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盜們的軟皮靴子在鬆軟的沙子裡留下腳印,在船上的時候,只有船長、大副與船醫爲了彰顯身份纔會穿靴子——無論哪一種靴子都有着那麼點密不透風,可不適合在潮溼悶熱的船上穿着,所以十之八九的海盜與水手都是赤着腳在船上跑來跑去的,他們的腳底也因此生了很厚的繭子,就像是種特異的鞋底板,當然,這並不代表他們不會擁有一雙靴子,畢竟他們想要去酒館、賭場或是娼婦那兒尋歡作樂一番的話,還是會穿上價值不菲的靴子,免得被人嘲笑與看輕。
但今天據說他們的獵物中有一個施法者,幾個富有經驗的海盜馬上回到艙房從自己的木箱中找出靴子穿上,還戴上了護身符、織有符咒聖徽的絲帶和小聖像,據說這能避免很多法術的侵襲,其他的海盜有樣學樣,每個人都將自己裝扮的活像是隻聳着羽冠的棕櫚鳳頭鸚鵡,對這就算是德雷克或是海魔也沒什麼可說的,打破海盜們的迷信就像是割掉他們的生殖器一樣是件不可饒恕的事情,就算是船長也不例外。
瑞意特沒有大費周章地從船舷上攀着繩梯落進小船,再由小船把她送到岸上,她讓深夜的風將自己托起,就像是風吹動着的一枚羽毛那樣輕飄飄地落在了海盜之中,在這個過程中,她的絲袍向上翻卷,一直翻卷到大腿以上,她沒有穿着褲子——更正確點說,那是一種類似於長襪的東西,在大腿的根部用絲繩綁住以免脫落,所以任何一個人只要擡擡頭就能看到一副難以想象的美景——幾個膽大的海盜不但自始至終都沒轉移開視線,還在絲袍重新遮住瑞意特的雙腿後有意發出清晰的喟嘆,更有甚者。向她打出猥褻的手勢。
讓他們大感刺激與渴望的是,這個美豔的紅袍術士不但沒有露出什麼不悅的神情,還翹起深紫紅色的嘴脣。向他們笑了笑。
“到此爲止,諸位。”她柔聲說:“讓我們先完成我們的活兒吧——要找樂子什麼時候都可以。”
她的話一下子就讓很多人亢奮起來。
海魔擰過頭去,她很高興那幾個傢伙中只有一兩個是她的船員,毫無疑問,這些人一定會被瑞意特放到第一批進攻的隊伍中去,希望他們能儘可能多的消耗掉那個施法者的法術,她想,反正他們已經活不了啦——雖然海魔有點氣惱於瑞意特的越俎代庖,不過在瑞意特走過她身邊的她還是假惺惺地低下頭去表示尊敬。就像瑞意特所說的,活兒最重要。
“接下來我們該往哪兒走?”瑞意特問。
“稍候。”德雷克說,一邊做了個花俏的動作,一枚笛子像是憑空出現在他的指縫裡,他拿起那枚笛子吹了吹,周圍海盜面露疑惑之色,因爲他們什麼都沒能聽到。
海魔與瑞意特卻都能聽到,前者是因爲有着一半獸人的血統,後者是因爲體內稀薄的巨龍血脈,瑞意特皺了皺眉:“希望這個聲音不會傳出很遠。”她說。
“不會。”德雷克說,因爲他纔是這個任務的主導者,所以有很多秘密都被他保留在自己的喉嚨裡。無論是海魔和瑞意特都不知道,這也是保護自身的方法之一,不帶一丁點兒慚愧的說,他可是三者中就本身力量而言最弱的一個,“他們已經距離這兒很近了。”
德雷克說的很對,不一會兒,一個小小的身影晃動着從巨大蕨類叢中穿了出來,海盜們嚇了一跳,迅速地拔出武器。銀白色的刀刃在星光下發出令人恐懼的寒光。
但那只是一隻狗,一隻醜陋的無毛犬。它在龍火列島以外的地方很罕見,據說是一個術士經由侏儒的要求特地培育出來的。說實話,就連海盜看了它都有點想要作嘔,它看上去就像是被剝了皮的老鼠,表面雪白而光滑,眼睛大如杏仁,腦袋卻還不如一個成年男性的拳頭打,耳朵尖尖地往上豎起,有着一張尖而長的嘴,嘴裡的牙齒又密集又銳利,雖然還不到人類膝蓋的二分之一高,但單看那張嘴也不會有人高興被它咬上一口。
它一出來就東張西望個不通,還拼命地嗅着,嘴脣向後拉起露出牙齒,怎麼看都覺得很邪惡。
“行啦,”德雷克說:“出來吧,不要浪費時間,你的主人還在等待着我們的好消息呢。”
悉悉索索的聲音第二次傳來,從無毛犬出現的方向相反的地方鑽出了一個小小的黑影,當他站在海盜們面前的時候,他們才發現那是一個侏儒,他彎下腰撫摸了一下無毛犬的頭,嘟噥了一些海盜們聽不懂的話,然後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們跟他走。
“他們在黑螺巖那兒休息,”侏儒一邊走,一邊用他細細的聲音說,“之前的三天他們一直在巡遊整個島嶼,現在他們很累,很累……施法者的帳篷在裡面,而他的朋友們的帳篷在外面,他們帶着二十名女奴,一個宦官,六個‘轡頭’,還有其他的二十七名奴隸。”
“只有這些?”
“只有這些,”侏儒說,“你們或許會覺得任務的時間過於緊迫,但這是最好的時機,東冠的主人將他的軍隊一個不留地撤離,而新的主人還沒能建立起自己的軍隊,他甚至連給自己的朋友和族人去封信的時間都沒有,而且就算是去了信,他們從哪兒弄來士兵與騎士呢?可憐的小傻瓜,”他輕蔑地說:“除非諸神開恩,讓一支精銳幹練的軍隊就這麼從天而降。”
“那個施法者還有多少法術?”瑞意特問,作爲一個施法者,她最關心的莫過於此。
“這你得去問他本人。”侏儒毫不客氣地回答。
“該被詛咒一萬次的魔鬼!”德雷克不安地責備道:“你們承諾過,會設法找機會消耗掉他的一部分法術。”
“我們確實說過,”侏儒聳了聳他狹窄的小肩膀,滿不在意地說:“但我們說找機會,很可惜,我們沒能找到機會。”
“這是被包括在契約裡的!”
“隨便你。”侏儒突然停下腳步,走在他身後的海魔差點一腳把他踩成了小餅乾,“你們大可以現在就轉身回去。我發誓絕對不會有什麼人阻攔你們。”
德雷克的臉色有點糟糕,他們當然不可能回去。讓他們輾轉反側,思念不已的高額懸賞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讓他們回去,怎麼可能?何況相比起只是空走了一次的海魔,他還有一筆必須付給瑞意特的酬勞,那也是一筆大支出。
瑞意特上前一步,握住了德雷克的肩膀,就像她所要面對的任何一個凡人。德雷克對她來說並無什麼大意義可言,但現在她需要的不是無用的尊嚴,侏儒的態度無關緊要,他是他們的嚮導,他們的工作必須有他才能完成。
“抱歉。”事實上無需瑞意特,德雷克也已經恢復了過來,如果不懂得忍耐與妥協,他身邊的海魔早就是一灘粉碎的肥肉了,他握住瑞意特的手,用小手指輕輕掃了一下她的手心才放開。他知道術士會懂他的意思,一旦他們不再需要嚮導,這個侏儒將會迎來噩夢般的痛苦以及死亡。
侏儒尖利而低沉地笑了一聲:“這個女人是什麼?是術士、法師還是牧師?”他的視線落在瑞意特的腰帶上。那兒懸掛着次元袋、卷軸帶和武器,包括彎刀、錐刺還有一柄秘銀的彎頭尖錘,除了矮人,大概只有諸神的牧師會隨身攜帶一枚錘子作爲武器。
“她是什麼與你無關。”德雷克說:“如果你想繼續拖延下去悉聽尊便,但如果錯過這個時刻我是不會行動的,到那時候,需要向你的主人解釋的將不是我,而是你。”
侏儒細小的,就像是兩枚釘子一般的。在黑夜中發亮的眼睛盯着德雷克看了極爲短暫的一會兒,他畢竟還忌憚着自己的主人。所以接下來,他就沒在說些什麼。而是帶着海盜們在茂密的叢林中前行。
海盜的哨探就是在這個時候發出警訊的。
“有人,”他說:“很多人。”
“那不是人,”侏儒說:“那是‘牛馬’,你見過牛馬會給人報信嗎?沒有,所以儘管走你們的吧。”
海盜們將信將疑,侏儒帶着他們穿過甘蔗田,正處在生長期的甘蔗只有人類的腰部那麼高,一羣奴隸在其中勞作,果然對他們完全地不聞不問,就算是海盜的身影在他們渾濁的眼睛上停留,他們也像是根本沒有看到他們,一個墜在隊伍末端的年輕海盜按捺不住好奇心,抽出他的匕首,刺入一個奴隸的腹部,然後飛快地讓開——他預備着那個奴隸因爲恐懼與疼痛而大叫大嚷之前再來一下,免得他因爲不必要的殺戮而遭到指責與懲罰,但他驚詫地發現,那個奴隸一聲不吭地倒了下去,他身邊的兩個奴隸停頓了一下,像是不明白他爲什麼會突然倒下去,在年輕的海盜想要也給他們一下的時候,他們終於有了反應,但不是叫喊也不是救援和幫助,他們只是把那個奴隸拖起來,拖到甘蔗田的一邊,就讓他這麼躺着,安安靜靜地等死,而第三個奴隸填充了將死者的位置,於是,他們又勤勤懇懇,老老實實地幹起了活兒。
這個景象讓年輕的海盜無來由的毛骨悚然,他跳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追上了他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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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可以讓她們留在外面。”達達說:“這樣敵人一看就知道我們已經發現他們了。”
確實,帳篷中是否有人在帳篷中沒有亮光的情況是很難被發現的,但如果應該睡在帳篷外面隨時聽候吩咐的奴隸居然也一個不見了,那麼肯定會被人覺察出不對來,但無論是凱瑞本,還是異界的靈魂,都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如果您們遇到了不幸。”達達說,“她們也是無法繼續活下去的。”
“可能。”異界的靈魂說:“但那不意味着我們就得在敵人之前剝奪他們的性命。”他微微點了點頭,“你帶着他們往洞穴的深處走,不要發出聲音。”
達達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遵命,我的主人,”他說:“願諸神保佑您,和您的朋友得以安然無恙。”
“你覺得……葛蘭,”梅蜜靠近葛蘭,將聲音放到最低:“你覺得我們這次還能那麼走運嗎?”
“走運?”盜賊嗤笑了一聲,“你覺得我們之前的幾次都是走運嗎?對你來說,可能是的,但對我們,”他的眼睛露出了會讓他的敵人爲之膽寒的寒光:“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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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達達所擔憂的,海盜們一看見帳篷和轎子外一個奴隸也沒有,就知道他們已經被發現了。
瑞意特微微閉上眼睛,讓自己陷入冥想狀態:“他們還在這裡,”停頓片刻後,她說:“就在那個洞窟裡。”
“我們的動作還是很迅速的。”德雷克自得地說,他們這次一共帶來了近兩百名海盜,能在德雷克的“黃金夫人號”與“海魔號”上爭得一席之地的人都不會是什麼善茬,而站在這兒的更是經過了一輪精細的挑選,不誇張的說,就算是對上了國王的士兵他們同樣有着一戰之力。
他們在嚮導的幫助下潛伏到了距離洞窟不到五百尺的地方纔逐漸地放開身形,雖然海盜們很遺憾他們的獵物沒能一無所知地繼續乖乖睡覺,但既然他們沒能逃走,那麼接下來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海盜們是用抽籤的方式來決定進攻批次的,誰也不願意做第一批,哪怕第一批被承諾可以在德雷克與海魔的箱子裡隨意地抓上兩把;第二批與第三批也不要,最好能等到裡面的那個施法者耗盡法術後再衝進去,一個沒有法術的法師就像是隻斷了腿的兔子,根本不必擔心會有什麼意外。
法師可以使用傳送類的卷軸或是法術逃走,但這個德雷克也做好了準備,瑞意特之前有拿出過一枚符文紋章,符文被鐫刻在一塊真正的龍骨上,這枚龍骨取自於一隻邪惡而衰老的巨龍,他的怨恨就像是沉積在水中的石灰質那樣沉積在他的喉骨裡,這枚紋章被雕刻成了哨子的形狀,只要施法者吹一吹,周遭的空間就會陷入到一個輕微的紊亂狀態內,不會形成迷鎖或是其他嚴重的情況,卻能限制住傳送類法術與卷軸的使用。
“好了,”瑞意特說,她的瞳孔在微光中收縮:“他們逃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