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這天下,笑語開遍...開遍...”喃喃自語中不聽身後一對蝶翼展開,她笑她愜意,蝶翼振動,妖冶的女孩子飛出天斗山。
上自裘婆婆,下到小烏鴉,全都愣愣發呆,老太婆望向小金蟾:“這孩子...病了?”
小金蟾肅容:“我會看着她,姑母放心。”
“乖,”裘婆婆點頭:“蘇景於我們裘家有傾天重恩,於情於理於義,都要照顧好不聽,我須得坐鎮此間,她的事情你費心了。”
小金蟾雙手撐地,雙腿蜷屈,蛤蟆似的半蹲起來,跟着雙腿猛一蹬,身化金色流光直衝雲霄,向着不聽離開的方向直追下去,人消失於視線時她的聲音才告傳出:“義不容辭,這倒黴丫頭!”
“這倒黴丫頭!”裘婆婆大點其頭。
謝胖子很胖,七尺男子,三百八十斤。看上去四十幾歲的年紀,英年早謝,禿頂了,油光鋥亮的頭皮。身上的衣服緊巴巴油膩膩,腳踏一道滿是剩飯味道白色雲駕,飛掠如電。他很着急,因爲他收到了一個消息,還因爲他除了‘謝胖子’之外,還有另外兩個綽號:謝完了,謝生佛。
‘謝完了’是曾與他有齟齬、心有芥蒂的同道修家給他起得綽號,意思最最簡單不過:姓謝的完了。謝胖子在領悟‘破無量’的時候走火入魔,僥倖得高人相助保住了性命,但修爲折損五成,且一次心魔瘋長讓他再沒了領悟大道的資格。他完了,修行路斷。
‘謝生佛’則是受過他恩惠、得他救護之人的敬稱,‘謝完了’完了之後,一度萬念俱灰。但他是個胖子,心寬體胖,體胖心寬,很快就想開了。修不成神仙了,可自己剩下的壽數,仍遠勝凡人許多,老天已經待我不薄,我又何必自暴自棄,有生之年好幾百,總得做有分量的事情......謝胖子想了許多,最後確定,這世上最有分量的事情。莫過於:救命!
他救命。所以他叫謝生佛!
謝胖子算不得真正的正道修士。不過荒山野嶺一散修...東土漢家源遠流長,道德兩字根深蒂固、早已開枝散葉,絕大多數不在正邪的散修都會行正義事情。他們爲正,卻還算不得正道?略略有些不公平。但若換個方向去想,能被稱作正道的,比着散修之正更正,正得更純粹!
東土漢境,花花世界,今日這繁榮盛景,皆因:根爲正!
謝胖子得了同道傳訊,南荒與東土交界地方,不久前地震了一次。地震輕微,沒能晃道地面上哪怕一棵小樹,不值一提了。可也是這輕輕搖晃的幾下子,讓地下一道水脈改道,引得一座巨湖水位瘋長!
湖畔有鎮名喚‘水生’,水生鎮上漢人與蠻人混居,算到一起上千性命。而‘上千性命’之北,便是東土漢境了。大湖所在附近水脈錯綜,若湖爆,會引得三河七川泛洪,十條水脈都從南向北,爲禍無法想象。
謝胖子要封堤禁湖,幹他孃的這一樁有分量的大買賣!
水聲隆隆,大湖波濤滾蕩,水位越漲越高,水生鎮百姓須得擡頭觀湖了。湖暴躁,距可怕崩裂只差一線。
不知是不是被嚇呆了,水生鎮的百姓居然還不曾四散奔逃,而是所有人集結一處,愣愣擡頭,看着遠處瘋長的大湖......忽然間,一股剩飯味道瀰漫,禿頂的胖子置身半空,開聲斷喝:“大家莫驚慌,某家謝生佛到了!”最後一個字求上口,追‘料’之變音,謝胖子救人心甘情願,自稱‘生佛’理所當然...他不算世外高人,他喜歡自賣自誇,有的賣便可以誇,天經地義。
胖子跳落地面,動用靈識去探那瘋狂大湖,才一探臉色就猛地一變:力所不能及。這湖飽蘊自然之威,莫說他已完了,即便全盛時也休想阻擋。
忽然,一個清清靜靜的聲音傳入謝胖子的耳朵:“謝道友扶危助困,白羽成由衷敬佩,這就請道友施展神通,帶鎮中百姓離開此處,此間事了,道友若有暇還請來離山小住,離山上下倒屣相迎。”
隨着說話,一個身着離山劍袍、二十六七年紀的青年顯身面前,真傳弟子白羽成。白羽成將一枚木鈴鐺遞進謝胖子手中:“道友登臨離山之際,以此鈴傳訊。”
謝胖子都得到了消息,地處東土東南的離山又怎麼可能不曉得此地險情,早在謝胖子之前,白羽成就率領一隊同門趕到,鎮中人被他們集結一處,但還未送走,這事倒不用急,哪怕洪水暴發時再起雲駕帶人離開也全趕得及,此間一衆離山弟子正抓緊最後功夫匆忙佈陣。
謝胖子面色一喜,收了鈴鐺,依着修家禮節長長躬身:“謹遵吩咐!”言罷邁步來到人羣中間,一道雲駕緩緩鋪卷,將千多百姓盡數託浮,之後謝胖子又對離山弟子一抱拳,催起雲駕向着北風撤走。
謝胖子離開後不久,離山弟子便佈陣完畢,集結於白羽成身邊。
白羽成肅然開口:“傳掌門口諭:後果難料,誰想走,不阻攔、不追究,儘可放心離去。”
離山天宗高高在山,山中修家承天護道,可他們終歸不是算盡天下的神仙,總會有疏忽的時候。白羽成奉掌門之命,領一道鎮水陣訣、帶三十同門趕來封洪,但是等到了地方纔發現,憑着他們的力量、手段,不夠消弭這場巨災:事先不曾想到的,那條地下水脈暗通一座地海,是以即將爆發的洪水威力遠超意料。
發現此事後白羽成立刻通報門宗,很快回信傳來,掌門人帶紅、樊、龔三位長老即刻出山,再就是剛剛白羽成傳與面前同門那句口諭......高人趕來,定有對付巨洪的辦法,唯獨一樣:時間。
他們來不了那麼快,從現下算起,最快還得半天功夫才能抵達,再看那翻騰大湖,還能撐多久,一頓飯還是一盞茶?
晚到半天,足夠大湖瀉入附近水脈,再做封堵難上加難。
白羽成想要爲掌門‘追’回這幾個時辰,只是追得回麼?位列離山真傳,他的修爲、眼光皆屬上乘,看得明明白白,以他們現在的力量,運氣好可擋洪水兩個時辰,運氣差些的話,一個時辰就是盡頭。
明知不可爲仍願爲止,多擋一陣洪水之災就會抵消一些。白羽成帶來的都是內門弟子,算得離山精銳,以他們的本事,就算陣法被沖毀人也不會喪命洪水中,可是免不了的,陣法反噬下個個都會受傷,傷了皮骨損了五臟全都好說,就怕傷及經脈或元基,輕則折損修行重則求仙路斷!
一定會受傷,傷成什麼樣不知道。
白羽成重複:“後果難料,誰想走不阻攔不追究,可放心離去。”
“夫君總也改不了着急時就囉嗦的毛病。”一個雙目漆漆、笑容甜美的女子說話了。阿嫂出聲,那些師弟師妹全都笑了,平日裡司職刑堂的白羽成也難得之極,在同門面前笑了笑,囉嗦了?那就不再說話,邁步踏入陣眼,其他弟子分散開來,各入陣位。
陣開啓,盈盈青光瀰漫開來,威力未顯,靜靜等着洪水暴發一刻。
也是這個時候,身披彩翼的女子從南方來,看了看暴漲大湖,歡呼一聲:“蛙兒,咱們鴻運當頭!”
‘蛙兒’是捏着隱身訣行運潛蹤術悄悄跟在她身後的,雖明知不聽比自己修爲強得多,不過小金蟾匿蹤是天賦本領,施展時絕難察覺:臥房能有多大地方?她匿蹤時裘平安就是找不到媳婦。
‘蛙兒’這個綽號由來已久,小金蟾不和她計較,扯掉法術現身而出:“能知我在你身後,修爲又漲了?”
不聽笑得像小狐狸:“不是我修爲又漲,是你修行不勤...看夫君、生孩子、坐月子、再去看夫君...你多少年不曾好好修行了?”
女子聊天,縱有明確題目,仍會夾雜着數不清的旁支別葉,小金蟾不羞赧,反倒笑眯眯:“我就是喜歡給他生孩子,待你嫁了蘇鏘鏘,你便曉得:給他生一個,心裡舒服得很!到你生了一個又一個的時候,我去伺候你的月子......”說完了孩子月子,她總算還記得正題:“鴻運當頭?哪裡?”
芊芊細指,先點向前方大湖:“大湖啊,要炸了!”不聽跟着又把手指再向更遠處一點:“那裡有離山弟子結陣,必是爲消災...你可知爲什麼要消災麼?”
小金蟾茫然搖頭:“爲何?”
“因爲這裡鬧災啊!笨喲。”不聽咯咯咯地笑,也不怎麼就那麼高興,可小金蟾的疑問她始終也沒給出個明白解釋,笑聲之中,她又說了一句:“種花的好地方!”
這算是個解釋麼?小金蟾寧願不算,她更糊塗了。
而不聽的聲音未落,湖盆終於到了承受極限,轟轟烈烈地巨響之中,圍湖石岸崩裂散碎!
石岸崩於東北,渾濁洪流如巨龍,瘋狂傾瀉。
時間巧合,看上去,這大湖好像是被不聽的瘋笑氣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