲的銅管往外看了看,火光下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五十尺對伯德溫以及葛蘭都不是什麼問題,但對於身高如同三歲幼童的他來說不比懸崖更安全,他捏緊了自己的項鍊,裡面還藏着一枚符文。
“如果那是用來放緩墜落速度的。”葛蘭警告說:“最好還是別用。”他比了一個射擊的手勢:“閃電未必能夠清除掉所有的人。”
“但這樣掉下去我們至少會折斷腿。”梅蜜說,她可不覺得自己祈禱而來的治療術能夠在一霎那間能讓如此嚴重的傷勢徹底痊癒。
“我們還有這個。”葛蘭說,他從他的次元袋裡找出了一小瓶藥水。
“這是什麼?”
“凱瑞本給我的。”葛蘭說,換得伯德溫一個驚訝的眼神,盜賊將那隻瓶子遠遠地拋了出去,然後一枚銀幣追上了它,從空中把它打得粉碎。
一兩次呼吸後,他們聽到了下方傳驚恐的叫聲,“那是什麼?”伯德溫問。
“能夠讓植物瘋狂生長的好東西。”葛蘭只聽說過精靈有這個,原先是預備用來拋擲在密林裡來擺脫追兵的。
他們跳下去的時候,下面的紫花苜蓿、牽藤與結縷草已經成了一片微縮的海洋,就連梅蜜也差點沒頂,更別說是侏儒麥基了,不過伯德溫一下子就把他撈了出來,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知道他們把李奧娜送到哪兒去了嗎?”伯德溫問。
梅蜜隱晦了翻了一個白眼:“我只知道那個‘李奧娜’還躺在走廊裡,你要回去找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