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水晶球中收回手掌,老婆婆身軀顫抖,眼中依舊有着一抹癲狂之意。
不多時,念及逆她心意的谷峰已被親手處死,慢慢平靜下來,袍袖一甩,收取那物抖落出來。通體烏黑,長約一丈,戟尖鋒銳,兩側有月牙,寒芒閃爍。
聖者之能,高深莫測,無可揣度。這招袖裡乾坤,能在袖中自成空間,不僅能和容戒一樣,容納物件,更能收容活物,空間之廣,也遠非容戒所能比擬。當然,對老婆婆來說,不過牛刀小試罷了,隨意爲之,不值一提。
這根長戟,乃是玄鐵建築中由機械工匠所鑄,僅是下品凡兵,卻被靈狐老祖盛怒之下,爆發靈魂力,轟動整個秘境,被無解爲至寶,故引來激烈爭奪,導致多人喪命。
世間機緣巧合,莫過於此。
老婆婆拿起長戟,放眼前端詳一會兒,心下稍寬,微微一笑,旋即收回袖中。
這東西雖是凡物,卻引發了一系列有趣事件,收藏起來,束之高閣,得閒暇時,去往一觀,睹物思人、憶事,亦不失爲一樁雅事。
老婆婆將手在水晶球上一拂,場景變幻,見楚天坐平石上等着,便射入一絲元氣,元氣通靈,心意傳達秘境之內。
妝鏡旋動,水聲響起,楚天一驚,那心路歷練,雖說頗能提升意志,可嘗試一次就夠了,絕不想再來第二次了。
這種鍛鍊方式,外人看來,不覺得難,可對於局中人,無異於一場災難,歷經千百次輪迴,磨練心性,雖無不可,卻似火中取栗,若福緣深厚,或可一品慄之香甜,可如稍有差池,一旦淪落進去,就會行屍走肉,永世不得翻身。
簡而言之,風險百十倍於機緣,正常情況下,無人會行此不智之舉。
慶幸的是,漩渦形成,並沒有產生吸力,再強吸楚天入內,而是往上射出一道水箭,風馳電掣而去,一眨眼,正中山洞頂部某處。
似是觸動了某樣機關,洞穴微微晃動,後方牆壁一顫,中分而開,宛如推開兩扇門,楚天面色一喜,從平石上起身,快步走去探查。
牆壁從中分開,後方現出密道。山洞之內,有明珠照亮,密道中沒有明珠,往裡瞧不清楚。楚天從容戒中挑揀一大顆明珠,拿在手中,明晃晃的,燈籠也似。趁着光,小心翼翼,緩步步入。
密道地面坑坑窪窪,路線逶迤如蛇,陰暗而潮溼,絲絲冷氣侵肌透膚,楚天手拿明珠,驅散黑暗,彎彎繞繞,往更深處走去。
水晶球裡望見這一幕,老婆婆面露笑容,喃喃自語道:“姥姥的傳承,可不好消受,希望你能成功吧。以前表現那麼好,真不想讓你受傷啊。”
桀桀怪笑響起,其聲如雷,滾滾傳開,崩碎虛空,聞者魂飛魄散、肝膽俱裂。
親手滅殺谷峰,心情略微好了一點,可總歸觸感傷懷,引起了往日的舊事。
塵埃落定,傳承歸於楚天。老婆婆沒去觀察秘境情景,面帶悲傷,怔怔地出起神來,回顧恍如隔世之過去,追朔人生變故之根源。
數十年前,丈夫因與人爭鬥,喪命身亡,一來厭倦江湖爭鬥,二來呂鍾年幼,便背井離鄉,去尋隱秘處,躲避仇家,養育兒子。
行至銀輝城地帶,因見山谷僻靜,林木清幽,霧靄處處,令人神清氣爽,便在此地安居下來。
白日指導呂鍾習武。彼時,雖無通天神通,卻也是化罡境的好手,談不上獨霸一方、一手遮天,教兒子卻綽綽有餘。
夜裡攜呂鍾同遊,行在林間小道上,去看那或聚或散的霧靄,去吹那拂動衣衫的涼風,去聽那受驚離巢的鳥聲,去沐浴那均勻灑落的月輝。
有時,呂鍾林間獵獸,雖發話不管,卻暗隨其後,提心吊膽,以防不測。
有時,呂鍾約好朋友,外出遊歷,悶坐家中,心如油煎,意似火燒,度日如年,翹首以盼。
或後廚忙碌,巧手烹飪,端出家鄉美食,五花八門,望着呂鍾狼吞虎嚥,面露幸福笑容。
或溪澗勞作,沖洗呂鍾換下來的衣物,洗淨拿回曬乾,衣櫃裡一件件摺疊整齊,乾淨清爽,以供備用。深知習武這種事,總要留很多汗的,衣物更換不勤,就會不太舒服。
深谷幽林中,雖然沒有外界繁華多彩,卻也無害無災,可觀林間野景。最重要的是,愛子常在身畔,健康成長。對於一名母親來說,世間之事莫大於此。
所有的幸福,盡數停留在呂鍾十七歲之前。
那一年,呂鍾習武有成,突然心血來潮,提出要外出遊歷。老婆婆猶豫不決,因爲與之前的不同,此次要去很遠的地方,她無法一路跟去,要是出了差錯,那該如何是好。
呂鍾出乎意料地堅決,兩人爭論起來,甚至大吵一架,呂鍾說了很多。要脫離長輩庇護,依靠自己才能成事云云。
老婆婆細細思索,也覺得說的有理,何況呂鍾很爭氣,在她指點下,早已晉升蘊氣境,應當有自保能力,考慮再三,終於點頭同意了。
離別那天,她千叮嚀、萬囑咐,一件件替兒子收拾行裝,必帶物品盡皆齊備,並將丈夫留下的長棍交由呂鍾帶走,有了這件頂尖凡兵,安全更有保障。
另把親手烹飪的美食,一樣樣交給呂鍾收好。除了將包裹填充鼓起,容戒空間也給塞滿了,還待再拿,呂鍾哭笑不得,嚴詞拒絕了。
不料呂鍾這一去,卻是從未再歸來。自某日開始,到銀輝城驛站中,也收不到書信,數月皆如此,便意識到出了事。
依據呂鐘上次來信內容,定位到小鎮所在的國度,離開幽林隱居處,踏上漫漫征途,花費巨資購置異種馬獸,快馬加鞭,半月內來到該國。
因定位模糊,要尋覓呂鍾消息,無疑於大海撈針,難度極大,多方打聽無效,無奈之下,遊歷全國,去各個情報組織,發佈任務,懸賞額度甚巨。
查了很長時間,也沒結果,老婆婆正絕望之際,某個組織突然來了信息。在該組織安排下,與情報提供者約好見面。
情報提供者是位俊朗青年,一臉正派,讓人一看,便心生好感。起碼老婆婆對此人印象不錯。
“伯母,你好,我叫王羣。呂鍾是我至交,雖相處時間不多,性格上卻合得來,親如兄弟一般。他不幸身亡,實痛在我心。”王羣面現悲痛,開口陳述。
老婆婆一聲慘嚎,雙肩聳動,大哭起來,雖然早有預料,可確認這一消息,仍然痛徹肺腑。
“伯母,請節哀。”王羣在旁勸解。
老婆婆擡手擦去眼淚,鎮定情緒,追問:“呂鍾他,究竟如何死的。”
“伯母,不要急,聽我一一說來。”王羣安撫住老婆婆,開始心口胡扯。寶藏來由,以及地址皆未隱瞞,爲避免麻煩,沒有盡言呂鍾和殷嫣的特殊關係,在呂鍾之死上也扭曲事實。
在他口中,呂鍾死於洞府內暗河中蛇怪,口噴水箭,正中呂鍾,重傷落下,溺水而亡。說的天衣無縫,反正彼處蛇怪爲害,河底屍體不計其數,料定無法辨認是否呂鍾。
聽王羣詳細說完,老婆婆悲從中來,難以自持,掩面又哭了好一會兒。可憐她先喪父,後失子,愛子異地喪命,竟連屍骸也不曾留下。
“謝謝,謝謝。”悲慟之後,老婆婆起身,對王羣深深一拜,感慨萬分:“賢侄與我兒,不過萍水之交,卻來仗義報信,解我心中疑惑,實在義薄雲天,且受我一拜。”
“使不得。”王羣面現惶恐之色,忙上前勸阻。
老婆婆依然堅定地拜了下去。直起身來,取出早準備好的容戒,裡面盛放着備好的報酬,雙手遞與王羣,道:“這是賢侄應得報酬,還請查收。”
“呂鍾是我兄弟,報個信,舉手之勞,要什麼報酬。”王羣故作驚訝之色,推開老婆婆的手。
“喂,不可以這樣,你不接收,我們有怎麼抽取份額。”情報組織的中介人不滿發話。
“這...”王羣答不出話來,呵呵而笑:“這個我倒是沒想到。”旋即皺眉望向中介人:“我們是特殊情況,難道不能破例一次。”
中介人面無表情回答:“不可以,若你們違約,會將雙方列入黑名單,我方會派出高手奪取應得份額,不得不歸。”
“也太不人性了吧。”王羣哭喪着臉抱怨。
老婆婆心裡着實感激,卻有怎肯讓王羣遭受這等麻煩,拉過他的手,不由分說將容戒放入掌心:“人家還得做生意呢,再推辭,伯母就生氣了。”
王羣方勉強接受,中介人上前查點,數目無誤,抽取自家應得份額。王羣和老婆婆離開該組織,大街上敘話。
“伯母,我家離此不遠,不如過去坐坐。”王羣發出邀請。
老婆婆搖了搖頭,呂鍾死去,她哪裡有心思搞這些應酬,便給婉拒了。
兩人惜別,因方向不同,便錯身而過,那一瞬間,老婆婆並未見到,王羣嘴角勾勒的陰森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