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們爲什麼不能留下它們?”弗羅的牧師大膽地問,她的腦袋都快要被黃燦燦的金子給沾滿了:“有了它們我們可以做很多事情,大人,”她看向伯德溫,“這麼多……哪怕是用來向高地諾曼的新王贖罪都足夠了。”
“我的罪孽不是高地諾曼的新王能夠赦免的。”伯德溫聲音低沉地說道。
“可是……我們總有用得到它的地方,這是金子!”梅蜜急切地看過每個人,她想要尋找她的支持者,但沒人給出迴應,就連盜賊也只是惋惜地看了一眼被摘在手裡的菌菇,滑動戴着手套的手把它碾得粉碎,“葛蘭,”她祈求道:“你有辦法把它們換成金子的,對嗎?”
“有,”葛蘭說,然後在梅蜜的笑容尚未消失前惡劣但不失誠實地回答:“但那很危險,敢於收買魔鬼手指的人多半都不那麼好應付,而誰也不會覺得金子多。”如果他還在盜賊公會裡充當他的分部首領,他也不敢將這麼多的魔鬼手指納入私囊——最好的結果是他又能借此上升一階,又或是得到一筆豐厚的賞金——只有譬如“銀指”(也就是葛蘭的公會),“惡刺”這種大盜賊公會纔有可能完整地吃掉這麼大份的意外之財,其他人拿到了甚至知道了也只有一死而已。
“很少的一點也不行嗎?”梅蜜不甘心的追問道。
“不行。”凱瑞本說,盜賊明智地閉上了自己的嘴巴——事實上,如果不是精靈堅持,他也會想要拿走一點的,如果只是很少的一點點,他可以謊稱他是從一個法師那兒偷到了一個裝着施法材料的口袋。
“既然您都這麼決定了。”弗羅的牧師怨恨地擰着自己的手指:“那又爲什麼要讓我們知道呢?您大可悄悄地將法師帶到這兒來,我們什麼也不會知道,當然也不會感到心痛。”
“大部分毒尖都生長在森林深處的沼澤裡。”凱瑞本說:“但因爲需要大量腐化的血肉滋養,它們並不那麼容易成活——生長着毒尖的地方你多半可以見到兇猛的野獸或是怪物。像是食腐怪、蔓生怪、樹繩妖又或是沼澤鱷,有時在森蚺的領地裡也能找到毒尖,但就我見到的,它們之中最大的也不過一掌,一個地方的毒尖聚攏起來往往還不足一磅……”他看向弗羅的牧師,顯然希望她能明白他的意思。
“我想我已經知道它有多珍貴了。”梅蜜不耐煩地說。
葛蘭搖搖頭,弗羅牧師已經被金子迷惑了神智,她甚至連應有的僞裝與畏懼都忘記了:“這片蘑菇不是自然形成的。”他代爲解釋說:“有人在養殖它們——那些變形怪是它們的園丁和守衛,對嗎?”
“它們選擇這兒是因爲這個村子裡的人原本就飼養着大量的山羊與綿羊,”李奧娜說:“它們可以大搖大擺地將羊羣驅趕出去,交給一個根本就不存在的商人,只要他們的錢幣仍舊叮噹作響就不會有人注意到其中有何可疑之處,就連村裡的牧師也未曾發覺——實際上那些羊都成了培養魔鬼手指的基料。”
“它們應該找一個荒僻的地方來做這事兒。”李奧娜說。
“那樣反而會引起白袍與騎士們的關注,”伯德溫說,“誰會去注意一個如斯尋常的小村呢,假如不是突然來了這麼一羣地精。”伯德溫補充說。
“村長又僱傭了我們。”盜賊說:“所以他們有意誣陷,這樣至少能夠趕走我們。免得我們發現了什麼。”
“我懷疑牧師也是因此而死,”遊俠說:“而不是因爲村民們以爲的地精或是意外。”
“和我們一樣。”梅蜜陰沉地說,她已經得到了答案。遊俠固然可以誰也不告訴。只和法師兩個人來將這片魔鬼手指全部毀掉,但對此一無所知的他們可能會因此毫無防備地遭到激烈的報復,顯然凱瑞本還不準備把他的隊友坑到如此悽慘的地步,雖然現在也不差。
想到這兒弗羅的牧師愈發地想要拿走一些魔鬼手指,她不能只承擔風險卻一點好處都沒能拿到,這不公平。
“我們得先走開,是嗎?”葛蘭問。
“焚燒的時候你們要到地面上去,”凱瑞本說,“毒尖在灼燒時會產生對人體有害的煙霧。它的叫聲也難聽極了——但現在男孩們可以先來幫幫忙。”
想要處理掉這麼一大塊魔鬼手指並不容易,他們先要將它們一一挖掘出來。免得殘留在溼潤泥土中的菌絲長出新的魔鬼手指,另外也免得魔鬼手指焚燒後的灰燼滲入土層後融入地下水——別忘記這種東西對於人類來說是入口封喉的劇毒。即便經過焚燒它的效力會降低,但驚人的數量可能會令它發揮出相同的效力。
在法師隔斷了煙霧與聲音,並將它們焚燒殆盡後,對這件事情超乎尋常的謹慎的精靈遊俠在黑暗的地穴中反覆巡查了三次。
“我真不知道凱瑞本爲什麼會對這種東西深惡痛絕。”盜賊說:“他表現的就像是要把這兒當做精靈幼兒的遊樂場。”
“精靈們一向都很討厭這個,”克瑞瑪爾說:“我和他第一次見面他就在追捕一個攜帶着毒尖的傭兵。”
“他有和你說過嗎,關於這個?”葛蘭像是不經意地問道。
“沒有,”黑髮的施法者瞥了他一眼:“這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們知道這個就行了。”
葛蘭向他鞠了一躬,以示接受到了他的警告,但這就是盜賊的本能與習慣,誰也不知道偶爾得到的一個小秘密會有多大的價值,它可能值你的一條命。
他們回到村子裡時已是近黃昏,煙囪裡冒出的香氣讓梅蜜不停地揉着肚子。
小村裡的村長自從知道自己的女兒和兒子都已經成爲了變形怪的一頓美餐後就病倒了,但爲了表達自己的謝意,他掙扎着住到了他兄弟那兒,把自己的房子留給了冒險者們,不過也有可能他不想看到這幢能夠讓他不斷地想起艾比與她哥哥的屋子——村民們簡單地打掃了一下——先前變形怪將這個房間弄得亂七八糟。爲他們換上了新的稻草,爐牀裡也升騰起了明亮的火焰,架在爐牀上的鐵鍋里正煮着一整條羊腿。還有一隻放在瓦罐裡,加鹽醃製過的肉餡羊肚。倒不是村民們一下子變得慷慨起來了。這些都是受了重傷,又沒有痊癒的可能,隨時都會死去的羊,既然如此,還不如儘快宰了拿來大快朵頤一番呢。
他們合用三隻盤子與三隻木勺,輪流匆忙而滿足地飽餐了一頓,村民們在屋角留了一桶水,他們喝了一點。又用剩下的水簡單地洗漱後就倒下安安心心地睡了。
梅蜜在接近黎明的時候醒來,她從麥稈上爬起來的時候覺得脖子和脊背都在尖叫,弗羅的牧師在屋子裡藉着爐牀的微光小心翼翼地走了兩步,推開門走了出去。
葛蘭稍稍睜開一隻眼睛,暫時這裡還是安全的,那些魔鬼手指也已經被燒的一乾二淨,就連它們的灰燼都被施法者藏進了自己的次元袋,他一點也不擔心梅蜜還能找到那麼一兩株——即便魔鬼手指既邪惡又可怕,但它終究還是一種植物,而只要是植物就不可能逃得過精靈的眼睛。
弗羅的牧師離開了溫暖的房屋。清冷的空氣與微風令她精神爲之一振——她一直走到村莊的邊緣才停了下來——一隻毛茸茸的長翅膀的黑色倉鼠輕輕地落在了她的肩膀靠近頸脖的位置,尖細的舌頭舔了舔她的皮膚,那層薄薄的皮膚下面藏着一根大動脈。小魔鬼能夠聽見滾熱的血液是怎麼在裡面流動的,“往前走,親愛的,”它甜蜜地說,一邊幻想着如果能一口撕開她的脖子吮吸裡面的將會是件多麼快慰的事兒:“我給你準備了一份小禮物。”
年輕的人類女性笑了,她不覺得這個失去主人的小魔怪能得到什麼值得一看的東西,在她的認知裡,小魔鬼只不過是一種比貓狗更聰明些的寵物罷了。
“就在這兒。”小魔鬼說。
梅蜜只看到了一蓬刺玫,開着白色與粉色的花兒。
小魔鬼阿斯摩代歐斯從她的肩膀上跳下來。站在一朵很大的刺玫花上面,扯開了掛在它脖子上的小袋子。這隻袋子是那麼的小,即便將抽繩全部拉開。袋口也只允許放進梅蜜的一隻大拇指,但裡面竟然能夠倒落出有一磅之多的東西——一開始梅蜜沒能認出那些黑紅髮皺的碎塊是什麼,但一絲靈光突然從她的頭腦中一掠而過,她馬上擡起手按住自己的嘴以免發出不自覺的歡呼聲。
“您想要這些是嗎?”小魔鬼故作無知地說:“我在一個箱子裡找到了這些。”
梅蜜放下自己的膝蓋,跪在那兒一支支地撿起顯然已經經過乾燥處理的魔鬼手指,雖然光線暗淡,但她還是能找到屬於魔鬼手指的那些特徵,畢竟她在被迫走出地穴之前看了它很久。
“是的,是的,”她欣喜若狂地說:“就是這個,”她一邊將所有的魔鬼手指塞進她的袍子裡,一邊抓過小魔鬼,惡狠狠地親吻了它一下:“你是怎麼弄到的……那個箱子裡還有嗎?”
“沒有了。”小魔鬼嫌惡地用尾巴擦了擦被弗羅牧師的唾液沾到的地方:“只有這些,我找了好久。”
“呃……沒關係。”梅蜜有些遺憾,但那不管怎麼說,總比一無所獲來得好。
“我想我得謝謝你。”她心滿意足地站起來,敷衍地說:“你想要些什麼?漿果、蜂蜜還是肉乾?”
“我能自己覓食。”比漿果和肉乾更好的食物,小魔鬼在心裡說:“我可以跟在你們身邊嗎?”
“怎麼說?”
“你們中間有個施法者。”小魔鬼說。
“克瑞瑪爾。”梅蜜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對,就是他,”小魔鬼說:“你知道我是個小魔怪,”它用誠懇溫柔的聲音說道:“我在那場瘟疫中失去了我的主人,而作爲魔法造物的小魔怪是不能沒有主人的——我想要他做我的新主人,但他拒絕了。”
“啊……那可——真是太不幸了。”梅蜜急急忙忙地說,她差點將自己的真心話說了出來,弗羅在上,如果施法者願意接受這隻小魔怪作爲寵物,那麼今天這袋子魔鬼手指大概就不會落在她手裡了,梅蜜思忖道,而他只會把它拿去給精靈凱瑞本,然後暴殄天物的燒掉:“真奇怪他爲什麼不願意,”弗羅的牧師半真半假地說:“你是那麼的可愛。”
“他不但拒絕了,還揍了我呢。”
“可不是,他就是這麼個冷酷無情無理取鬧的壞傢伙。”梅蜜附和道。
“問題在於,”小魔鬼悲傷地說:“我還是挺喜歡他的。”
“愛……感情總是那麼不可理喻。”梅蜜說。“那麼你想要怎麼做呢?”
“如果可以,”小魔鬼說:“我希望你能收容我一段時間,我想,如果我能表現出一些值得稱道的長處的話——我可是很能幹的,他或許就會願意接受我了。”
“那麼。”梅蜜向它展示了一下她鼓鼓囊囊的胸部:“這些算是僱傭我的費用?”
“你還能得到更多,”小魔鬼說:“只要你願意帶着我。還有,”它說:“你可以把這些放回到這個小袋子裡,我保證就算是精靈也沒法兒用他的臭鼻子嗅出一絲一毫的味兒來。”
梅蜜猶豫了一下,的確如此,如果被精靈發現,這些價值高昂的施法材料一定會被收繳毀掉。
“好吧,那麼,”她伸出手掌:“契約成立?”
“成立。”小魔鬼伸出它的小爪子,在那隻雪白的手掌上拍了一拍,而梅蜜甚至沒注意到它連契約二字都沒提起——德蒙已經是小魔鬼恨不得拿塊乾麪包擦掉的黑歷史了,它當然不會願意再讓這個愚蠢的牧師再加上一筆,如果稱這個女人爲主人——無論哪個魔鬼都會很願意將它打回到劣魔甚至賤魔的等級,只因爲它太給魔鬼丟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