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景失笑:“請客也得等出去之後吧?”
“少要裝傻,不聽從陽間尋夫而來時給你帶了無數珍饈美味,都在你挎囊裡裝着了,莫道本座不曉得!需知天道恢恢疏而不漏、除非人不知否則己莫爲!”雷動天尊聲音響亮。
老二老三趕忙從一旁提醒着:“老大,最後一句說錯了。”
雷動天尊一沾到吃喝事情總難免語無倫次,妖霧從旁邊學舌:“除非人不知,否則己莫爲!端的好話。”永遠侍奉夫君左右的風骨娘子半掩袖咯咯輕笑。
當初不聽下幽冥是有備而來,確是給蘇景帶來不少好吃的,但其中九成九早都被三尸分着吃掉,如今蘇景囊中就只剩下兩包鬆糖和幾盒精緻糕點,耳聽得三尸吵鬧不休,蘇景把最後一點存箱也拿了出來,雷動嘴裡嗑上了鬆糖,才告罷休。
熱鬧一陣,褫衍海重歸安寧,蘇景靜心於祭煉、修行。
不知不覺裡又是半年過去,入定中的蘇景忽又面露笑容,那神情和他上次‘燉肉飄香’時一模一樣。不過這一次沒有了香氣,而是在他身周顯出一副海市蜃樓般的幻景:慘白地面、血紅天空,黑色的星、月、日同懸於天空,一位面色威嚴的黑袍老者端坐於蘇景對面,不遠處,吸吸呼呼的怪響不斷,有個腌臢老道在吃麪;遙遠處,一聲聲長嘯直衝蒼穹,那裡有個少女在雕刻巨山......
體內小乾坤初成,會有氣機泄露外間,上次的燉肉香氣來自白馬鎮蘇記熟食鋪子。這次的景色則是青燈境的模樣:蘇景踏入修行世界的第一步,蘇景經歷‘新鮮世界’時所見的第一景!
又要突破了?衆人興致昂昂,不約而同望向蘇景,個個目不轉睛。但是過不多久幻境消散後,境界圓滿徵兆不見、破境洗煉也沒來,蘇景仍在入定、修行之中。
等了半晌,又是一場‘空歡喜’。三尸嘟嘟囔囔,就此散去了。
蘇景身邊‘人丁稀薄’之際,離山界外來了一羣陌生人,對守護山門的弟子遞上名帖,全是些不知名、也不入流的散修,說是收到沈真人的法音召喚,特意趕來離山相助。守山弟子仔細打量過這些散修,心中很有些納悶,其他各宗各派、水行修家早在半年前就紛紛趕到了。
要知道離山創下的大陣。只要修爲達到五境或五靈階的修家、妖孽即刻入陣。『?』但陣法行轉、法術配合總得需要一段時間磨合。不是來了之後往陣中一坐就能添力發威的,這些散修既然想出力就應該早些來,在沈真人傳音半年後纔到。不嫌太晚了麼?
正暗生懷疑時,忽有紅長老密語傳入耳。着守護山門的弟子‘作勢查一查就好,到底要放他們進山’。
長老怎麼說,弟子就怎麼辦,大概訊問幾句便放人進山,而這些散修在踏入離山之後,很快便不見了蹤跡......沈真人親自施法,將他們悄然迎上九鱗星峰。
星峰上,紅長老在笑、樊長老在笑、就連一貫板正嚴肅的龔長老也在笑,眼中的陌生人,畫皮下掩藏的劍意卻再熟悉不過了。
劍如玉,形化天瀑,玉色川湯之劍的主人,姓秦。
劍如鈴,鈴動天地,鈴鐺劍的主人,姓岑。
劍藏天虎魄,虎嘯渚懸峰,天虎劍的主人,姓雷。
一劍一山河、七劍畫乾坤,劍無名但劍法冠絕離山之人,姓虞。
已經‘死掉’的人,今日‘回魂’於本宗!除了任奪,其他人都告迴歸,天下、人間、門宗,無論哪一重理由,都足夠他們返回了。
師兄弟之間還不及說上幾句話,突然一個乾巴巴的聲音傳入星峰:“無雙城姚九溪求見瀋河真人。”
‘任奪入魔,各宗排遣心腹弟子追隨相助’之事,姚九溪早就知曉,當初無雙城主戚弘丁就是這一夥人救出來的,此刻九鱗峰上的‘陌生人’無需對他隱瞞,沈真人將星峰禁制開敞一線,請姚九溪入內。
修行門宗裡,兩類人最多,一是性情外放、八面玲瓏之輩;另則是深沉內斂、不善言辭、幾十年未必說得了三句話之人,姚九溪便是後者,爲人木訥也不會說太多客氣話,直言道:“我修行法度喚作‘一水亭’,行屬以論算得水行弟子,該如何入離山的‘共水’大陣,請沈真人派弟子指點。”
晚來了半年,因他要行法相助城主戚弘丁療傷,無雙城主一直在湖底閉關,根本不知道外間的情形,姚九溪也未講與他知,但這一段行功相助告以段落後,姚九溪離開了仙鰍宮。
天下重還是城主重?朽木般的老漢根本不會升起權衡比較的念頭,可他正道天宗無雙城下、玄衣姚九溪,天有有難時,他自有擔當。
“大人,西方情形有變。”封天都一品殿中,三品判官花青花肅立於尤朗崢面前,呈秉這千萬裡陰陽司最最重視的那樁公務:“黑暗突止擴張之象,開始急劇收縮,看上去,頗有結形化相的模樣,且其內有魂歌響亮,飽蘊殺伐氣意。”
尤朗崢點了點頭:“陽三郎仍沒有消息麼?”
“天狼傳訊回來,陽三郎還在閉關,不過近日裡她閉關之處氣象華美,想來就快出關了。”花青花應道。
尤朗崢又問:“西仙亭的殷殷鼓與和天旗兩陣佈置如何了?”
“基本妥當,朱、黃兩位大人正做最後佈置,至多半月光景大陣便可行運開來。”
尤朗崢再次頭:“先讓天狼集結部署、去往西仙亭駐紮,備戰吧。你再傳一道靈訊等於陽三郎閉關之處前,着她出關即刻來封天都相見。另,傳令所有四品之上官員,是時候吞那丹丸了。”說完,尤朗崢又轉頭望向十花大判:“我仍需療傷,最近這段時日你多費心,若陽三郎前來、或西方動兵,請大人馬上喚我出關。”
“放心,好好休養。”十花判微微一笑。
花青花躬身告退,可他退到門口時又站住了身形,尤朗崢見狀問道:“還有何事?”
“有一件事,屬下本不該問,”花青花稍作遲疑,還是說出了心中所想:“陽間浩劫將至......”
不等說完尤朗崢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緩緩搖頭:“一來,陽間浩劫爲天災,陰陽司鐵律高懸,這等事情我們不得插手;二來...青花,你以爲,憑我們現在,還有多餘力氣去管陽間麼?”
星月判言罷,十花判沉聲開口,對花青花道:“若幽冥安穩,就算陽間這一圓斷滅,將來還會再有新圓行起;若幽冥崩塌,這世界就真正灰飛煙滅了。”
花青花暗歎了一聲,不再多言就此告退。
褫衍海中,轉眼又是四個月過去,褫家弟子那邊傳來消息,兩天之後大家長和族中長老出關,屆時會施法送所有人離開,三尸聞訊精神大振,這種清靜地方他們早都待得膩煩透了,恨不得馬上就能離開。
三個矮子在化境興奮快活,卻不知就在今日,中土陽間,那座錦繡世界與萬萬生靈的存亡,只在一線之間!
離山掌門端坐九鱗星峰,正昂首望天,離山諸位長老與真傳弟子盡數肅立於身前,扶乩仙子與光明頂樊翹都在。
瀋河在看太陽,第二顆太陽......大概一個月前,大修動用慧眼觀察天際,就能發現一顆不在星譜中的天星顯於蒼穹。隨後一段時間裡,這枚天星變得越來越大,不止修家能見、凡人也清晰可辨;這枚天星變得越來越明亮,不止夜晚能見,白天也發現其所在,直至今日,它已變得和太陽一般明亮、奪目。
天上多出了一枚‘太陽’。
舊一枚繁華世界,新一枚殺滅乾坤!
掌門人身邊擺放着一隻小小沙漏,如今上瓶幾乎見底。又望了片刻,沈真人收回目光,對身前同門道:“時辰到了。”
隕星尚未撞入世界,但等它撞進來再打就已晚了,即便能將其打碎,法術與隕星相撞轟起的巨力照也會重創乾坤。可是狙擊天星的法術,須得直直打到天上、天外去,如果相距太遠,陣法打出的威力會被大大削減。
這便需要一個‘平衡’了,既要保證對衝距離不會對乾坤有太大影響,又要儘量發揮陣法威力,天宗高人曾做仔細計算,此刻,就是動陣的最好時機了。
天地生死,就在今日一搏,將要迎抗滅世天劫之際,瀋河忽然露出了一個笑容,站起身來,開口:“能與諸君並肩聯手於此戰,離山、瀋河何其有幸;能與天地同生共死與今朝,離山、瀋河何其有幸。感激於心,不敢言謝,明日此時、瀋河願與諸君把酒離山,瀋河願與諸君掀翻黃泉。”聲音並不如何響亮卻隨風四散,所有來離山赴陣之人皆可聞。
隨即瀋河的天音法術一變,別宗人物再聽不到,但所有離山弟子,無論真傳或記名全都能聽得一清二楚:“能與你同修共長於此山中,瀋河何其有幸,不必等那劫數落下,瀋河便已無憾。”言罷瀋河對身前一衆門中精銳、抱掌、躬身、深深一禮。
跟着不等衆人還禮,真人便已一飛沖天,高懸於蒼穹,九鱗星峰上一衆離山精銳也就此散開,各有去處各有陣法主持,瀋河於天,揮手打出一面令旗,舌綻春雷:“共水,動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