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安芮說要去與精靈們會面求援的時候,安東尼奧法師與行會首領們,還有羅薩達的主任牧師都認爲這將是一場包含着哀傷、歉意與誠摯之情,並在最後獲得一個皆大歡喜結局的談話。北方的辛格精靈從來就要比南方的埃雅精靈更寬容一點,即便是止僅有着一半血脈的半精靈也能得到他們的庇護與珍愛——安東尼奧法師與鷓鴣山丘與白塔的前領主可以說得上是相當友好的朋友,但就算是這樣,他也得責怪這個已經深埋土中的男人目光短淺——他不明白精靈會給他心愛的女兒帶來些什麼。
白塔可以說是精靈一手創造的,沒有精靈,白塔只是一個小得連冒險者也未必會駐足一二的貧瘠村落,而他們的初衷不過是爲了給灰嶺與銀冠密林的精靈預留一座臨時落足的小巢——尤其是那些剛完成成年禮,開始他們漫長生命中第一次遊歷的年輕精靈們,人類不過是廕庇在其屋檐下的過客而已。
對於前任領主與一個女性精靈之間的愛情與婚姻。安東尼奧法師是相當贊成的,雖然他們沒能得到一個兒子,但幸運的是。路澤爾公國的法律是認可女性繼承父親的財產、姓氏與領地的,只要她沒有別的兄弟——安芮接任領主的時候還只是個孩子。既沒有魔法也沒有武技的天賦,除了精緻的容貌以外幾乎找不到什麼優點,但在老法師的眼裡,這個缺憾並不太大,安芮是朵小花兒,沒關係。一個半精靈有着長達兩百至三百年的壽命,對於精靈而言,它是短暫的。但對於人類來說,它象徵着十幾代的傳承與積累——只要她還是白塔與鷓鴣山丘的主人,精靈們的看顧就會繼續下去,而那麼長的時間,足夠白塔成爲一個真正的大城,只屬於人類的大城,即便沒有精靈也能在這個危機重重的大陸上屹立不倒的城市。
他沒有想到的是安芮竟然如此之快地失去了精靈的愛憐,精靈們放棄了她,也放棄了白塔。
年老的法師施放了一個法術極其冒險地將自己轉移到了兩河交界的地方,曾經像是要吞噬整個白塔的驚濤駭浪已經平息下去。白塔的內河(也是星光河的支流)如同一個委屈的孩子那樣嗚咽着在被截斷的地方迴旋打轉,渾濁的水漫過原先的河灘,浸入樹林邊緣的灌木叢。老法師的鞋子與袍子的邊緣都沉入了冰冷的水中,但他恍然無覺——精靈的船隻展開了寬大的飛翼,在魔法星河的光芒下,描繪在船帆與船身上的魔法符文熠熠生輝,它在同樣璀璨的星光河上徐徐轉向,將船頭轉向灰嶺的方向——完成了任務的精靈法師們沒有進入船艙,他們看見了安東尼奧法師,並向他輕輕頜首致禮。
魔法掀起的風吹開了他們的兜帽,安東尼奧只認得他們之中很小的一部分。但他知道他們都是精靈法師中最爲卓越的那些,他不由得淚眼朦朧。他試想過挽回,但他知道這已經不可能。精靈的船在狂風中起飛,掠過星光河的河面,在河面上留下一道如同雷電的影子,這個景象,白塔的人們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那是安東尼奧法師。”瑞雯說,並且輕聲嘆息,安東尼奧法師是極少的,精靈們樂於往來的人類法師之一,但他一個人並不能挽回白塔現有的頹勢。
佩蘭特吻了吻伴侶的前額,如果安東尼奧願意離開白塔,他與精靈們的友誼或許還能被保持上很長一段時間,但他知道安東尼奧是生於白塔長於白塔的,他只在跟隨導師學習遊歷時離開過白塔,在得到法師的資格後他就迫不及待地回到了這裡,據佩蘭特所知,曾有不止一個國王或是大公願意在自己的宮廷裡爲這個極有天賦的法師提供一個顯赫的座位,但都被他拒絕了。
瑞雯撫摸了一下佩蘭特的頭髮,它還滴着水呢。作爲一個法師,她當然有辦法立即把它弄乾,但她早就準備好了的不是法術而是乾燥柔軟的棉布,她讓佩蘭特坐下,然後用棉布罩着他的頭髮,用力的揉搓起來——作爲一個強大的德魯伊,佩蘭特也能瞬間讓自己看上去不是那麼糟糕,但就算是一個蠢鈍的半身人,也知道在伴侶想要展現愛意的時候別去掃她的興,要不然或許過不了一會她就會惡狠狠地掃你的興了。
佩蘭特與許多精靈一樣蓄留着過肩的長髮,瑞雯一邊擦拭着它們,一邊感受着它們帶來的奇妙觸感;佩蘭特的頭髮要比瑞雯自己的更爲堅韌,也沒有那麼纖細,瑞雯覺得自己就像是緊握着一把質地優良的弓弦,或者說,這算不上一個比喻,因爲瑞雯的弓弦確實都是用伴侶的髮絲絞成的。
而後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即便背對着瑞雯,作爲她的愛人,佩蘭特依然感覺到了那縷溫暖而愉快的波動:“你想到什麼了?”他溫柔地問道:“吾愛,別否認,我能夠感覺到你在微笑。”
“啊,我並不想隱瞞你,”瑞雯說:“我只是想起了灰嶺的‘白臉兒’——你與它看起來是那麼的相似,看上去就像是一對父子。我曾經撫摸過它的毛皮,那真是驚人的光滑柔順,我在想——你的毛皮摸上去是怎樣的呢?”
“比它更好。“佩蘭特說。“我保證。”
瑞雯的回答是俯下身來親吻了一下他的耳尖,佩蘭特轉過身去。給予相同的贈與。
在經過一段舒舒服服的彼此依偎後,瑞雯說:“如果克瑞瑪爾回來,他會很高興的——上次我看到白臉兒,它的妻子,還有它們的孩子一起在河灘上曬太陽,那個可愛的小傢伙已經長大了,不再是白色的短絨毛,而是和它父親一樣。有着一身漂亮的深褐色毛皮,但它的眼睛更像是它的母親,就像是一枚杏子,又黑又亮,而且性情和善,雖然有點笨拙,但克瑞瑪爾一定會愛上它的。”
“是啊,”佩蘭特說:“等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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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蘭特與瑞雯所不知道的是,他們正在談論的克瑞瑪爾也正面對着一隻水獺。
他們在離開了“凹角”後轉向西南方行進,那是一片沿着河流與山嶺生長的狹長林帶。既可以爲他們提供食物又能提供廕庇。
魔法星河橫亙天穹,深藍色的天鵝絨幕布上遍佈星光,天與地交界的地方還殘留着一抹沉鬱的紫紅色。他們在樹林間的一片空地間燃起了篝火,伯德溫用皮囊打來了水,克瑞瑪爾將自己的淨水球放進去燒煮與淨化;精靈與梅蜜找到了不少野生的漿果,還有半窩黑背錦雞的蛋——梅蜜是想要全部拿走的,但精靈不允許,弗羅的牧師不敢違背遊俠的意旨,但她還是乘着凱瑞本“不注意”的時候挖走了不少松鼠遺留下來的堅果(從一個愛吹噓的吟遊詩人那兒學來的小訣竅)——精靈當然發覺了,但經過一個寒冬還沒有被松鼠挖走的堅果基本上是被這種記性不怎麼樣的小生物忘記了,即便留下也只會發芽或是僵死在土地裡。吃掉一點沒什麼大妨害。
葛蘭認爲這樣的晚餐實在是太過寒酸了,但他知道精靈可能不會同意他去狩獵。春季是動物們繁衍生養的好時機,而且他們已經有了食物。“但我們最少可以弄到一點魚吧。”他說,向伯德溫和梅蜜歪了歪頭,“他們的傷勢可不是一兩頓麪包和乾肉就能補養回來的。”
還有我自己,他在心裡說。
盜賊從附近的溪水裡抓到了魚,只有手掌那麼長,卻十分肥壯,有着銀色的細鱗,一個小的古怪的頭——還有一隻比魚更壯碩的水獺。
“這是什麼?”黑髮的施法者問。
“水獺,”葛蘭理直氣壯地說:“它偷了我的魚。”還不止一次,小魚聚集在一個很深的水凹裡,晚上的水還是很涼的,盜賊弄上來一部分它就跟着吃上幾條——葛蘭忍耐了兩次,第三次的時候忍無可忍地抓住了它。
水獺黑色的眼睛反射着火光,亮晶晶的,充滿委屈,它的四隻爪子都被葛蘭的腰帶緊緊地束在一起,在衆人看過來的時候,它居然還控訴般地叫了幾聲。
“水獺的肉是很好吃的,”盜賊滿懷惡意地摸了摸它的肚子,“而且這裡面還裝滿了我的魚,我們可以把它們一起烤了吃——而且我正需要一張毛皮來做褥子呢。”
水獺大叫起來,一邊嚷嚷還一邊拍打着自己的尾巴。
“它能聽懂我們的話?”梅蜜警惕地問:“它不是隻普通的水獺,是個德魯伊?”
“不,”精靈笑着往火堆裡投了一根樹枝:“動物對危險總是有所預感。”
“可真比人類強多了,”盜賊捏着水獺的脖子,“是不是,梅蜜?”
梅蜜動了動嘴脣,什麼也沒說。
在簡單地吃過了晚餐後,梅蜜走到一邊去,在徵得施法者的同意後,她用皮囊中剩下的熱水清洗了自己的臉,用手指梳理頭髮,撿起先前在採摘漿果時隨便蒐集的香豌豆花,供奉在一蓬生機旺盛的接骨木叢前,虔誠地祈禱起來。
在她還只是個僅需要玩樂放縱便能逍遙度日的弗羅牧師時,她不能說是一個品行良好的追隨者,反正弗羅似乎也不那麼在乎她的牧師是否出自於內心地愛戴與信奉她,只要有足夠的黃金與寶石作爲奉獻,她就能在主任牧師面前過關,所以她和其他弗羅牧師那樣,只是偶爾會跪拜一下她們的神祗,更多時候只是佩戴香豌豆花或是舞蹈歌唱應付一下而已。
但她現今不再那麼以爲了,她從她的神祗那裡獲得了力量,原本她以爲沒有的力量,她必須回報她,博取她的歡心。
“說起來弗羅的慶典日就要到了。”盜賊不懷好意地說:“弗羅的牧師在那一天無論做些什麼都只要一枚銀幣,對嗎,梅蜜?”
“別去打攪一個牧師的祈禱。”伯德溫冷冷地說。
“好吧,”盜賊說:“那麼說您是不需要的是嗎?”
“弗羅的慶典並不骯髒,”凱瑞本說:“在我的記憶裡,它原本是神聖,充滿愛與真誠的。”
“誰知道呢。”盜賊說,他挪開火堆,在上面鋪上樹葉:“在我的記憶中,她就是個娼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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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見過這些人嗎?”
傳令官將卷軸在凹角村民的面前展開,上面用魔法印刻着伯德溫、梅蜜與葛蘭的身影,“一個缺了手臂的戰士,一個盜賊,一個弗羅的牧師,一羣罪人,村民們,聽清楚,他們犯下的罪行可怕而殘暴的程度遠超過你們的想象!現在,遵照國王的旨意,如果能夠提供消息,你們將能得到一百個金幣以上的賞賜,如果膽敢隱瞞,那麼你們將會與他們同罪!”
貝里的父親推開其他人走了出來,他看了看卷軸,向村民們轉述了傳令官的話。
“你們見過嗎?”他問。
“沒有,”村民們說:“沒有,尊敬的大人,我們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站在一邊的,來自於伊爾摩特聖堂的牧師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他們已經勘察過了“凹角”的情況,就他們所看到的,這裡的危機並不是一個能力平庸的同僚與一羣握着鐵叉斧頭的村民能夠解決的,他們找到的怪物屍體證明確實有戰士、盜賊以及弓箭手經過此地。
但伊爾摩特聖堂的主任牧師悄無聲息地舉起手,制止了他的話。
“爲什麼要爲他們隱瞞呢,”在傳令官與他的士兵離開後,伊爾摩特的牧師不解地問道:“他們是被通緝的罪人。”
“但他們確實沒來過這兒啊。”主任牧師平靜地說。
“那些怪物的屍體……”
“那是仁善的伊爾摩特投下的懲罰,”主任牧師眼睛眨也不眨地說道:“告訴我,你是在懷疑你的兄弟(牧師們之間的稱呼)的虔誠呢?還是在懷疑仁善的伊爾摩特?”
牧師馬上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