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金一路從金陵打到江南,所過之處,皆是勢如破竹,原以爲會一直很順,但沒料到,偏偏到最後關頭,遭遇到誓死的抵抗。
“是這些徽商浙商蘇商抱團練兵,用大量財力支持起義軍,因爲晉陽的進攻,反倒將他們的心給集中了起來,”孟秦道:“這些商人怕失去他們在江南特有的土皇帝般的利益,所以開始瘋狂的支持起義軍,獻糧,獻錢,獻兵,只想要守住江南一隅,誓不歸附晉陽城。”
“區區商人之力,竟然如此嚴重?!”阿金詫異道。
“將軍有所不知,江南向來京城天高皇帝遠,加上魚米之鄉的優勢,這些大商人集結成團,壟斷土地和商業,雖爲商,其勢力卻滲透進各個階層,包括士族,說是土皇帝一點也不爲過,傳說過他們家中的錢財,可以搭一座又一座的金山,富可敵國,不比國庫窮,”孟秦道。
“難怪……”阿金道:“難怪不樂意將手上的一切交出來,死也要扛到底了!”
“不錯。”孟秦心情也極爲沉重,道:“若想定下江南,並無後患,非大誅殺不可爲!”
“大誅殺!”阿金喃喃着,心終究是向着百姓的,可是他的心也是軟的,道:“……那得要殺多少人?!”
“幾萬人吧,這些商人代代聯姻,家族勢力盤根錯節,要殺,就得誅連,現在他們抵抗如此激烈,只得先殺後審,只怕審也要審個幾年,才能真正的審得清了,在這兒,可不完全只有土地的問題,”孟秦道:“推陳才能出新,殺去舊有勢力,方真正能夠統一江南,否則,只怕他們就算被打趴下了,以後也會捲土重來,治理太難,他們可以改頭換面,重新再掌控整個江南……”
阿金臉色有點沉,坐不住,站起來到帳中開始踱着步。
“若要強攻,必死傷無數,”阿金喃喃道。
“他們想要談判,但是這內部豈能答應,一旦妥協,以後光土地這一頂,他們就會陽奉陰違,左右糊弄,德政難以實施,這江南依舊是他們的地盤,他們便是這片土地上的毒瘤,”孟秦道:“正是爲了天下百姓大計,才懇請將軍狠下心來,敢問將軍,可願爲城主擔下這大誅殺的罪名?!”
阿金一凜,道:“……自然願意。”
“縱使以後史書說你罪行罄竹難書,也願意?!”孟秦道。
“爲了主子,我什麼都願意,別說區區罵名了,就算是脫下一層皮,我也願意。但是,殺這麼多人,有必要嗎?!”阿金道:“恐傷及無辜。”
孟秦冷笑道:“並不無辜,這些人哪一個手上是乾淨的,都不無辜。將軍,城主殺人如麻,一直以來這一點被人詬病,可是城主手上可有一個是冤魂?!”
阿金呆了一呆,搖了搖頭。
“不錯,成王敗寇,沒有無辜。若不速速拿下江南,只怕會影響整個晉陽的計劃,而且將軍被困在這裡,財力上,軍力上都很吃力,婦人之仁要不得啊,”孟秦道。
阿金踱着步,咬了咬牙道:“好,倘若如此,我背了這名聲便是,只要不傷及百姓,我什麼都做得出來。”
孟秦紅了眼眶,道:“就等着將軍這句話。”
“只是此事如何操作?!”阿金道:“他們在城中不出,嚴防死守,若要硬攻,只怕我軍也會損傷慘重。”
孟秦道:“這些江南的豪族其實並不會真正的想要死抗到底。”
“這是怎麼說?!”阿金對政治上的事是一竅不通的。
“他們只是與起義軍爲伍,卻根本沒有辦法再立一國,更沒有南廷的宗室,或是皇子在他們那,他們怎麼可能長久?!”孟秦道:“之所以誓死抵抗,是因爲他們怕,怕我軍進入以後,會將他們的利益一一的切割,並且將他們問罪。他們抵抗並不是爲了真的抵抗,而是爲了談判。”
“談判?!”阿金道:“這樣說來,他們是想要拖下去,然後等我軍主動與他們談判了?!”
“不錯,”孟秦道:“他們其實在等,等我軍妥協,然而彼此妥協,他們也要保守他們的陣地,只要保障他們的利益,他們便不會再支持起義軍。”
阿金道:“晉陽是不可能與他們談判的,晉陽的威信不可能由着他們來拿捏。”
“正是這個道理,這些人晉陽自然不可能放過的,倘若放過了,便是失信於天下人,若不公,天下人自然有所不滿,”孟秦道,“但是他們也不會長久下去,他們見我們一直不和談,只會越來越焦慮,一焦慮就出分歧,到那時,只要稍遞出一點橄欖枝,還怕他們不湊過來,屆時,可一網打盡!”
“使詐?!”阿金道。
“兵不厭詐,將軍。”孟秦勸道:“這是最快,也是最省力的辦法,還請將軍千萬不要心軟與猶豫。”
阿金道:“只是如此使詐,未免也使晉陽之軍失信於人。”
“等拿下了江南,南廷全部屬於晉陽,晉陽便有半壁江山,這樣子的計謀中的詐計,又算得了什麼?!”孟秦道:“天下人不同情他們被詐,只會說他們活該。”
“此計終非正道。”阿金道。
孟秦嘆了一口氣,道:“將軍知道麼?江南遭過災,百姓流離失所,而這羣人,與當地的官紳勾結,擡商糧價,侵佔土地,無惡不作,他們是沒有直接殺人,可是他們擡高了糧價,餓死了多少人,將軍又知道嗎?!”
阿金道:“你是……江南人?!”
“我母親是江南人,”孟秦道:“幼時曾在此遊學,對這裡的情況一清二楚。這些事情發生後,江南逃去晉陽活下來的人,只有百分之一,其餘人,要麼賣兒賣女,要麼易子而食,可是到最後,該死的還是死了……”
阿金一時之間覺得自己是個僞善的罪人,他不知所措的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未親眼所見,便不知人間煉獄是何等的恐怖,南廷比起北廷,其實更腐敗,更混亂,將軍是北廷人,再亂時,也不至於如此,可是南廷這種情況已經許多年了。”孟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