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瑞本站在一個被帷幕遮掩着的角落裡,屏息靜氣,克瑞瑪爾做出一個手勢,輕聲唸誦咒語,有東西降落在精靈遊俠的身上,他擡頭望去卻什麼都沒看見——但他隨即發現自己的斗篷變成了毛茸茸的灰色,就像那些女官與侍從們常穿的那種,是由一種生活在森林邊緣與灌木叢中的大灰松鼠皮做的,那種松鼠可以長到頭尾十五寸,繁殖力強,所以它的皮毛不那麼珍貴,但至少要比兔子或是田鼠來的好。
斗篷的扣針也從鑲嵌氟石的秘銀釦針變成了普通的銀釦針,接下來是外袍,精靈的外袍是樸素的銀灰色,因爲混有蛛絲與秘銀所以帶有金屬質感,如今它被變成了柔軟的酒紅色提花綢,垂在肩頭的長髮變成了深褐色並且打着卷。
“幻術?”
“小小的戲法而已。”巫妖回答,轉而開始僞裝自己,黑色頭髮與黑色眼睛是極其鮮明的特徵,曾經的不死者沒有多動手腳,只是讓它們的顏色變淺,“這樣你看起來有點像是唐克雷家族的人了。”精靈評論道,魔法的力量流水般地瀉下,施法者的白色外袍(也是個致命的特徵之一)變成了暗藍色的絲綢,這和凱瑞本身上的酒紅色是王都的貴族侍從最常選用的兩種顏色——施法者的法杖變得細長,表層變得粗糙發黑,頂端握着紅寶石的鷹爪向上生長,包裹住寶石後組合成一個多棱的三角體,這樣它看起來就像是一柄隨處可見的長矛。
“哦,還有這個。”巫妖說,隨手碰了碰凱瑞本的雙刀,“銀冠”、“星光”在吟遊詩人的歌謠中出現過不下百次。
“即便如此,”凱瑞本說:“他們還是會知道是誰帶走了伯德溫。”
“那又怎麼樣?”巫妖說:“難道臆測和以爲也能作爲證據擺上泰爾的天平嗎?更何況……”
精靈好奇地翻看了一下自己的武器。單從視覺上而論,它們就是兩柄普通的短劍,但觸感和重量完全沒有改變:“什麼?”
“假如我們動作夠快。”曾經的不死者說:“在新王還未來得及在衆人面前審判伯德溫之前就把他帶走——那麼,從某個方面來說。伯德溫還不是個罪人,因爲他的罪名並未得到確鑿的認定,我們只是帶走了一個朋友,免得他在失去自己的庇護人後遭到冤屈與折磨——據我所知,伯德溫深受民衆的尊崇,後者會相信他的話,保護他,支持他。而不是如王都的貴族們爭着想要剝下他的皮……唉,一個蒙受不白之冤的可憐人,一個受苦的英雄,一個堅貞的騎士,吟遊詩人準能爲此編出十來個兀長曲折的美妙故事來,這樣無論他之後想要做些什麼,生存、辯白、贖罪或是爲另外的國家或是領主效力……”
“只怕沒人會願意接受一個失去了泰爾眷顧的騎士。”凱瑞本說。
未必,巫妖暗暗說道,他導師的塔裡可養着不少這樣的小可愛呢,“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作爲一個泰爾的騎士,單單一個瀆職就已經足以令他失去神恩了。”而且作爲一個曾經的不死者,巫妖對伯德溫和國王之前的關係一點兒也不看好。國王那股惺惺作態的模樣幾乎能令一具骷髏嘔出他的靈魂之火——只有那個頑固天真的泰爾騎士纔會對種種違和之處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他拉開帷幕,幾個侍從正匆匆忙忙地一邊高呼着“老王已死,新王萬歲”一邊舉着長矛穿過走廊,兩個侍女探頭探腦地混雜在隊伍裡面,巫妖和凱瑞本沒費多大力氣就順利地綴上了他們。
連續改換了幾支隊伍後,凱瑞本由衷地感謝起自己聽從了克瑞瑪爾的建議——王庭正處於一片混亂之中,侍從與女官們有向外跑的,也有往裡走的,森嚴的防衛由於失去了主事人而變得雜亂無章。一些消息靈通的貴族已經設法進入了王庭,他們帶着自己的侍從和女官。聰明的那些爭着去覲見約翰公爵,也就是現在的新王。而蠢的那些竟然在詢問王女李奧娜公主身在何處,難道他們以爲那女孩還能成爲一國之主嗎?
但他們給了凱瑞本與巫妖極大的幫助,原本在王庭中行走,陌生的面孔必定會遭到阻截與盤問,可是現在呢,誰又能管得了誰,誰有願意去管誰呢?
庭院裡甚至沒有燃起火把,無垠的天穹猶如珍貴的黑曜石那樣清澈深邃。
王庭的監牢是一座獨立的高塔,塔裡的房間被一些身份高貴的囚犯佔據——譬如說,某場戰役的俘虜,不是國王就是領主,或是富有的騎士,他們在等待家人給出贖金的時候將會受到重要賓客般的招待,美食、好酒、僕人,吟遊詩人會應召爲他們彈奏樂曲,吟唱詩歌,如果他們願意,偶爾還能參加一兩場在王庭內舉辦的比武大賽——當然,不會是伯德溫,李奧娜公主給他們畫了一張粗陋的地圖,指出塔下的三個通道,這三個通道分別通往二十餘間地下牢獄,她的父親在確定她爲繼承人後帶着她下去一一點數過——裡面的罪人在她父親看來都是罪不可赦的,其中令李奧娜印象最爲深刻的是一個曾經的領主,因爲拒絕向國王交付騎士與賦稅而被宣判爲逆賊,在大大小小連續五次戰爭後他被得勝的國王投入監牢。拴在手腳之間,過短的鐵鏈令得他只能爬行,膝蓋能夠見到骨頭,十指指甲翻卷,就像是植物的觸鬚,眼睛佈滿了白色的霧靄,已經瞎了,但他牢牢地記得仇人的氣味與仇人的聲音,國王緩步經過時,他用頭和肩膀撞擊着鐵籠呵呵嘶吼,嘴巴里沒有牙齒也沒有舌頭,就是個深不見底的黑暗洞穴,李奧娜無數次地做過被這張可怕的黑洞吞噬下去的噩夢。
而他是整座監牢裡情況最好的罪人,李奧娜無法想象伯德溫成爲其中的一員會是個什麼樣子。
囚塔大概是現如今唯一一個能夠與新王居住的高塔有着同等戒備力量的所在,凱瑞本和克瑞瑪爾很容易地就找到了兩個隱蔽起來的法師,不下三打的騎士與士兵。至於塔裡究竟如何,還不得而知。
值得慶幸的是那兩名施法者並不是高級法師,而且也不夠警惕。畢竟新王和富凱也都還在等着凱瑞本的詢問與質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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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蜜往外爬了兩步,想要更多地瞭解到外面的訊息。她的本能告訴她正在有不得了的事情發生——之前因爲她是個女人,身材曼妙,容貌秀麗,所以在各方面都得得到不少優待,舉個栗子,她是走着進來,而不是被拖進來的,期間雖然淚眼婆娑。但一點也不妨礙她看清能看清的一切,誰知道什麼時候就能派上用場?
她記得進到塔裡後,他們經由一道地面上的暗門往下走,階梯很陡,很窄,沒有光照,只能看着最下面的那點光點行動——下面是個圓形的洞窟,分有三條通道,守衛詢問帶她來的騎士這個美人兒是要被送往那裡的,騎士說左側——後來守衛願意和梅蜜說說話兒的時候稱讚她是個不可多得的幸運兒。
“那麼說我還有可能被放出去。”梅蜜故作無知地問道。
守衛大笑起來:“不。”他惡毒地說:“只要到了下頭就不可能會被放出去,美人兒,你一樣要死。但只會被絞死,我發誓到那時我會先用膝蓋碾碎你的頸骨,這樣你會死的很快並且毫無痛苦。”
梅蜜沒有詢問剩下的兩條通道里的罪人會如何,即便知道他們會比自己悽慘一萬倍又如何?她從來就不是個會靠這個麻痹自我的弱者,她想要活下去,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
她曾想過在守衛進入她的鐵籠之後設法勒死他取得他身上的鑰匙,但他們也不是見到個女人就會神魂顛倒的蠢貨,他們每次只進來一個人,另一個人在外面將鐵籠的門鎖緊。
梅蜜想了很多辦法。最終還是無濟於事,但她沒有放棄——總有機會的。就看她能不能抓住。
她幾乎將自己的面孔嵌進了鐵籠的縫隙,側過一隻耳朵注意地聽——那個三條通道的盡頭。或說起點的洞窟應該是個行刑室,梅蜜在那短短的一瞬間看見了鐵釘椅子、拔舌器,鐵叉,懲治鞋,開花梨……還有用於處木靴刑與貓爪刑的木牀,那麼多天她還是第一次聽到受刑者的慘叫聲,而且感覺很有點熟悉。
然後她聽到了一個名字,伯德溫,哦,那個可敬的爵爺,可憐的爵爺,對此梅蜜倒不怎麼驚訝,那個粗俗愚蠢的村婦,叫做潘妮的女人,弗羅的祭司造了她,又毀了她,她的丈夫就是伯德溫.唐克雷,不過既然他已經淪落到了這兒,唐克雷這個姓氏應該已經不再屬於他了。
那個叫做鬣狗的混球,很幸運,之前梅蜜沒和他打過任何照面,興致盎然地列舉了各式各樣的刑罰——就算是條沒腦子的章魚也能聽出他對伯德溫積怨已深,現在可好了,他總算找到了發泄和報復的好機會,他的仇人就在他面前,軟弱而卑賤,他儘可以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梅蜜在回憶中找到了那個爵爺的影像,穿戴着整套的盔甲,灰色的眼睛與灰色的頭髮,魁梧的就像是頭直立着的熊,算不得美貌但獨有着一種無法言喻的魅力,他不是個壞人,就像他對待他的扈從與梅蜜。他知道弗羅的祭司是個什麼貨色,但他也不曾粗暴地嘲笑過他的扈從,拒絕他的要求——他允許扈從帶上梅蜜,在梅蜜堅決要留在王都而不是跟隨着扈從來到雷霆堡後,他還讓其他扈從給她帶來了一百個金幣,半威脅地提醒她最好不要太傷了那孩子的心。
真是個好人哪,梅蜜想,但好人總是遭罪受苦。
她差點就忘了自己要做的事兒,一陣激烈的爭鬥與吵嚷把她驚醒了——一個男人正在與鬣狗爭執,他堅決不同意鬣狗動用任何刑罰——伯德溫尚未被確認有罪,而將殘酷的斬刑或是別的刑罰降到一個無罪的人身上,無論是高地諾曼還是泰爾的律法都是不被允許的。
梅蜜聽出了他的聲音,她努力地想了想,那是一個瞎了一隻眼睛的男人,身材高大,聽說原本還是約翰公爵的騎士,因爲他沒能完成某個任務而被公爵懲罰性地派駐到了這裡成爲了一個低賤的獄卒,也是個好人,他從未進過梅蜜的鐵籠,在那些人折磨她太厲害的時候還會敲打鐵籠警告他們。
可惜的是,就像梅蜜說的,唯有不幸纔會與好人形影不離,沒過一會兒,一具屍體被拖進了梅蜜所在的監牢。
“怎麼說呢?”一個守衛問。
“就說他不小心被一個罪人殺死了。”他的同伴說。
“誰?”那個守衛瞧了瞧梅蜜:“可不能是她吧……”
“當然不是,”他的同伴說:“那個盜賊會比較合適,據說他很危險。”
“哪兒的盜賊?”
“箱子裡,”守衛的同伴神秘地說:“有時他會變成一堆紅色的粉末,讓人們以爲他死了以便逃走——所以他們把他裝進箱子裡,用鉛澆鑄縫隙。”
“但如果他在箱子裡,那麼他又是怎麼跑出來殺掉一個守衛的呢?”
“誰知道呢,盜賊總是有他的辦法的,”同伴不高興地說,因爲他也發現了這一問題:“對啦,箱子上面有個有鎖的小蓋子,只能容許一隻手伸出來,我奉命每隔一段時間打開蓋子來看看他是否還活着。”
他走過去,打開那個小蓋子:“看。我們可以說他突然從嘴裡吐出了匕首。”
“吐出了十七把之多?”守衛搖着頭,但滿足了好奇心後,他不再對這個箱子感興趣了,“就這麼說吧。”他決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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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塔的守衛者們大喊大叫,驚慌失措,因爲一隻燃燒着的大蜘蛛突然從塔身爬到了頂端,然後縮小身軀,從窗口鑽了進去,而後下一刻,火焰就從窗口竄了出來。
塔裡的房間囚禁着一個尊貴的諸侯領主,價值五十萬枚金幣。兩個騎士,價值六萬枚金幣。一個商人,價值十萬枚金幣與一個葡萄園。
於是他們都一股腦兒地衝上塔去救金幣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