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牙子魂飛魄散肉體也沒留下,他消失得乾淨,德妃因爲關注着康熙跟前的事,沒能及時發現。胤禛坐回十三阿哥身邊,康熙兒子太多,阿哥們列了兩席,至於座次,除了太子是固定的之外,別的都不是刻意排。四爺方纔坐下,就有兄弟湊過來,正是老十,因爲賈赦做了中間人,九、十同胤禛的關係也有了緩和,他們學會了公事公辦私事私談,見了面也不似從前那般拘禁,胤禟在背地裡被人稱作毒蛇,他工於心計下手狠辣,要想同老四真正建立兄弟感情,非一朝一夕之事,胤俄則不同,在阿哥這個團體裡頭,他是異類,學問只能說一般,拳腳功夫倒是不錯,僅限於單打獨鬥,要是雙方帶兵士對壘,胤俄那方的人分分鐘就要被屠戮殆盡,他不是蠢,是太實在……都說毒舌九、草包十,雖然不完全準確,也不能說是空穴來風。
老十因爲他坦率的言行,很快就得到了四爺的承認,雖然沒到老十三這樣的程度,與其他兄弟比已經算是親近之人,別人還在瞎猜,他就直接開口了:“四哥您同恩候先生說什麼?出去這麼大會兒。”
他一開口就有人擺出了瞧熱鬧的心態,尤其是三阿哥胤祉,勾了勾嘴角,露出些許笑意。老四雖然不被德妃喜歡,他在兄弟之中的身份卻很特殊,畢竟是孝懿皇后佟佳氏撫養的,算是半個嫡子,身份比其他阿哥高了幾許。當然,老十也不錯,他的額娘是溫僖貴妃鈕枯祿氏,雖然早幾年就殞命,讓胤俄在宮裡混得有點尷尬,身份倒是擺在那裡。
同孝懿皇后佟佳氏相比,溫僖貴妃要更會做人一些,平日裡深居簡出,同別宮妃嬪往來不多,不擺架子,也不去別宮劫人。
無論在什麼環境,甭管是前朝或者後宮,都有個規律,一般而言,地位相仿的人會相互排斥兩看生厭,相差稍微大點羨慕的成分就會遠遠多於嫉妒。佟佳氏先死幾年,她走後,後宮之事說是由溫僖貴妃鈕枯祿氏主持,實際是德、榮、惠、宜四妃管着,有重要的事纔會請她裁斷,同先前什麼都要管的孝懿皇后佟佳氏相比,溫僖真是再和善不過,宮裡頭仇視她的人很少。
鈕枯祿氏死在康熙三十三年,如今已有八年的時間,十阿哥胤俄雖然沒了親孃,日子過得倒還不錯,他那德行,基本不會被人當做對手,自然也不用做靶子,四妃還喜歡通過關懷他來展現自己的寬厚賢德。一定要說的話,他就是口頭上被人可憐了幾句,日子還是一樣的過。
這麼想,由他開口倒是很合適,不僅是同席的阿哥們,挨着幾桌也都豎起耳朵,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與其由着她們瞎猜,不如把話攤開來說,胤禛是聰明人,聽到問話的同時他就看向老十,說:“問了幾個風水常識罷了,近來總覺得有些困頓,給太醫看過都說身康體健沒什麼問題,我不放心,便讓賈恩候幫着看看氣色。”
他這麼說,胤俄點點頭,“依我看,四哥你是太過操勞,本事大,做的事就多嘛。”
話說得沒錯,某些人卻不高興,胤祉挑眉道:“這話說得不對,若說能者多勞,皇阿瑪和太子二哥才應該是最辛苦的,怎沒像四弟這般?”別說被拿了話柄的十阿哥本人,邊上其他人臉色都變了變,本來不是個大事,同胤俄相比,胤禛的確能算得上能者多勞,被他這麼一比較,顯得老四很弱一樣,胤禛會做實事,卻不會在這種地方賣弄小聰明,他沒有接話,想直接帶過去,老九和老十三卻不依。
只需要半隻腳踏入官場,就應該知道,阿哥們拉開陣型劃分了好些小團體。
譬如太子、四爺、十三爺。
又好像八爺、九爺、十爺。
……
惹上這些人大多是牽一髮而動全身,老九就不客氣的回道:“三哥何必呢?十弟性子莽撞,說話不用腦子想這事衆所周知的,你私下裡說他幾句便是,何必在這種場合挑起事端觸皇阿瑪的黴頭。”
他算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與之相比,老十三就猛多了,一句話將胤禛漂白:“三哥讀了那麼多聖賢書難道不知‘勞’也分兩種,一爲腦子,二爲體力。皇阿瑪是咱們大清朝的掌舵人,太子二哥是儲君,他們更重要的是掌控全局,精通用人之術,至於細小的問題就要交給六部來解決。四哥可不像您,編曆法可以算作是做學問,戶部那是什麼地方?那是掌管全國疆土、田地 、戶籍、賦稅、俸餉和一切財政事宜的地方,事物繁雜。這是個需要與人打交道的地方,誰都清楚,做事情容易,做人難……四哥不僅要操心戶部許多決策,還得身體力行,會這樣實屬正常。”
大臣們真是感慨萬分,誰也想不到,十三阿哥胤祥竟然有這樣好的口才,能將胤祉那番找茬的話盡數擋回去,完全沒有爭得臉紅脖子粗的情況發生,他表現得冷靜極了,一切盡在掌控之中。
真是人不可貌相。
說起十三阿哥,他們更容易想到的兩個字是“俠義”,胤祥不僅勇猛,還是重情義有原則氣魄之人。他性格與老十有相似之處,都是成天樂呵呵,開朗之人,說話做事也不拘小節,他只是不願意過於約束自己,並非無腦之人。
胤祉的臉色就陰鬱了兩分,也不知是中了什麼邪,以前針鋒相對的兩羣人如今竟融洽起來,想挑撥兩句反而惹火燒身。三阿哥知道贏不回場面了,就順勢下臺階,同時又射一箭:“四弟這般做兄長的如何放心?依我看還是向皇阿瑪告假回去調養些時候,身子重要。”這纔是真正兩難的抉擇,若胤禛同意這個說法,身體稍微抱恙就要休息,康熙還敢給他安排事情?若是駁回去,又會顯得重權重利,爲了將戶部抓在手心裡連命都可以不要。
這種問題不說起什麼事兒都沒有,但凡提起來,怎麼選都裡外不是人。
阿哥這幾桌離康熙的龍椅不遠,氣氛一僵持,上面就察覺到了,提出來的是宜妃,她是最不怕得罪人什麼話都敢說的:“那邊是怎麼回事?瞧着氣氛有古怪。”她就是說給康熙聽的,這麼會兒功夫就要被這些卯足了勁在如此場合宣示自己在皇帝心中地位的女人們煩死了。高位妃嬪要穩得住,別爲了一時的風光讓人詬病,這纔是四十九歲的生辰宴,明年纔是現實榮寵以及後宮等級的地方。四妃六嬪也罷,在後宮裡頭好歹能排上號,算是個角色,至於連數額都沒有限定的貴人、常在和答應……低調纔是生存之道,否則還沒出頭就得被人摁死。
宜妃畢竟是郭絡羅家的貴女,就算性格里頭有爽直潑辣的成分,並不代表她會在一切場合顯擺自己,本來想看看歌舞,越臨近龍椅卻是烏煙瘴氣,那些個妃嬪對奴才任打任罵脾氣壞到極點,到了萬歲爺跟前就都小鳥依人起來,起初是用看戲的眼光在看待這事,多一會兒就沒趣了,正好見到這一幕,宜妃就引了話,果然,四妃全朝那邊看,康熙還直接開口了:“在說什麼?也讓朕聽聽。”
……真是救星。
胤祥就從自個兒的席位上走出來,到中間跪下,說:“皇阿瑪明鑑,三哥因爲體恤四哥在戶部事務繁雜,恐怕過於忙碌虧了身體,希望能幫忙分擔。”
康熙表情顯得很古怪,他還沒說什麼,胤祥又補充道:“依兒子看,編寫曆法也不是小事,三哥一定要幫忙的話,還是分一些容易上手的事情出去。”胤祉應該拒絕的,片刻的猶豫讓他失了時機,康熙瞥了他一眼,問:“老十三你卻與朕說說,什麼是容易上手的事?”
換了別人回答這種問題要再三掂量,胤祥想也沒想,就說:“好似爲國庫收賬,覈查全國的戶籍之類……雖然做起來瑣碎繁雜,不費腦子,也不容易出事。先前四哥去收賬,有些個大臣覺得他態度不好恐怕還不配合,要是換了三哥,讀的書賊多,學問高,又會說話,鐵定能不費吹灰之力達到預期的目的。皇阿瑪您也說過,《孫子兵法-謀政篇》裡頭有句話,‘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用在這事上也很適合。四哥爲人方正,鮮有圓滑之處,雖然也能將欠賬討回,過程卻很坎坷,對方還不高興;換三哥去,將孔孟之道擡出來,好生說道一番,輕輕鬆鬆就能將銀兩收回來……”這不是在開玩笑,老十三說得很認真。
別說,康熙從前真沒想過還能這樣,仔細琢磨倒是有意思。老四就是太直,不會說好聽的話,也鮮有變通的時候,認準了路不撞南牆不回頭。做皇帝的喜歡這種沒有花花腸子會辦實事的臣子,換做是親兒子,那感覺就矛盾,做父親的都希望兒子能好,做皇帝的卻不希望兒子太好……太過完美總會讓人心不安。這一點從太子身上就能看出,最近幾年康熙對他的寵愛已經大不如前,畢竟是年近而立之年的皇子,又是他的元后所生,阿哥之中身份最高者,名正言順的儲君。他作風越硬朗,魄力越足,交好的臣子越多……反而讓康熙感到不安。
正是因爲想抑制胤礽的勢力,康熙還有意在提拔其他兒子。
讓老大手握軍權,老三在文人裡頭打響名聲,老四管着全國財政,老五進兵營歷練,老八也開始接觸到朝廷之事。雖然拆開來看都不能同胤礽抗衡,總歸能形勢平衡一些。
胤禛的性格雖然不討喜,有大事要安排的時候康熙卻都不會忘了他,不客氣的說,這是真正做事的人,不會天天吹噓炫耀自己。本來,在康熙的認知裡,老四纔是真正適合去收賬的人,他拉的下臉,能夠毫無心理負擔的得罪人,也不會在事後抱怨什麼。
老十三這麼一提,康熙才發現,自己陷入到誤區之中,他從前總覺得討債就是註定要得罪人的事,誰能扮得了黑臉誰就適合幹這種事,“不戰而屈人之兵”這個說法倒是新鮮。康熙琢磨了一會兒,還真的點了頭:“倒是不錯,胤祉真願意幫老四分擔?”
……方纔沒拒絕,這會兒說出來算什麼?不就是隻想得好處不願意接手麻煩?胤祉笑得有點僵硬,他到中間去,跪下說:“回皇阿瑪話,若四弟不介懷,做兄長的暫代些時候也無可厚非。”他以爲胤禛會介意的,畢竟,對方是原則性極強,很不喜歡別人對他做的事指手畫腳的胤禛;就算再辛苦也會咬牙撐住完成皇阿瑪交代工作的胤禛。
三阿哥沒聽過一句話叫:如今的我已非過去。
人都是會變的,尤其近來事多,鬼牙子看似死得乾淨,實際留下了不少問題,作爲額孃的心腹,他在宮裡憑空消失,鬧開來也會是頭疼事。胤禛也聽說了,額娘會讓他貼身伺候不爲別的,就是爲他驗毒以及製造雪肌丸的本事。吃了那藥,額孃的確是年輕了不少,四十來歲的人瞧着就好像二十多,別說皺紋,皮膚瞧着還泛光澤,盈盈動人。
胤禛直覺不妙,卻說不出一二,只得等着後面的變化,這節骨眼上,要操心那麼多事的確有心無力,他也跟着站出去,說:“多些皇阿瑪體恤,多些三哥仗義,我近來的確有些不適,原本想咬牙撐過,三個願意幫忙分擔些許真是求之不得。”
“老四病了?”
“回皇阿瑪話,約摸是見風,頭有些昏沉,並無大礙。”
康熙點點頭,說:“見到你們兄弟之間相互關懷,朕心甚慰,老三你很好,爲國庫收賬和核對戶籍的事就交給你了。”
噗——
老十三其實是想膈應人,壓根沒奢求成功,沒想到還真讓他撞上一回,聽康熙這麼說,胤祥立刻跪下,高呼:“皇阿瑪英明。”這天是五月初四,康熙的生辰,就算真做了昏庸的決定那也不能直接說出來打臉,別說阿哥們還真的都很期待老三收賬的模樣。
胤禛是油鹽不進,甭管對方條件多艱難,甭管有多少藉口,給不出錢,那就把手邊的事放一放湊夠了再說。若是借到各部去的,不是給私人,那就更好了,以後要撥款子都從欠賬里扣,扣完了再說發錢的事……這樣的手段雖然粗暴,卻很有效,是得到康熙支持的,進行了好幾年,沒想到如今竟然迎來了人員方面的更換。將鐵血手腕的四爺換下,讓多看了幾本書,儒雅風流的三爺上。
大臣們的春天來了。
比起感化他們讓其主動還銀兩,更有可能的是被說動。
三阿哥雖然知道這不是好差事,到底糟糕到什麼地步他並不清楚。
這事還沒完,將兒子們交代好之後,康熙就冷冰冰瞧了德妃一眼,說:“老四身子不適你這做額孃的也不關心?還有空往臉上塗脂抹粉。”感受到康熙眼神之中的陰寒,德妃心裡咯噔一下,恨不得將胤禛咒罵一頓,這就是她十月懷胎千防萬防生下來的兒子?是來折磨他的吧?
德妃根本坐不住,立刻站起來,轉身面向康熙,跪下說:“回皇上話,這些日子臣妾身子也不舒坦,因爲擔心讓老四染上,早幾天就免了他到永和宮行禮,卻沒想到還有這一出。”她的確有些冷落胤禛,卻不是因爲身體,小六的忌日之後,德妃看到胤禛就生氣,就藉口身體不適沒怎麼見他,後來聽十四說了些話,心裡更是不舒坦。都知道他同賈天師關係好,讓他想個法子給自個兒看看相,到底有沒有母儀天下的命,再有……說十四超過多少歲就生不出兒子,也得想法子破解掉,他看相越準,名聲越大,就越讓人擔心。
這種要求根本不過分,親孃親弟弟有需要他也不着急,就那死氣沉沉的樣子,說辦不到,德妃直接就怒了,好些時候沒搭理他。本來陳年舊賬就不少,這麼兩句話的功夫萬歲爺竟然又因爲老四訓斥她,德妃心裡越發不鬱。她倒沒怎麼表露出來,垂着頭恭敬的解釋,希望萬歲爺能清醒一點。老四瞧着真是再正常不過了,小病而已也需要擺出如此陣勢?真是矯情。
想當初,小六突發疾病,本來還有救的,正因爲佟佳氏感染風寒將太醫院院正和左右院判全都召去,自個兒這邊兩個上臺面的也沒有,否則會是這樣?
胤祚夭折,沒人卻找佟佳氏麻煩,老四好好的,萬歲爺竟發落她。
不公平!君心太偏!!
德妃心裡恨極,還是忍住滿心火氣老實跪好,這時候老十四也站出來說:“皇阿瑪明鑑,額娘近來一直不舒坦,想到頭兩個月弘暉侄兒鬧的那出,生怕過病氣,才免他請安。”康熙能在皇位上一坐四十多年,看不出後宮局勢?就是因爲老四抱給表妹養過,所以她才這樣胡鬧,也不想想,胤禛是怎樣正派並且有原則之人。
康熙是借題發揮,想要提醒德妃別太過分,並沒有誠心給她難堪的意思。他知道什麼叫點到爲止,後宮裡的女人們卻不知道,惠妃就用手帕掩脣道:“德妃妹妹要是身體不適,就該在永和宮養着,這樣的日子若因爲你壞了事,那就不妙了。”
榮妃這會兒也憋着氣,她纔不管德妃喜不喜歡四阿哥,甭管怎麼撇清,那都是她親兒子,佟佳氏已經死了,與胤禛寵辱與共的就只有烏雅氏這個親孃。方纔就是因爲老四,她的胤祉纔會炕上那樣的責任,爲國庫討債?審覈戶籍?事情不僅繁雜,對於勢力擴張一點好處也沒有,真是晦氣……事情的起因是老四同賈天師說悄悄話,老十接的話頭,將老十三牽扯進來,然後讓胤祉吃了虧,胤俄和胤祥的親孃早就死了,身爲妃嬪,想直接打成年皇子的臉基本是不可能的,她能膈應的就只剩德妃。
“臣妾以爲,讓德妃妹妹回去歇着纔是,左右永和宮還有春貴人做代表……皇上萬金之軀,在今兒過了病氣纔是罪過。”聽着好像是體貼人,德妃恨不得一把劃花這些賤人的臉,逮着一句話就想打發她回去,每一句話都是病啊病,好像她是瘟疫源頭一樣,德妃擡頭看着康熙嚶嚶帶淚的喚道:“皇上~!”
那個溫柔婉轉,那個哀思切切。
原本熱鬧的場子竟然因爲德妃這個表現逐漸安靜下來,大臣以其夫人們不敢直視康熙,看德妃幾眼還是沒壓力的,真是大開眼界,官老爺們簡直想不到,以“德”爲封號的高位妃子竟然能當衆做出這樣的反映,她要是十幾歲剛選秀進宮倒還能夠理解,四十歲!德妃已是不惑之年,還像小姑娘一樣做這樣甜蜜羞澀的反應,簡直……刷新他們的人生觀。
別說,德妃娘娘這張臉真是太正了!怎麼看都不像是四十歲的老妖婆,反而好似回到了二十年前,她剛剛封妃聖寵正隆的日子。康熙也有些恍惚,他的確感覺到德妃好似漂亮了些,卻沒察覺她是一天天更年輕,說真的,她不惑之年的模樣雖然沒這麼青蔥粉嫩,也是標誌的美人,關鍵康熙同他相處的時候能夠回憶一些過去美好的經歷,同元后赫舍里氏,繼後鈕枯祿氏,表妹佟佳氏,敏妃章佳氏……這些都是他喜愛過的美人。
同資歷深年歲長的妃子相處多少會有溫馨的感覺,畢竟,那是給他生兒育女陪伴了幾十年的……德妃把自己搞成這幅模樣,雖然讓其餘三妃羨慕嫉妒恨,背地裡不知做了多少人練習射箭術的活靶子,這麼拼命非但沒讓康熙親近她,反而不自覺有些疏遠。
那種年齡和臉蛋之間的違和感。
年輕的臉的確漂亮,能讓他感覺到活力,好似自己也還年輕一樣,不過……寵過就罷,很難記在心上。若是近年選秀進宮的也罷,德妃跟了康熙幾十年,都是四十歲的年紀,竟然活回去了,她的年輕不就襯托出康熙的老?好看有個屁用,讓皇帝膈應那就是失寵的前兆。勿怪康熙會天天往賈元春所在的偏殿跑,試探賈家人是一方面,看到德妃那樣,他心裡就覺得古怪。
這一點,身爲當事人的康熙並不自知,他只是不自覺這樣做了而已。
大臣們心裡頗多感慨,各家的福晉呸了不知道多少回,她真沒愧對包衣奴才這個出身,踩着孝懿皇后的體面爬上萬歲爺的牀,賣兒子求榮一步步走到今天,活到這份上也是蠻拼的呢,瞧她那妖婦做派,當着這麼多文武大臣的面竟然做這樣的姿態,簡直不知羞恥!
各家夫人也就只敢在心裡罵幾句,不敢表露出來。
她們不敢……有人敢。
在寂靜一片的時候,賈赦就開口了,他說:“萬歲爺可否聽在下一言?”
康熙正煩着,聽到有人插嘴就要發作,仔細一品,不對啊,在朝堂上,漢人都自稱微臣,滿洲八旗的自稱奴才,會草民過來在下過去唯獨只有賈恩候。罵誰也不能罵這位大通大智的,他說一句話比底下這些成天爭吵不休的奴才百句都有用。“天師請講。”
這個請字,猛的就拔高了賈赦的身份,直接助他上了一個臺階。從前阿哥、親王、以及一二品大員雖然也想從賈赦這裡得到提點,他們卻守着自己的堅持,覺得賈赦只不過是襲的一等將軍爵,有個天師的封號罷了,根本不算是入朝做了官。在面對大老爺的時候,他們多少還有排場。看萬歲爺的反應,想到他們從前霸氣側漏的模樣,一個個都菊花緊。
要是讓萬歲爺知道,他們在賈天師跟前充大爺,鐵定要被收拾。
皇帝都客客氣氣的,你憑啥瞎蹦躂?
許多人已經在琢磨挽救的辦法,或者請他吃一頓?或者直接送大禮上門堵嘴?他們的反應並沒有影響到當事人,賈赦站起來,朝前面走了一截,他拱手道:“在下覺得蹊蹺,懇請皇上允我一觀德妃娘娘面相。”
康熙皺眉,問:“可是有不好的事?”
賈赦答道:“未仔細相看不敢妄言。”
康熙擡起左手,“允。”
從剛纔他就一直覺得不對,這位娘娘臉上明顯有黑氣,是被奇怪的東西附上了身,走近之後仔細看,果然沒錯。他只知道邪道鬼牙子是跟着這位娘娘混的,本以爲,他應該對紫氣的提供者好一些,畢竟,德妃若是出了事,永和宮沒多少人能跑的掉,殘害她只會讓自己處境艱難。賈赦沒料到他想出了這樣陰毒的法子……邪道能夠禁錮魂魄這種事,在道宗裡頭是初級入門必知,畢竟,他們就是催動陰魂做戰力。出意料的是德妃身體裡有另外兩個人的魂,她越來越年輕也是依靠着這個秘術。
賈赦看了幾眼,然後嘆口氣。
德妃被他搞得心中大駭,總覺得要出什麼事,“本宮可是不好?”
……當然不好了,正常人是三魂七魄,她多出兩魂,出事那是遲早,運氣好點是讓整個人分裂,不同靈魂控制的時候是不同的模樣,雖然本魂可能處於附屬的犧牲地位,至少還有清醒的意識。運氣不好本魂被吞噬,身體被別人掌控,烏雅氏本人就煙消雲散再也沒有了。
說白了,就是奪舍。
這種事不好直接說,賈赦想了想,道:“在下有話想對萬歲爺說。”
“允。”
賈赦卻沒有立刻開口,而是補充說:“因爲事關重大,只能由您聽過之後裁決,不好直接公佈。”看他的神情並非玩笑,康熙心中一緊,就站起來朝旁邊走,李德全立刻跟上,賈赦在最後面,他們直接到了殿內,由李德全把門,賈赦這才道破了德妃身上的秘密:“玄門規矩不能泄漏天道,有許多事在下不便說,今日想要告訴萬歲爺的是,德妃娘娘不對勁。”
“……”康熙沒應聲,讓他繼續說。
“道門正宗有九派,邪存其一,您這皇宮之中混入了邪道士,若不立刻拿下,恐怕有大禍臨門。”康熙雖然聽說過賈赦是個實在人,好或者不好,開口就讓你知道,絕不拖拉。雖然知道,親身經歷還是第一回,他緩了緩,才問:“你是說德妃她……”
“那邪道應當就埋伏在永和宮內,德妃娘娘受害頗多。”沒讓康熙詢問,賈赦就解釋說,“無論是天上的神仙還是地下的黎民百姓,都是三魂七魄,若有缺失,即便能活,人也會走向極端。我觀娘娘氣色不正,體內多出兩魂,其中之一是個禍國妖姬,這應當是邪道士主要的目的,讓此妖孽奪舍佔據娘娘身體,還有一魂則是讓外來之魂與身體融合必不可少之物,出自娘娘的血脈親人身上。”
看相,算命,占卜,看風水……這些康熙都能消化,人的三魂七魄那是五臺山得到高僧也無法窺視之物,竟被他一語道破?康熙有些遲疑,他就想起那日賈恩候的頓悟,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下道破了自己的命運,命中四劫康熙記得清清楚楚,半點不敢忘。
玄門弟子本事竟然這麼大。
嘖嘖……
賢聖天師這個封號真是給對了。
“若不阻止,有何後果?”這句話問得實在,賈赦答道:“您可瞧出來,德妃娘娘年輕了不少,那邊是秘術在作祟,以燃燒壽命爲代價,讓她回到年輕時候的模樣,一旦她本人的陽壽耗盡,那妖孽就會徹底佔據身體,娘娘本人直接消散在天地間,連轉世投胎的機會也沒有。”
這麼說恐怕還不能顯示出問題的嚴重性,賈赦補充道:“那妖孽不僅能吸陽氣,還能吞紫氣,扼殺帝王運。”
活到康熙這把歲數,甭管是天下蒼生或者別的什麼,都不如皇位和命重要,聽到這裡還能忍?康熙直接黑了臉,他努力回想近來可有寵愛德妃……又想着別的妃嬪就沒這樣,邪門歪道偏找上她,想來就是身份太低,方便操縱。帝王的心是最善變的,帝王的寵愛是最廉價的,就好像是六月的天氣說變就變,方纔還是豔陽高照,這會兒已經陰雲密佈。此時此刻,他能想到的全是德妃的不好,她怎麼爬上自己的牀,對錶妹不恭敬,對胤禛一點也不好……拆開來看都不是大事,合攏之後簡直十惡不赦,康熙覺得她簡直不配得這個封號,脾氣上來就想擬旨,賈赦卻說:“依在下看,那邪道是偶然得到了烏雅家某人一魂,這才找了德妃娘娘下手,畢竟,沒有血脈親人做引,外來那一魂根本不能同她的身體融合,這是意外,您千萬息怒。比起這個,更重要的是揪出邪道士,將那妖孽從娘娘體內逼出來……”
“朕信任的唯有天師。”
者高帽子扣得真痛快,可惜,大老爺不吃這套,“在下並非是貪慕虛名之人。”……這是紅果果的表示,別玩虛的,來點實在成不成?
因爲胤禟的緣故,康熙對賈赦的德行已經非常瞭解,聽說三月十一那天,自個兒走後,賈赦還厚着臉皮讓阿哥們幫忙給錢,說什麼越富裕越摳門……康熙就說:“你把這事辦好,朕有厚賞。”
這樣就對了嘛,賈赦就笑出來,他道:“今日是您的生辰,陽氣極盛,不好做法,還是等十五那天夜裡,否則除不乾淨。十來天倒不當事,您若不放心,就將那尊銅製的青龍放在寢殿之中,有祥瑞護着,不怕邪氣侵蝕,只要不同德妃娘娘行周公之禮,暫無大礙。”
康熙也挺感動的,沒想到那尊青龍這麼快就能派上用場,賈恩候真是承天運之人,是老天爺派下來解救萬民的。若是真讓妖孽佔了德妃的身體,在後宮裡作亂,甚至毀了自己的帝王根基,愛新覺羅家能好?天下蒼生能好?
“得先生這等賢才,乃朕之幸。”
“……多謝皇上賞識。”
“既然如此,十五那日煩您再次入宮。”在這種高人面前,怎麼客氣都不爲過,不丟人……惹怒了他,皇位坐不坐得穩真不知道。賈恩候不就是喜歡賺點小錢麼?是很有原則的道士,不用擔心他做霍亂朝廷之事,玄門是正道,不是邪魔。
做皇帝的都希望身邊沒有任何變數,他們不喜歡超出自己掌控的東西,不過,賈赦是個例外,康熙無論如何都不敢除掉他,首先,滅掉這樣的大能者會不會遭天譴誰也不知道;其次,若是再有個邪道作亂,沒他出面,還有誰能搞定?康熙就想起了《史記-殷本記》裡頭提到的妖妃妲己,普通女人要亡國還是有難度的,康熙在位四十多年,也寵過不少妃子,多翻幾次牌子,多賞幾回就不錯了,完全不理解怎麼會有帝王爲個女人亡國?
他身爲皇帝,什麼美人得不到?
這鐵定就是賈天師口中的妖孽作亂。
甭管是皇帝還是凡人都敬畏鬼神,康熙絕不能容忍大清朝像殷商那樣亡於婦人之手,無論怎麼想,還是將賈赦供起來的好。
就像五臺山的大師一樣,甭管有多大的本事,這種人欲求都不多,他們要是志在天下的話,早就動手了,安分這麼多年那就是沒有要拉自己下馬的意思,要是他真有邪念,就不會說自己至少能當一甲子的皇帝,這應該就是傳說中不可違逆的天道。
康熙沒再到前面去,李德全吩咐大家繼續吃喝就跟着賈赦去捉妖道了,大老爺裝模作樣將永和宮的奴才都看了一遍,說沒有,問他們誰不在,就有人說哪幾個被娘娘帶去赴宴了。
“我記得娘娘身邊有四位宮女,並無太監。”賈赦這一說。李德全就明白了,德妃娘娘的貼身太監是新換的,也就是三四個月時間,想來,最大的嫌疑也只能是他,李德全立刻通稟康熙,帶着人搜宮,以行刺皇帝爲名捉拿邪道。
很快,前面也得到消息,德妃聽說自己的貼身太監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簡直要暈倒。“不會的!一定不會!”那可是她孃家送進宮來的,若真有謀逆之心,整個烏雅家都跑不掉。
確認不在宮中,基本就沒有賈赦的事了,他給四爺遞了兩句話,然後帶着邢夫人拿着那盤御賜的福餅就出宮去,他讓轎子直接往寧榮街去,直接停在賈府門前,門房原本在打瞌睡,聽到敲門聲,打開一看,好傢伙!大老爺回來了!
人言可畏,賈赦是不想背上不孝子的名聲,特地在這天過來。
他直接往榮僖堂去,見到史太君就問安,又關心她的身體,食盒是邢夫人抱着的,賈赦遞了個眼神過去,讓她獻給母親,邢氏心裡老大不願意,別說她孃家,大放自己人都沒分到,憑什麼便宜二房的,這可是萬歲爺賜給老爺的體面。雖然千萬個不願意,她也沒敢反駁,假笑着將食盒交給鴛鴦,道:“我們老爺今天給萬歲爺起了平安卦,得了賞,正是這盤福餅,出宮之後沒敢耽擱就過來,給您沾沾喜氣……”
這幾句話倒是像模像樣,賈赦點點頭,說:“兒子先前事忙,沒親自來看母親,在這裡給您賠罪了,這餅子並非什麼稀奇物,想着是萬歲爺親賜,御案上擺過的,特地拿來,只盼您能高興。”
心態放正了一些,史太君沒有立刻提要求,讓賈赦怎樣,而是笑着嘮起家常來,說自己很好,近來正督促寶玉進學,“你今日可見着春貴人?”
“娘娘被指名伴駕,想來是很得寵的,瞧着氣色頗好,只是,風頭太勁,千萬要小心,莫給人留下什麼把柄。”賈赦就是因爲看相準纔會被封爲天師,他這麼說,史太君心中一緊。
作者有話要說:這回德妃真的是無辜的,倒黴被侄女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