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城周圍,各部鬼王急急佈防,重重大旗迎風搖擺,鏗鏘號角迴盪四方,將官校尉大聲叱喝,一道道大令自王駕口中傳入大軍,人馬穿梭集結不斷調整着陣勢,準備迎抗強敵。
陰兵軍中,豢有兇猛冥獸,畜生們兇性難降,隨着大陣變化被驅役時時常會昂起巨大頭顱,呲出獠牙暴發巨吼,咆哮聲音直貫雲霄。
城外忙碌,城上也沒有絲毫怠慢,護城大篆穩穩行轉,淡淡的白色光芒籠罩四牆;城頭環駕三百二十座崩天巨弩,都已絞至七成滿弦,七丈長箭扣入射槽,箭上有靈光盪漾,鋒銳氣意氤氳卻不散。
大隊人馬隨滑頭、小九兩位王家登臨城頭,執戈橫劍嚴陣以待。
陰兵動作奇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大概完成佈防,福城重新平靜下來......大雨轟鳴,天地躁動,城卻寂靜。
冷透骨髓的幽冥雨水,洗出來的是一座蕭殺之城。
Wωω¸ тt kдn¸ co 隨即,狼來了。
東方,一隻狼。
顯身於地平線,駐足、昂首望向孤城......很快,又一頭狼顯身,一樣止步於遠遠的地平線,不過方向截然相反,新的狼來自西方。
東、西之後,便是南、北;四正向後,便是東南、西南、東北、西北四偏向。前後一共八個方向、每個方向一頭狼。
靜靜凝視,片刻後,狼向着福城方向跑來。並非疾奔縱躍,而是輕輕鬆鬆的跑動。四爪顛顛、偶爾甩一甩尾巴,既不見捕獵時的隱蔽小心也沒有面對強大敵人時的警惕緊張,好像散步似的,八隻狼靠近過來。
狼行得‘又緩又急’。
‘緩’是它們的步伐,‘急’的則是它們的身法......類似縮地成寸的法術,狼一步,七裡不見,寥寥幾十步下來,八頭狼便跨入福城百里界內。
城頭上,蘇景身邊滑頭鬼忽然冷哼了一聲。兩位王駕身後的阿二張口一吐。左手長弓右手箭矢,旋即擰腰屈膝,彎弓如月震弦破帛,向着天空爆射。
箭破風。銳響刺耳。衝上三百丈高空後。那根箭矢猛做震顫,一化爲八,旋即八箭散開。分射八方!
不到呼吸功夫......
八頭惡狼止步,面前三尺地方都有一根長箭斜插地面。
三尸齊齊喝了聲好,蘇景也點頭讚道:“阿二將軍好射藝。”
阿二客氣:“花架子,中看不中用,比起少主的白霧弓神狐箭相差雲泥。”
此刻滑頭王身後親兵趙鐵瓶踏上一步,代自家王上吼喝道:“狼王何在,還請顯身。”
八頭狼目光陰沉,漠漠注視着城頭,但全無應話之意。
趙鐵瓶冷笑一聲:“怎麼,惡狼敢侵探我家王上仙境、敢冒犯我家大王仙威,卻不敢站出來說句話麼?”
狐地迷霧凝結成拳頭大小的一團,正在蘇景手上緩緩流轉,只要狼王一現身,不管它是真是假,蘇景直接一箭射殺下去。
可惜,八頭狼無動於衷,不知狼王何在。
趙鐵瓶正要再說什麼,被滑頭鬼王擺手制止。滑頭小鬼走上兩步,手按城樓護垛,目光陰佞,注視着遠處惡狼。
城頭王上有開口之意,城下四方鬼王陣中同時震起一聲炮號大響。
炮號之後,軍中無數囚牛戰鼓震起,咚、咚、咚、咚......鼓聲並不急促,但整齊劃一,一聲一聲,悶響自四城播散天地、震徹天地。
背趁戰鼓,滑頭王開金口,喝斷如雷:“要打便打,不打就滾!”
八字落下,戰鼓驟停,換而城上城下無數守軍齊聲大吼,修持身後者以真元入吼喝,修行淺薄的乾脆就以嗓音嘶喊,重複王上八字金言:
要打便打,不打就滾!
要打就打,不打就滾!!
要打就打,不打就滾!!!
三遍大吼之後,大軍收聲,鼓號斂音,瓶中城重陷寂靜,可因吼喝而來的兇悍殺氣卻沖天而起!
也是這個時候,八頭狼子同時昂首......不是想象中的引頸長嗥,它們擡起頭但不開口,八雙幽幽兇眸同時注目天空:正狂揮暴雨的烏雲中,驟然一聲雷聲賁烈!
惡狼動念,天雷傳令。
城上城下、陰兵鬼將,包括蘇景在內,所有所有守軍只覺眼中一暗.......天未黑,地黑了。
黑色的潮,自四面八方浩浩蕩蕩涌向瓶中城。
衝破雨幕,黑色的狼,狼的潮。
千萬還是萬萬?狼多得根本無以計較,它們自視線的盡頭、自地平線的起始之處顯身,蔓延,只見潮頭不見潮尾。恍惚裡,守城陰兵有了個錯覺:正衝來的不是狼也不是潮,而是一片顏色,黑漆漆的顏色。
從天角盡頭蔓延過來的,顏色,狼。
突襲五家鬼王的狼羣已經匯合了,變成了‘圓’。
滿布大地的狼急急奔馳,常理計較,這等大軍的衝鋒,地面早都會被踩踏的顫顫發抖,甚至連堅城都該有些微微搖晃纔對......現在的情形正相反,無數惡狼奔跑不存一絲聲息,它們沒有腳步聲!
還有,它們不叫。
長嗥是狼的標誌,不嚎叫的狼還算得是狼麼?沒有一頭狼開口,千千萬萬,沉默中疾奔。
暴雨聲轟轟蕩蕩,反倒襯得世界寂靜如滅。
明明大軍急行,偏沒有絲毫聲息,這反差太詭怪,由此毀滅之軍的氣勢也變得詭異了。
不雄壯,卻足夠震駭;不威風,而真正致命。
也只有蘇景、滑頭這些軍中高手才能看得出,狼羣不是跑。而是飛:雖然它們擺出了奔跑的樣子,可每一頭狼的四爪都與地面保持一隙之隔。是以狼羣在飛,只是很低。
“擂鼓!”
城上滑頭、城下四王幾乎同時開口,傳下一樣的軍令,狼來的無聲,它們的沉默比着叫囂更催魂奪魄,須得震鼓以增士氣。
戰鼓響起,不再是聲聲分明,而是急急如滾雷,隆隆聲音入耳入心。陰兵沉了面、冷了眼、握緊了手中利刃......
狼疾奔。充其量盞茶時間,潮尾仍霸佔着地平線,潮頭已經衝到之前那八頭狼身後。
把持正東方向、最早顯身的狼突然開口、吐人言:“想見狼王?”
它的聲音低沉卻響亮,即便守軍陣中萬鼓轟鳴也遮擋不住。回答之前趙鐵瓶喝問:“如你等所願......今日此間狼羣之中。萬萬猛士皆爲狼王!”
一狼人言說罷。萬萬惡狼齊齊喝應。
無論大小、無論地位,羣中每一頭狼都引頸、長嗥。
兇狠且興奮,陡然暴發的嘶吼!千千萬萬的長嗥匯聚成可怕聲浪。自天角盡頭一路席捲,幾近掀翻蒼穹!
與此同時,大地突兀顫抖起來,地面幾近瘋狂的跳動,連福城都隨之急急搖晃!地震的緣由再簡單不過:狼足落地,改低飛爲真正奔馳。無數狼、無數爪於同個瞬間狠砸,快要踩塌大地。
大雨的時間不短了,地面早有積水,狼低飛時水面不驚,此刻狼落足――那突然被迸濺起的水霧......明明只是再‘柔軟’不過的霧,卻因暴發的太過突兀,撐裂了目光!
於狼潮兇勢前,福城的鼓除了可笑還是可笑。
狼潮奔入福城百里境界,真正開始衝鋒。
天搖地動的衝鋒。
蘇景站在城頭,搖了搖頭:“了不起。”
“幽冥狼患,你當時說笑的?”滑頭鬼王一哂:“若我所料不差,這還不是惡狼的真正主力,不過是狼羣中的一隊罷了......只爲一座福城和幾家小鬼王,哪值得狼羣真正主力出動。”
蘇景岔開了話題:“我留下來幫你打仗...可我不會打仗,只會打架。”
他的意思不難解,滑頭王眨眨眼就明白了:“我會打仗,可我更喜歡打架。”
蘇景略顯狐疑:“你離不開吧?”
滑頭鬼王笑了:“你當阿二是吃素的?城守事情有他就足夠了,我留着也是擺設。”說着,他撐開雙臂奮力向後,直直十指交叉於身後、又翻掌心向外撐了撐,之後解開指扣,揚手一拍蘇景肩膀:“走。”
走?去哪裡?
走,打架去。
狼嚎、狼奔,天搖地動,守軍的鼓號徹底被壓住,任由鼓士如何用力,振起的大響也無法擺脫被湮沒的下場。
這片世界裡所有動靜都已被狼羣把持......直到那一聲高亢、嘹亮的長嘯聲,自城頭響起。
激烈、勇猛、飽含戰意!
蘇景嘯,金烏嘯。
天空烏雲滾蕩,地面狼潮奔涌,暗淡無光的乾坤裡,連兇器的鋒芒都告沉黯,無力且垂垂,守軍眼中只剩下一個顏色:黑。黑色的狼潮。單調和沉悶,死意瀰漫的黑.......直到那一道豔豔的金紅崩綻,真就彷彿一斬本色純金、又置於烈焰中燃燒萬年的劍,劃破天地、劃破視線、劃破軍兵們眼中的黑。
璀璨、耀目、充滿生機!
小九王出陣、滑頭王並肩身旁、三尸皆隨其後......蘇景永遠都是蘇景,打仗時的大頭兵,瘋瘋癲癲、轟轟烈烈的衝,衝在最前。
三尸疾飛,手中寶劍舞成了一團光還不忘嘮叨幾句,赤目數落蘇景:“一打仗,你就光知道衝。”
拈花替蘇景解釋:“他又不會行軍佈陣,除了衝也不會幹別的了,你不讓他衝他還能幹啥?”
雷動也告開口,但他想說話的話剛到嘴邊,忽然變成了:“蘇鏘鏘,你做啥?”
戰役滿滿、熱血幾乎燒着頭髮的蘇景,於疾飛、逆衝之中,突然翻身一個跟頭、自半空跳到地面、跳到城外佈防的陰軍陣前......再前方百丈,就是狼羣前鋒。
落地,蘇景不彎弓不出劍,不動罡天不縱風火,他彎腰,好像對狼羣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