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婆婆的印堂又被親了一口。
心已經氣炸了,老太婆披頭散髮,勢若瘋癲狂攻猛打,可哪能傷得到戚東來一根頭髮。
大漢身法翩翩,蝴蝶穿花一般遊走於劍法、石法、厚土雷法之中,口中嬌笑不絕,‘腦門兒’之後有接連喊出鼻尖兒、右眉、右顴、左太陽穴......喊聲不絕,小東山肖老太就在虯鬚漢的笑聲中,被硬生生地親了個滿臉花。
連拈花神君都看不下去,口中喃喃:“戚東來...得多喜歡這個肖老太。”
不成想戚東來人在兇悍法術之下,還能‘耳聽八方風雨’,聽到了拈花自語,抽個空子虯鬚漢轉回頭,遙遙對着拈花笑道:“錯了。神君,你再猜。”
三尸之渾,比起戚東來各佔勝場,稍一琢磨拈花就哈哈大笑,不理戚東來,直接對老太婆叫道:“肖婆婆,你可是動了凡心,看上了這個大鬍子。”
雷動天尊明知故問:“拈花、吾弟,何出此言?”
不用再扮和尚,拈花又可以隨便摸肚皮了:“肖婆婆明明打不過,偏有不肯走,天尊請想這是何故?”
一旁赤目湊趣:“找親唄,上癮了!”
三尸之首、老成持重,不想拈花赤目那般攥拳蹦跳開心不已,雷動雙手合十,大發宏願:“我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大哥有樣,二弟學樣,赤目也站住了腳步用自己做大師時候的調子跟着唱道:“我願此間,肖婆婆得償所願。”
拈花如何肯放過這樣的機會,同樣雙手合十,微微笑:“我願今夜,戚肖好合,舉案齊眉。”
赤目再得靈感:“我願古時騷族,香火綿延千秋萬載。”
拈花不認輸:“我願世外小東山,老樹新花添丁進口。”
三尸諢話傳遍全場,老太婆豈能聽不到,氣到發瘋還不夠,氣到心胸欲炸還差得遠,氣到不知該怎麼氣...可無論她如何憤怒,三尸的話裡有兩處沒說錯:
一是打不過,憑她小東山的手段,在騷人眼中根本什麼都不是!親都親了,想殺她再簡單不過。
二是她還不嫌丟人麼,想要留下來洞房麼?騷人混蛋,可丟人的絕不止大鬍子一個,今夜過後千百年裡,小東山淪爲天下笑柄、她肖老太淪爲天下笑柄。她的臉丟得太大,都能矇住天了。就算把大鬍子立斃當場也挽不回,何況遠遠殺不到人家。看戚東來的精神勁,他再親三個月都沒問題。
羞憤交加,濃濃恨意之中還有幾分恐懼,沒辦法不怕,每到戚東來喊出‘一處’,老太婆心中就升起恐懼...直到戚東來含羞帶俏地喊出:“小嘴兒。”肖婆婆突然爆發出一聲慘呼,再沒了法術猛攻,老太婆雙手掩面轉身便逃。
再沒了丁點掩面繼續鬥戰,更沒臉再於此間待下去。說是崩潰或有誇張之嫌,但心防終告失守。性命大過天,肖老太捨不得死,不過今日遭遇真比死過三次還要不堪!
“誒...這怎麼還害羞了...”戚東來口中喊着,作勢追趕幾步,很快就站住了腳步。
這個時候三尸是一定要起鬨的,拈花捧着肚皮大笑:“戚東來,怎麼停步了?快追啊,你婆姨跑不見了!”
“騷、戚東來。”大鬍子先糾正名字,之後才搖頭道:“神君說笑了,小東山肖婆婆德高望重、名滿天下,騷人心中對她只有敬重,別無雜念。只因老太太想不開尋了短見,騷人爲救她,不得已纔出此下策。”
說完,大鬍子轉身望向十五,抱拳,笑嘻嘻:“啓稟尊者,肖婆婆已然體會生命美好、人間曼妙,再不會自尋死路,騷、戚東來幸不辱命,不必謝我,尊者要謝就謝:天魔宗!”
想想肖老太之前強橫,再想想她之後遭遇,蘇景心中又翻出了那句老話:惡人自有惡人磨!這天下若少了戚東來,看來得遜色不少......
半空裡,天魔宗獨臂老漢收了自己的珊瑚寶物,一言不發轉身離去,天魔宗與月上天的衝突只因戚東來與肖老太而起,此刻事情了結,後面離山蘇景和月上天如何掰扯‘喬裝盜法’之事,與空來山全無關係,他懶得看更不會管。
空來山中,魔君閣內,蚩秀揮揮手撤去天魔眼,不再關注大漠古城,與宗主一起觀戰的幾位魔家首腦起身告辭。但其中一個看上去四十出頭的中年人,在走到門口時忽又站住了腳步,躬身作禮:“求請魔君,追罪騷、戚東來!”
說話之人是戚東來、蚩秀的師叔,此人幾乎從不下山,也很少過問教務,只在山內閉關清修,是個不折不扣的迂腐性情,不過迂腐歸迂腐,魔家弟子對魔宗榮光的維護是絕不會錯的。
“‘求請’之說,侄兒萬不敢當。”蚩秀搖搖頭,手指面前蒲團:“師叔請坐、師叔請看。”
說着話,蚩秀撩開了自己的袍袖,胳膊上,幾粒雞皮疙瘩尤未消退:“騷、戚東來行事荒唐,做人荒唐,今夜一戰傳揚天下,天魔宗少不得受他連累被無數修家恥笑,戚東來確實有罪。侄兒對他深惡痛絕。”
提到戚東來時,蚩秀全不掩飾面上憎惡神情,可接下來他又把話鋒一轉:“不過...事分兩面。一個天魔弟子要殺人,就是整空來山要殺人,這一重是絕不會錯的。拋開前因不論,終歸是騷人與肖老太對上了,是我家空來山與來歷莫名的月上天對上了。”
關門說話,蚩秀不以魔君自居,親手爲師叔奉茶:“一個弟子死了,千百個同門爲他報仇,天魔傳承如此,空來山中人從無貪生怕死之輩,是爲我魔宗榮耀,何故?外人只道我魔宗護短,心胸狹窄;但空來門徒自知,我輩快意恩仇,修魔修心修痛快,若不‘痛快’何以成魔,若不‘痛快’成魔何用。侄兒以爲...至少今日大漠這一戰中,還是有幾分痛快的。”
師叔放下了茶杯,反問:“痛快何在?”
“老虔婆聲名掃地、五內俱焚卻無以報復。老虔婆對上了天魔宗,她生不如死,她含恨千年,這是痛快的;月上天妖女請我去治罪本門弟子,那個弟子鬥法大勝,擊潰肖老太更掃了月上天的臉面,這是痛快的;鬥法之前擺明我天魔宗‘若魔徒死,你我不兩立’,逼十五咬牙說出‘肖婆婆若死,必來空來山討公道’是痛快的;鬥法之後顛倒黑白,明明是害人非得說成救人,即便這是小孩子耍賴鬥嘴,但還是痛快的。”
“老虔婆慘敗,未死比死了還不堪,可未死就是未死,月上天沒有尋仇的道理更沒臉來向空來山尋仇,讓她啞子吃黃連,是痛快的。”蚩秀放慢了語速,語氣加重了些:“空來山從不嫌仇人多,您、我、隨便哪個空來弟子都心知肚明,誰來尋仇都不怕,不過...此事了結,天魔大勝,魔宗弟子無一人會死在與月上天的衝突中...侄兒以爲,這也是痛快的。”
不怕開戰,不怕死,可誰願意沒事就去打仗,隨時可能會死。戚東來是不要臉了,但他更狠狠拍了敵人的臉面,他贏了。肖婆婆沒死,月上天興師動衆來空來山討公道...爲天魔宗親我家婆婆後脖梗子討個公道?還愁臉皮太大丟不完麼。
歸根結底還是那兩個字:贏了。
戚東來贏得噁心膈應也乾淨漂亮。月上天輸得有苦難言臉面丟精光。
“是以侄兒覺得騷、戚東來是有罪,但罪不至刑罰。”蚩秀話鋒再轉:“師叔放心,待騷人回來,侄兒必對他嚴加訓斥,此人越來越不像話,非要狠狠教訓不可......”
“教訓他以後不許再親人了?”師叔笑了,起身一禮,向外走去。空來山上,無論老的小的都算是魔崽子,性格有迂腐也有豁達,各不相同,不過無論什麼樣的心性,只要心底痛快了就再無問題。
師叔迂腐,但並非不通道理,想想肖老太此刻悽慘,想想自家弟子不用去和月上天廝殺隕命,師叔痛快了......
大漠古城,戚東來勝卻不驕,目光誠懇掃過月上天衆人:“修行路,多崎嶇,難免心障。哪位道友若生出厭世之念,戚東來願帶道友體會人間曼妙,破去心障,功德無量,來日道友飛仙時若能在心中說上一句多謝騷人,我便心滿意足。”
不想死的人能被他親得想死,又不覺得自己本領比着肖婆婆更強,月上天中教衆哪有人敢應騷人。
“戚先生修爲深厚,十五平生僅見,敬佩非常。前事了斷,天魔大兄的處事手段讓十五大開眼界。”十五尊者開口,就這麼模棱兩可的揭過此事...實在也沒什麼可再說的了,越矯情也就越丟人。
戚東來笑着點點頭:“如尊者所說,前事了斷...了斷了好、了斷了好啊!”說着,轉回身重返蘇景身邊:“騷人的事情完了,蘇景,你卻還欠了人家十五尊者一個交代。三位仙尊喬裝加入月上天的事情,到你給個說法了。”
若非戚東來中途‘送路’、約戰肖老太,蘇景被他們打斷,這個‘說法’早都給完了。
蘇景笑了笑,對戚東來道:“不勞提醒,說法一定要給出的,離山弟子做事從不缺交代。”
十五神情漠然,聲音裡不存多少語氣:“如此最好,中土世上所有拜月之人都在等離山的交代。”
蘇景邁步上前,之後他招招手把三尸喚到十五面前:“爲何加入月上天,你們三個自己對尊者說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