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淼開着吉普車來到豐華街永茂路16號，這裡是李美心的母親家，張淼將車停在樓前。遠遠望去，李美心的母親所住的是一棟一打眼兒看過去就知道少說建了得有40年以上的五層老樓，樓體上能看到因爲長期的潮溼、潮熱在外牆上留下的高低錯落污水印，像一條被釘在樓體上的長蛇盤繞在整棟樓的外牆上，因爲樓的一側貼着河岸，本身又有院子，這使得西側靠着河岸的樓體植物長的極其茂盛，或許是樓下沒有人住，又或者早就搬走了的緣故，西側的樓體上爬滿了爬山虎，直爬到4樓，單從西側看，整個樓體給人以陰森、恐怖的感覺，有太陽的時候還好，但如果是陰雨天的話，想必是極其“壯觀”的吧。樓的東邊剛過馬路，一堵高2米5左右帶着黑色鐵欄，灰色花崗岩圍牆的高檔小區與西側這棟“鬼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同樣是5層樓高，但20多年前的公寓樓現在看起來卻仍然保持着六、七成新，淡黃色的牆體在陽光的照耀下，使得整個小區都亮堂了起來。
張淼帶着小馬跟王菲兒從“鬼樓”的南側上樓，來到4樓緊挨着河岸的李美心家。
“咚咚”張淼對着李美心家破舊的鐵欄門禮貌的敲了兩下。不一會兒，一位白髮蓬亂的六旬老婦人打開了裡屋的門，隔着破舊的鐵欄門看着張淼三人。
“你們找誰啊？”
張淼面帶微笑，和善的把臉湊到鐵門前，試圖讓裡面的老婦人看清自己。
“大娘您好，請問這是李美心家嗎？”
老婦人聽到李美心的名字一下子來了脾氣，嚴厲的說道。
“這不是她家，這是我家。我沒有她那麼不孝的女兒。”
“大娘，我們能進去說嗎？”
老婦人狐疑的看了看張淼三人。
“你們是幹什麼的？”
小馬掏出了警官證。
“我們是警察。”
老婦人墊起腳，頭輕輕靠近鐵門以便能夠看清那張警官證，跟着又擡眼看了看眼前的三人，這纔開了門！
三人進到屋子裡，老婦人頭也不回的走向廚房。張淼下意識的彎腰打算換拖鞋，低頭看了一眼門旁的塑料鞋架，兩雙皮鞋，一雙布鞋，卻沒有一雙拖鞋。屋子裡的光線很暗，面向北邊的是廚房，廁所是包裹在廚房裡的。老婦人端了三杯熱水從廚房裡走回客廳。張淼繼續打量着這棟老房子。
“這房子您跟您老伴兒倆人一塊兒住啊？”
說着話，張淼走向了西廂的臥室。
“嗐，老伴兒死多少年了都，我跟我兒子兩人一塊住。”
西廂的臥室面朝西，下面就是那條河，窗外跟樓下都是爬山虎，屋子裡還拉了一條玻璃繩掛的晾衣繩，那高度對李美心的母親來說剛剛好，殘坡不堪的地板一塊高一塊低的，踩上去咯吱咯吱的讓人心煩。
李美心的母親又轉頭問王菲兒跟小馬。
“你們要找那個死丫頭啊？嗐！你們來錯地方了，她現在人在國外呢，可風光了。這個死丫頭，賺了錢也不說回來看看我，真是白養她了。”
李美心母親把頭撇向一旁一臉不屑的樣子，跟着又轉而好奇起來，扒拉了一下王菲兒的胳膊。
“誒、她是不是犯法啦？所以你們纔來找她呀。哼，我就知道這丫頭的錢都不是好來的，又醜又沒本事憑啥能當老闆，估計也是李美柔那個小丫頭幫她。哎！人家命好有貴人啊，不像我……怎麼攤上李華這麼個窮鬼……”
王菲兒跟小馬倆人聽着李美心的母親不停的絮叨年輕時那點破事。
張淼則繼續走向西廂旁的南廂次臥室，南廂窗戶同樣在西面，整個房子西北朝向。南廂裡有一個上下鋪的鐵架牀，上鋪擺了不少盒子，裡面都是一些手工製品，類似中國結那類的東西，下鋪擺了很多老式的白色膠鞋，還有一個淡紅色的大洗衣盆，盆裡裝了幾雙老式的綠色軍用膠鞋，跟一個破舊的排球、都是些90年代的東西了。洗衣盆的邊緣裂了一個大口子。牀旁不遠處還有一個1米8長的摺疊牀，牀上是沒疊的被褥。摺疊牀旁邊的地上還有好多編織袋繫好的大大小小的包袱。
鑰匙開門聲響起，一個穿着保安制服、帶着眼鏡的人進到屋子裡，來人是李美心的弟弟李維。李維看着屋子裡的三個陌生人也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你們是？”
張淼從屋子裡走出來，掏出證件。
“我們是警察，你是……李美心的弟弟？”
“我是！”
“來單獨聊聊？”
李維摘下頭上保安的帽子跟張淼進了南廂的臥室。
“我姐……犯了什麼事嗎？”
“還不確定。我看你母親好像不怎麼待見你姐啊，跟我說說她吧？”
李維尷尬的苦笑了一下。
“其實我對她也不瞭解，我最後一次看見她已經是二十多年前了，她的樣子……我都已經有些模糊了。”
聽到這話，張淼十分的震驚。
“二十年前？這些年她從來沒回過家嗎？”
“家？這對她來說……不是家！”
李維說着話，手去扒拉了一下鐵架牀下鋪的那個裂了個大口子的紅盆，裡面的那個排球順着盆的裂縫滾了出來，‘邦邦邦’的彈向客廳的方向。張淼跟李維兩人站在原地，眼看着排球彈了出去。
一時間整個世界變成了黑白的，一個嶄新的排球順着臥室的門滾向客廳中央的一個深色大洗衣盆旁，8歲大的李美心穿着一件半截袖的小衣服正在拼命的搓着盆裡的足有她一半身高的實木的洗衣板。7歲大的李維從屋裡跑出來，撿起那個嶄新的排球，站起身看着面無表情、汗水直流的李美心，跟着轉身又跑回了房間裡。大門口鐵門的拉門聲響起，李美心中年的母親劉麗奮力的拉着幾個編織袋想要拖進屋裡。看到李美心正在地上洗衣服，大聲罵道。
“死丫頭，還不快點過來幫我一把，你死啦？”
李美心嚇得趕緊上前幫劉麗忙，但劉麗非但不感激還繼續數落美心。
“跟你那個病鬼老爸一樣，一點兒眼力見兒都沒有。”
李美心幫劉麗把大包的編織袋拖到裡屋的地上，一路上又帶了不少泥。劉麗再次吆喝美心。
“去！把地拖了去。”
李美心出門走向廚房。劉麗轉身坐到牀邊和藹的問向李維。
“兒子啊，晚上想吃什麼啊？媽媽給你燉排骨怎麼樣？”
“媽，你今天賺錢了嗎？”
“賺了賺了，今天好多人買媽媽做的東西呢。等着啊，媽這去洗排骨去。”
李美心拿着拖布進屋一言不發的便開始拖地。
廚房裡，劉麗拿了兩膳兒排骨，開着水龍頭‘嘩嘩’的沖洗着排骨。
李美心把拖布放到廚房裡抖了抖，然後用撮子把墩布條子抖下來的泥土都鏟了起來。
“把衣服洗完，不然不給你吃飯。”
8歲的小美心像一個上了發條的娃娃，機械似的走了出去。
‘嗒、嗒’美心一下又一下的推動着搓衣板，旁邊的飯桌上，李維跟劉麗兩個人在吃着排骨米飯。劉麗用鄙夷的目光俯視着桌旁的小美心，那眼神彷彿在看一隻狗。
“快點洗，還想不想吃飯了？”
突然電話鈴聲響起，劉麗接起了電話。
“……我是！動啥手術？我們沒錢。病危？”
李美心剛好洗完衣服，拿起那塊沉重的實木的洗衣板，但聽到父親病危的消息，一下子失了神，那塊厚重的洗衣板就這麼重重的砸在了洗衣盆上，洗衣盆直接被砸裂了一個大縫，水就順着那條裂縫淌的滿地都是。劉麗見狀立馬急了。掛下電話來到李美心身邊，擡手就是一個大嘴巴子。這一下扇的老大勁，連兒子李維都被嚇了一跳。但8歲大的小美心居然沒哭，當然這是因爲她捱了太多劉麗的打早就麻木了，眼淚也早就哭幹了。
“你個小兔崽子，你幹啥呢？啊？你知不知道那一個盆多少錢？把你賣了都不夠賠的。討債鬼，要能賣早把你賣了。今天沒你飯吃啊，告訴你”
劉麗去廚房拿拖布。美心則呆呆的站在原地跟着轉身開門走了出去。
美心來到樓下，天上響起了‘轟隆隆’的雷聲。伴着雷聲，美心沿着上坡向大道上走去。
世界再次恢復了色彩，市第二人民醫院門口，李美柔的母親殷悅帶着8歲大的女兒美柔頂着大雨打着傘來到市第二人民醫院，小美柔留着長髮，頭頂戴着一個帶有紅色的蝴蝶結的髮卡，一對兒大眼睛好看極了。
“護士您好，請問李華住幾號病房。”
“你是病人家屬嗎？”
“不，我是他朋友的愛人。有個叫李國富的人經常來看他，那纔是我愛人。”
“啊！我有印象了，他們住在304，你上去吧。”
“好的，謝謝你啊，護士。走，美柔。”
問完話，殷悅拉着美柔的小手準備轉身離開，此時二人身後的門口，完全被雨水打透的美心一聲不響的呆呆的站在原地，伴着轟鳴的雷雨聲。
樓上304的病房裡，身爲老闆的李國富坐在牀尾正在給身爲員工的李華削着蘋果，那樣子就像是親哥倆在照顧自家的親兄弟一樣。李華面色蒼白，連乾裂的嘴脣上都看不到一絲血色。李華望着正在幫自己削蘋果的老闆。
“李哥！”
“恩？”
“我想……”
還沒等李華把話說完，小美柔就衝了進來。小美柔看見父親開心的一下子撲着抱了上去。
“爸爸！”
“哎呦呦，這孩子！爸爸手裡還拿着刀呢，多危險。快下去。”
“我不！”
“哈哈，老李你看，這孩子就是調皮。”
李華笑看着眼前這一對兒幸福的父女，眼裡說不出的羨慕。殷悅走進病房。李華想要起身。
“嫂子！”
殷悅連忙按住李華。
“別，老李，你躺着吧。”
殷悅看向自己的愛人李國富。
“醫生怎麼說？”
李國富輕嘆了口氣。
“醫生說，得動手術。三萬塊錢，五成把握。”
“這事兒劉麗知道嗎？”
“大夫說是已經通知家屬了，但對方說‘沒錢！’”
殷悅聽到着頓時火了。
“這劉麗也太不像話了，自己男人病倒了也不說想想辦法，沒錢去借啊，就讓自己家爺們兒在醫院裡這麼躺着啊。”
“你小點聲兒，這是醫院。”
殷悅很聽李國富的話，但還是不忘碎叨一句。
“就沒見過這麼不負責任的媳婦兒。”
李華聽到殷悅的話，眼神漸漸暗淡了一些面露苦笑道。
“其實她也不想的，她是真沒錢了，美心小時候總得病，動不動就肺炎家裡攢的那點錢啊，都給孩子扎滴流了，她媽說這孩子是我們家的討債鬼。動不動就罵她。好在蒼天有眼，這孩子命硬現在總算是挺過來了。咳咳……”
小美心來到病房門口。
“爸爸。”
李華沒想到美心會冒着大雨自己一個人跑到醫院裡來，還以爲是自己聽錯了。李華慢慢轉過頭，看到全身都被雨水打溼的美心震驚無比。
“美心？……你怎麼？……劉麗她？……你的衣服。”
“爸爸！”
小美心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哭着一下子撲到了李華的牀邊。李華看着自己的女兒委屈的樣子，心都碎了。
“乖孩子，不哭。告訴爸，你咋一個人來醫院了？你媽呢？啊？”
“媽她罵我是討債鬼，還打我，還不給我飯吃。”
殷悅聽到小美心的話下意識的捂住了嘴。
“太不像話了，這是親媽乾的事嗎？”
“劉麗，我日你媽呀。”
李華紅着眼頭上青筋暴起，掙扎着就要從牀上爬起來。李國富趕緊上前抱住李華跟殷悅兩個人一起攔着李華不讓他下牀。美柔嚇得趕緊退到一邊。
“誒誒，老李，你冷靜點老李……老李！”
雖然李華重病在身但此刻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李國富算是用上了吃奶的勁兒才把李華按住，李華因爲女兒受了委屈也跟着女兒嚎啕大哭起來。
“我要劈了她，我要劈了她……這他媽那是當媽的乾的事啊？我咋娶了這麼個婆娘呢我啊。我對不起女兒啊，我不配當爹呀我啊。”
“老李你冷靜點，身體要緊、身體要緊。”
李國富抱着將近半個身子都在病牀外面的李華，用手在李華的後背上輕輕的拍打、安撫着李華的情緒，等李華情緒稍稍緩和了一點跟着把李華抱回到病牀上靠着。
“美心，來！給你李叔和你殷阿姨跪下，跪！好孩子，快跪！”
李美心開始有點懵但還是照着父親的話做了。
“哎？孩子？老李，你這是？”
李華一把死死的抓住李國富的手，目光堅毅的看着他。
“李哥，這關我過不去了。我不能再讓這孩子回到那個家裡了。劉麗她不是個人吶。你看在這些年我爲工廠拼命的份上，你收了這孩子吧。來，孩子，叫爸爸，叫！”
“爸……”
“我讓你叫爸爸。”
“爸爸、爸爸！”
殷悅上前扶起小美心。
“孩子快起來。老李，你這是幹什麼？醫生不是說了有五成把握嘛，不行就讓國富先把手術費墊上。”
“嫂子，你們家真是……我來世做牛做馬我報答。”
李華說着掀開被褥也想下牀跪着，但再次被李國富攔住了。
“李哥，嫂子，你們聽我說，這孩子聰明着呢，還懂事，你們讓她上學，她將來指定能有出息報答你們。她不能再回去了，真的不能再回去了。”
李國富夫妻二人沒有說話，相互看了看對方，李國富在等妻子殷悅的意見。殷悅看了看小美心。
“這孩子多大了？”
“8歲，屬羊的。”
殷悅看了看一旁的小美柔。
“倒是跟我們家美柔一邊大。”
殷悅再次擡眼看了看李國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李國富也心領神會。
“行吧，這孩子託付給我們倆你就放心吧。不會讓她受委屈的。”
李華的表情慢慢轉悲爲喜，像是一下子釋懷了。
“好！好！美心你以後要聽叔叔阿姨話，知道了嗎？”
美心有點怕生的看了看李國富跟殷悅，對着父親李華重重的點了點頭。
“好！我女兒算是有着落了。劉麗，我不會放過你的……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李華氣的心臟病復發，用手使勁拽住自己胸口的衣服。李國富等人趕緊上前安慰。
“老李，你消消氣。”
“劉麗……劉麗！！！”
李華說着話突然脖子一歪，手一鬆就這麼背過氣了。這嚇得李國富跟殷悅兩人趕緊跑出去叫大夫。
“老李，老李。叫大夫，趕緊叫大夫。”
李國富用拇指死死的按住李華的人中，但爲時已晚。死不瞑目！用這四個字來形容李華最後的死狀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事後李國富叫人把李華的屍體送到了殯儀館，小美心死死抓住父親的手也不願意鬆手。眼看着父親的遺體被送上車，小美心嘴裡還在不停的喊哭着。
“爸爸，爸爸。”
李國富怕耽誤人家運送屍體只好把小美心抱到懷裡。
殷悅領着小美心跟小美柔兩個孩子來到一棟大宅院，打開大門，幾人走進了石灰板的院子裡。
“美心，這就是阿姨家，以後這也是你家了。等你跟美柔長大點，阿姨就給你們倆一人一把鑰匙。”
美心點了點頭，殷悅用鑰匙打開房門。
“走，進去吧。”
殷悅帶美心來到客廳餐桌的椅子上坐下。
“美心乖，你先坐這，阿姨去給你拿拖鞋。美柔啊~”
小美柔此時正撿起沙發上的格林童話故事讀了起來。聽見媽媽叫自己便擡頭看向小美心這邊。
“你去拿兩件你不穿的衣服給美心換。”
“好。”
小美心眼睛始終停留在美柔的身上，看着她一直從沙發上下來走到自己的臥室裡，直到視線被臥室的門擋住。殷悅拿了一雙兒童小拖鞋過來，跟着幫美心把鞋子脫下來卻發現小美心的腳丫上被涼鞋蓋住的部分都很白而其他的地方的膚色就黑的多。殷悅擡頭看着小美心。
“你經常曬太陽嗎？”
小美心重重的點了點頭。
“我每天都曬衣服。媽媽每天出去擺攤，晚上回來那些鞋、衣服就髒了，第二天我就要洗，不洗完，沒飯吃。”
殷悅聽完一把抱住了小美心。
“一會兒我們先把溼衣服換下來，洗個澡，然後阿姨給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小美心再次用力的點了點頭。這時小美柔拿着兩件衣服從臥室裡走了出來。小美心的眼睛再次落在了小美柔的身上。小美柔忍不住問出了口。
“你幹麼一直看着我。”
“你好漂亮！”
小美柔一聽，傲嬌的擡起頭笑着把衣服遞給小美心。
“還用你說？”
殷悅見兩個人相處的不錯，也不由的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浴室裡，小美心把上衣脫掉露出了後背，殷悅看着小美心脖頸處因爲太陽的暴曬留下的一條與衣領位置齊平的明暗交界線，心裡說不出的酸楚。殷悅打開花灑試了試水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