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何止你死我活。
骨金烏崩碎是爲一‘變’。
金烏萬象中記載的法術,許多都會隨着修家的境界增長而衍變,比如第一境時得到的護身赤炎如今脫變爲九九真火陽鴉;破第二境時煉就的元吉天都火翼後來炸碎可喚出一道影金烏殺法等等。
‘劍剎天烏’也不例外,崩碎骨金烏,每一碎骨每一殘片皆化瞬滅一劍!
陽天爲極,三重九數以襯,九百九十九道劍剎天烏,是稱‘千里缺一’。
‘挫骨揚灰’在前,惹得陽三郎暴怒成狂心思大亂;‘千里缺一’突變,毫無徵兆防不勝防......但不算完。
骨金烏做劍變同時,敵人識海靈臺中的小金烏遽然收攏烈焰。
元神之火不再攻敵人,而是...自焚其身!火中靈鳥以火焚軀,求不得涅槃求寂滅,以我火滅我身,換天怨人怒換萬靈瘋癲,引戾氣做殺劫,誅滅強敵、殺她灰飛煙滅!
法門不一樣,但道理一般無二,這是神物的天魔解血。
蘇景大口吐血,血漿噴在得陽三郎滿面,小金烏算不得他的本命元神,但也是他修行所得、是他修行上牽連重大割捨不斷的不一部分,元神自損蘇景必遭反噬,傷重嘔血。
而陽三郎...頭痛、臉痛、心痛、血痛、五臟六腑身體身體髮膚巨痛交加,入墜煉獄!那是千里缺一劍割入了身體;那是神物自毀換來的殺劫綻放於識海靈臺,她又怎能不痛!
滅頂大難已降,莫說修元和鬥戰,就連神志都幾近泯滅,哪還再有餘力奪去蘇景的修元,陽三郎血流披面嘶聲慘嚎。始終抓住蘇景天靈的手終告放開......
三尸與蘇景心神想通,內外兩頭金烏同時炸碎之事他們全都知曉,有那麼一個剎那,精通音律的拈花神君居然走神了,情不自禁、心中浮起了一個念頭:褫衍海中小師孃曾說蘇鏘鏘的‘拍子’是賤,小師孃說得沒錯,但不全...那一個‘狠’字,又何嘗不是蘇景的拍子!
出手無情,做決絕殺滅。沒了退路沒了餘地自然也就不用再猶豫!
神遊瞬起瞬落,三尸立刻動劍,蘇景能不能就此斬殺陽三郎還是未知之數,最最保險的做法莫過:管她死不死都先殺她十八次再說。殷天子劍陣再起,天星降力猛襲陽三郎。但讓三尸無論如何不曾想到的。就在劍陣蕩起時陽三郎突然發出一聲絕非常人能發出的、古怪又淒厲到無以復加的‘啼鳴聲’,身形全不協調、動作卻快到無以倫比,她...竟一頭扎向蘇景懷中。
旋即陽三郎消失不見,扎進去了?
蘇景被撞了個大跟頭,口中鮮血涌出得更多了,雙眼一翻直挺挺摔下大海。三尸忙不迭追下去。
墜海半途,三尸就撈到了本尊。拈花又再深潛一陣把之前天魔解血的戚東來也撈了上來。
兩人都未死,昏厥過去。戚東來施展霸道魔功,會讓全身經脈斷碎,活不了太久但一時半會也死不了。以前在摩天剎裡他也天魔解血過一次,三尸‘習以爲常’。
蘇景的情形着實古怪,呼吸虛弱面色蒼白,身體則燙得驚人。橫抱着他的雷動估計:此刻蘇景可做石板燒中的石板......
陽間、離山,天空中遽然一聲龍吟烈烈。斷角化龍形以守護離山天空的裘平安昂首長嘯。嘯聲歡快。
鏖戰一個多時辰,不聽、相柳、裘平安落盡下風打得奇苦,人人身上都已帶了不輕傷勢,可裘平安居然歡呼?
不止小泥鰍,石頭窩子周圍那羣負傷的比翼雙鴉也在嘎嘎歡呼。
因大聖玦牽連,妖奴與本尊有冥冥聯繫,若蘇景將死妖奴自有感應,片刻前,裘平安、火鴉妖裔都領受到‘大聖將亡’的氣意,此刻那氣意消失了,蘇景脫險,是以衆人歡呼。
輸定了,估計自己夠嗆還能再活多久,但蘇景還能活依舊值得歡呼。
不過就在他們歡呼時候,邪修陣中突然划起連串玄光,直擊離山!
邪修狡詐,其中以南二星鬼宿心機尤爲深沉,亂戰起後他隱遁一旁、窺測良久,終於尋得龍、蛇、長藤聯手守護的破綻,一道諭令暗傳,與心腹弟子同時發動急遁之法,向着離山腹地搶去。
攔不住。
確是攔不住了,人力有窮盡,三個年輕一代翹楚都已皆盡全力,再沒辦法填補破綻。可若被邪修衝入山界去,記名、外門和大部分內門弟子慘遭屠戮,離山聖地任邪魔踐踏,先祖英靈祠遭邪魔玷污......驀然一聲鴉鳴直衝蒼穹,剛剛那些傷得恨不得馬上就請人來給自己挖坑刻碑的比翼雙鴉盡數翻身躍起,錯落結陣:法術生,一枚金丸憑空躍出、炸!
光如劍刺穿雙目、烈焰涌動焚卷,真就仿如一輪驕陽崩碎于山前,殺陣無情頃刻吞沒鬼宿和門下,所有正‘鑽空子’的邪修。
金烏九劫第六劫,劫陽崩!
只有鬼宿老魔倖免於難,但雙目瞎、左臂斷、胸腹焦糊血肉潰爛。
之前烏鴉衛迎敵,最多施展到第五劫,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不久前剛剛把第六劫煉成了......一陣殺劫過後,飛旋半空的烏鴉們連拍翅膀的力量都難做調運,直挺挺地往地上摔去。
傷是真的,而且都還傷得不輕。不過隱藏了一點力道、還夠再結陣一次第六劫更是真的。好歹也是蘇景還在大漠時候就追隨於身邊的鐵桿心腹,受得小師叔認真教誨、見慣小師叔氣派行止,這幾百年下來哪能學不到一點高人風範?
天上一鏡通乾坤,烏鴉衛坑人,爲蘇景露臉了。
大大小小,一羣烏鴉摔回地面,烏下鴉女都好說,全是嬌小身材;烏上鴉男可就麻煩得很了。身形巨大落入巨石,摔到石窩附近砸得一羣離山高人叫苦不迭、也砸得一羣天宗正道哈哈大笑。
邪修紛紛叱吒‘離山妖孽’‘卑鄙無恥’,攻山法術愈發猛烈,此刻不聽三人還能勉強支撐,可隨他們修元消耗、傷勢越重,守禦中露出的破綻也越來越多,還能再堅持多久?
一個時辰?或者半天光景?不聽不知道,她已融身長藤,瘋以戰。卻總也不能真正專心...她想蘇景,瘋了似的想。
瘋戰,瘋想。
偶爾一閃念,很羨慕小金蟾啊,她的男人就在身邊。
過不多久。忽然自遠處傳來了一陣號角聲......有些殺伐意味,可實在不怎麼響亮,比着修家咒、法雷聲要遜色得太多了。紅長老的身體虛弱,不過眼力尚存,舉目透過前方戰團、向着更遠處、聲音來源望去,隨即愣了愣:
看清了,一隊軍馬。
騎兵在前、步兵在後。尚未衝鋒但正做急行,向着離山腳下趕來。
戰馬矇住了眼睛,騎兵挎槍,步兵背刀、手挽長弓鵰翎箭虛搭於弦。距離還太遠,未到彎弓的時候......步伐算得沉穩、隊伍勉強整齊,嗯,精銳算不得。但也將將夠得‘訓練有素’的評價。
訓練有素的...凡人。
凡兵凡將,凡馬凡器。
三千多人的隊伍。騎兵排頭手中一杆戰旗高懸,端端正正、斗大一個‘洪’字迎風飄擺。
洪是朝廷,朝廷的兵馬。
離山附近沒有重兵不妨,能湊得這三千多兵卒已是周邊縣鎮府衙的窮極之數了吧。
三千凡人,鼓號而進,前方戰團中有幾個邪修轉回頭看了一眼,笑。
進兵不停,再遠的距離也終有跨越之時,帶隊的胖將軍長刀出鞘,不問離山不喝邪修,只回頭喊我家兒郎:“邪魔亂離山,天難容地難容,人亦難容!殺!”
看到的,三千蠢勇捨命而衝。
看不到的,千里百里,馬蹄踏官道,兵出營匯聚成龍,四面八方急行匯聚,尚遠,卻行不輟,行伍青壯熱血武人,練得一身好力氣卻丟了腦子,不怎麼太去想一想,小草如何纏得住豺狼腳步;兔兒怎可能搏殺巨鱷。
即便瀋河心智縱橫,即便邪修心思多竅,也當真不曾想到過,再來馳援離山的竟然是凡人。
人間人。
這就是離山、正道誓死守護的:人世間。
三千勇,箭沖天,破空聲犀利,可對前方邪修而言,也不見得和樹上漂落的枯葉有什麼區別。
箭飛去,槍在手、刀出鞘,吼喝以震聲威,衝鋒...衝鋒!
十幾個邪修轉回身來,啼笑皆非、飛行緩緩迎向那隊軍馬,心裡還沒太想好,是直接動法抹殺了他們還是殘忍以對凌遲分屍以儆效尤......就在三千勇衝鋒之中,突然一陣狂風自他們身前掀起,整整三千人,就那麼一下子被風吹翻在地,個個摔得鼻青臉腫。
動法者顯身,兩個。
一男子,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
男子皺眉,先看了看被自己的風法吹翻的軍馬,冷聲道:“不知死活,滾開了。”而後又舉目遙望瀋河等人:“離山本該死,但總算還有兩份故人香火,幫你們一次,以後記得我的人情。”
帶隊將軍坐在地上,戰馬不知跑哪裡去了,擡頭愣愣望着說話之人——三十出頭,身形消瘦,面色蒼白,眼角眉梢抹不掉的邪佞氣意,何須問其出身,只看面相就知道他是個邪道妖人。
可聽他的意思,要助離山?
將軍再仔細端詳,很快就看了出來:爲何此人顯得如此邪佞?因他瘦嘴削腮、面上棱角分明,卻生了一雙彎彎如新月的‘宮娥眉’,男人臉上長出了女人眉,自然邪裡邪氣、妖里妖氣。
此刻,消瘦男子喊喝聲落,他身旁少女瞪圓雙眼,吐氣開聲,附和:“離山記好,今日過後你們就欠了俺師尊卿眉老祖和俺小蠻妖的天大人情!”
女娃娃說話間,卿眉老祖已動法,血色劍氣自袖中一閃,不遠處過來迎戰凡人的十幾個邪修,屍首分離!一劍殺人後無片刻停留,縱身去、殺入邪修陣中!女娃娃就地一滾,化做一頭長吻長尾身形巨大的白毛狼,呼嘯聲中追隨師尊入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