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人的卵表面光滑而富有彈性,皮層是半透明的,薄而柔韌,透過它可以看見裡面猶如魚皮凍般的膠質,膠質中含有發光的成分,魚人卵的光亮就此而來,異界的靈魂圍繞着它轉了一圈,他的手指輕輕地撫摸着其中一隻,驚奇地發現它居然是溫暖的。
——小心,巫妖說。
一柄魚叉幾乎是擦着法師的面頰飛過去的——水的阻力可要比空氣大多了,但這柄魚叉的速度似乎完全不受其影響,黑髮的施法者閃避的動作也不像是在深達數以百計的深水中,他不但躲開了毫無預警的襲擊,還反手一把抓住了襲擊他的兇器——那柄精鋼的魚叉被有意鍍了鐵粉,這樣在深黑色的水中你很難發現它的蹤跡,它有六根利齒,每根利齒上都帶着不祥的倒刺。
但這或許算不得是個小型戰爭的預兆,頂多只能說是一個警告,因爲在一層層的波動後,有不下五十條魚人從深邃的黑暗中浮了出來——魚人並不像另一個位面中的美人魚那樣甜美可愛,就外表而言,甚至可以說有點醜陋與兇悍——他們的上半部分軀體與面孔倒是相當近似於人類。只是五官扁平,尤其是魚鰭狀的外耳,可以說是緊貼着他們三角形的顱骨。他們的皮膚上沒有明顯鱗片覆蓋着的痕跡,倒像是海豚或是虎鯨的那種。顏色灰暗,異界的靈魂估計這是爲了保證那些掠食者們不至於一下子就能在水中找到它們——深水處的魚類一般而言都不會太鮮豔,除非它們有着毒性或是尖刺。
他們有着五排橫向腮裂的脖子十分粗壯,手臂與胸膛的肌肉都相當可觀,與之成比例的是他們的下半部身體,異界的靈魂還記得他在碧岬堤堡的廣場集市上看到過兩個魚人在售賣淨水用的海藻,如果魚人們有着尾巴這個想法可能無法被實現,所以他們有的是分開的雙腿。但比起相對而言光潔的上半身皮膚,他們的腿部皮膚就只能以粗糙來形容了——克瑞瑪爾銳利的眼睛能夠看見那些細小的盾鱗,也就是鯊魚身上的那種鋒利的鱗片,這種鱗片撫摸上去就像是在撫摸一張大顆粒的堅石砂紙,他們的腳就像魚尾那樣寬大,而且沒有腳趾頭,看上去就是平平的一塊,只在末端生長着可怕的鉤子,就像那些彎曲的指甲那樣。
“您不該到這兒來,”一個魚人說。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人類的老人,嘶啞、低沉而緩慢,“這裡是屬於我們的。”他看上去也像是個老人。他的鱗片發白,腮裂寬闊,身體瘦小佝僂,還需要一個魚人扶持着才能勉強“站穩”。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異界的靈魂客客氣氣地回答,“我纔是側島的主人。”
“側島有過很多位主人,”老年魚人說,比起其他魚人更爲密集的皺褶在他說話的時候不斷地抖動:“但他們都知道海神之眼的最底部是魚人的。”他擺動了一下雙腳,“我們在這裡的時間比人類更久。而且我們爲東冠的領主服役。”
“我在來到這裡之前並沒有聽說過這個事兒。”
“或許是他們忘記了,”老年魚人慢吞吞地說:“但現在我可以詳詳細細地將這份契約轉述給您——您給予我們產卵的地方。而我們可以保證您的島嶼上不會出現噁心的蛇人。”
“蛇人?”
黑髮的施法者表現出來的驚訝讓魚人有所誤會,他們以爲側島的新主人沒有見過或是聽說過蛇人。雖然他們對此感到迷惑(一個施法者應該懂得一個蛇人的價值),但他還是耐心地爲克瑞瑪爾普及了這方面的知識——龍火列島在人類尚未踏足其中的時候是蛇人們的樂園,但一千年前人類因爲一場大浩劫而離開了大陸,來到了這裡,蛇人既狡猾惡毒,但這兩者它們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與人類相比的,蛇人很快就消失在了稠密的汁液間,剩下的不是被人類豢養成了狗兒一般的獵手變成了食譜上的一頁—蛇人更像是蛇而不是人,他們腰部以下的地方不是雙腿而是蛇尾,當那些飢腸轆轆的傭兵殺死一個蛇人後,他們很快無師自通了如何將他們的敵人燉成一鍋肥美的熱湯,
但仍然有些蛇人潛入叢林深處村存活於了下來,他們時常會拖走那些奴隸,雖然這些奴隸的血肉都有着難聞的藥味,但勝在容易捕捉,就連剛出生兩三年的幼小的蛇人與衰老,行動遲緩的老年蛇人也能輕而易舉地抓住他們,這點讓“轡頭”與宦官們十分頭痛,而側島的優勢在於——它有擁有“海神之眼”,魚人的生理特徵註定了他們雖然是在大海中度過他們的大半個魚生,但他們必須在淡水中產卵,等卵孵化,變成小魚人後才能返回大海——大部分魚人都是在白銀瀑布以及其他幾條河流的入海口尋找安全的產卵地點的,但白銀瀑布下水流湍急,不利於魚卵生長,其他河流的入海口則聚集着很多人類,他們會打撈魚人卵,把它當做一種美味珍饈來販賣。
側島周邊區域的魚人可以會沿着島嶼底部的縫隙爬上來,然後潛入湖中產卵,這裡不但安靜,水質清澈,還有着豐美的魚產——就是黑髮的施法者之前看到的那些魚,這些魚是淡水魚。骨刺細小而衆多,脂肪也不如外界的海水魚來的肥厚,但它們除了速度之外就沒有什麼可值得警惕的地方。很適合小魚人們初步嘗試他們的牙齒與爪子,而且他們迴歸大海的時候也能最大程度地縮減當中的路程。所以魚人們與歷屆側島的主人都有着那麼一份契約,契約註明了魚人們會幫助側島的主人驅趕野生的蛇人,而後者必須允許他們在“海神之眼”中不受任何打攪的產卵。
“但這份契約中似乎並未明示你們可以擁有這裡。”異界的靈魂說,事實上他在摸了人家的“孩子”後就有點不好意思,如果不是巫妖堅持讓他留下來,他現在或許已經在自己的房間裡了:“你們可以在這裡產卵,但也僅此而已。”
“人類總是那麼貪婪,”老年魚人用魚人的語言咕噥了一句:“魚人並不富有。”他回答說——用通用語:“我們或許能給你找點碧璽,還有琥珀……”他說,一邊用他渾濁的眼睛盯着側島的新主人,這個主人可能比之前的任何一個主人都要來得危險,因爲其他的主人都是凡人,除非必須,他們不會想要潛到如此之深的地方只爲了看看魚人的卵,雖然他們有要求魚人奉獻:“您或者想要嚐嚐魚人卵?可以,”反正東冠領主那兒也有每年二十枚的奉獻。
有那麼一瞬間,來自於另一個位面的靈魂幾乎要讓自己的饕餮之心躍出脣舌了。幸好它及時地打住了,不過這不妨礙它幻想一下魚人卵的味道——雖然同時它也有點噁心,因爲這個感覺有點類似於吃還未出殼的雞雛與粉嘟嘟的小老鼠。
——像雞蛋。巫妖說。
——什麼?
——就是個大點的雞蛋。
——你吃過?
——偶然的一次,作爲一個獎賞,巫妖說,但別以爲那是什麼好東西,魚人就是海中的盜賊,他們的謊言比海中的泡沫還要豐盛。
——怎麼說?
——按我說的去做,巫妖命令道。
魚人們對側島的新主人提出的新契約十分地不滿,他們一個個地搖着頭,輪番拍打着雙腳(在魚人中這代表着忿怒)。“這不可能,”老年魚人說:“我們不是人類。也不是蛇人,我們不受僱傭。也不會被豢養,您要的忠誠只怕我們無法提供。”
“那麼說你們是要重新選擇一個產卵地咯?”
“您不能這樣,這裡是東冠的領主賜予我們的,”老年魚人說:“您並沒有否決它的權利。”
“可惜的是,側島也正是他交給我的,整個側島,”黑髮的施法者說:“他並未提到其中有一部分是需要剔除的。”
“我們可以給您更多的人魚卵,在大陸上人魚卵的價格是五百金幣一枚,您也可以用它去更換一些您需要的東西。”
“但我並不缺少金幣啊,”異界的靈魂說,然後他爲巫妖給予他的訊息而停頓了一下:“而且並不是每個人都會被你們騙過的——這些魚人卵在某些人眼裡一錢不值,它們沒有生命。”
“我不懂得您在說些什麼。”老年魚人細聲細氣地說。
巫妖在識海中微微一笑,他有些擔心另一個位面的靈魂無法領會他的意思,但它可以說是立即懂得了其中的奧妙:“這些是未受精卵。”他說,果不其然地引起了一陣輕微的慌亂:“對你們來說,或是對那些真正需要魚人卵的人來說,未受精卵沒有任何意義,它只是一塊未經處理的肉贅而已,”異界的靈魂照本宣章地說:“你們真正的孩子不是這些……卵。”
“我不明白您在說些什麼。”老年魚人堅持說。
異界的靈魂不再說些什麼,而是伸出手指,在所有魚人沒能反應過來之前施放了一個小法術,法術震動地面,將一塊黑沉沉的石頭掀出原先的位置,落入施法者伸出的手中,魚人們頓時一片慌亂,他們其中幾個甚至投出了魚叉,但黑髮的施法者一閃身就消失了,魚叉中的一些刺入了魚卵,一些刺入了更多的石塊,魚人們發出了哀痛的叫聲。
“這纔是你們的孩子。”異界的靈魂說,他伸着手,這時候魚人們才發現他的法術令得那些魚叉沒能真的刺入石塊——魚卵倒是破裂了不少,水中泛起了淺淡的腥味,但魚人們的神情是放鬆的,像是那些被擊破的魚卵與他們毫無干系似的。
老年魚人則一直緊盯着施法者手中的“石塊”,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塊石頭,冰冷,不規則的棱角,拿在手中也是沉甸甸的,但只要與真正的石頭一比較,就能馬上察覺出其中的端倪,不管怎麼說,它的重量要比石塊輕多了。
——真是奇妙,異界的靈魂讚歎說,魚人們的卵就像是一些魚,是體外受精的,沒有受精的卵在魚人眼裡只是食物,以及僞裝——他們用那些閃亮亮的未受精卵來掩藏能夠孵化出小魚人的受精卵,在人類或是其他生物被未受精卵迷惑的時候,他們的受精卵卻已經被凝固成黑色塊狀的體液包裹着沉入水底——如果不是巫妖曾經在這方面受過欺騙,今天他大概也會被這些魚人的態度迷惑。
這些魚人堅決地不願意簽訂新的契約,也應該是打着這個主意——如果側島的新主人對魚人並不瞭解,那麼他可能就會對這些魚人最爲重視的東西視而不見了,而魚人只要謹慎一些,還是能夠使用這個淡水產卵地的。
“考慮一下,”黑髮的施法者說:“我只要求你們爲我效力一年而已。”
魚人們交頭接耳了一番,“我們同意了,老年魚人氣咻咻地說,“但只有一年。”
“成交。”異界的靈魂輕鬆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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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蜜在浸入浴池的時候,猛地跳了起來:“太燙了!”她瞪着池水,大聲地叫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