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生辰那天,寧國府除了在都外玄真觀修煉,燒丹鍊汞的賈敬之外,別的都到了。除此之外還有一桌王家親戚,說是小聚,實際也擺了四桌。內宅婦人能有這樣的體面已屬難得。大房這邊邢夫人、鳳姐、黛玉都分別送了禮。大老爺是掐着點回來的,落座之時卻看到了賈珍的面相,別的不說,有兩點讓賈赦特別關注。
他的眉毛濃而厚似如潑墨,說明父母荒唐;額左的日角上有顆惡痣,虧其父,說明他爹的身體狀況不好,或者有惡疾,又或者會死於非命。撇開這個不說,更讓賈赦注意的是賈珍的氣色,他鼻樑的年上部位和顴骨之間泛鮮紅色,很濃重看,擺明了是與旁人維持着不正當男女關係,最近還幽會過。賈赦又多看了幾眼,目光掃到隔壁桌的賈蓉媳婦秦可卿,心裡就有底了。
再說秦可卿,長得嫋娜纖巧嬌豔嫵媚,行事溫柔,走到哪裡都吃得開,很討兩府輩分最高者史太君的歡心。 除了同公公賈珍關係不清楚之外,她的命格也很清奇,爲賈赦生平僅見。秦可卿是小姐的出身丫鬟的命,狸貓換太子之相,其生母是極貴之家的嫡夫人,因爲秦可卿是女兒身故被送出府外遺棄,以男嬰替之。
看到他們賈赦才覺得,榮國府雖然有個偏心的老太太,上下也淨出奇葩,還是比隔壁好多了,寧國府簡直喪心病狂。
公公和兒媳齊飛。
賈蓉頭頂戴綠帽。
男人做到這份上,也不容易。
賈璉看着父親在寧國府幾人身上來回打量,八字鬍翹了翹,大抵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想湊過去問一問,就聽見賈珍腆着臉過來攀關係。先是套交情,然後問他能不能長命百歲,有沒有官運和發財路……
呵呵。能活到六十就算命好,要發財只能用搶的,想做官重新投胎來得更快。賈赦在心裡吐槽了個遍,臉上卻沒什麼表情變化,“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堂侄兒不要過分苛求。”
“那我兒呢?能不能考個進士?”他父親賈敬就是丙辰科進士,本來寧國府掌舵人加上進士出身怎麼也能謀個不過的官職,慢慢就能爬進大清權力圈,賈敬卻沒把榮祿看在眼裡,癡迷於丹藥,整天待在道觀,極少回府來……也勿怪賈珍對考進士有如此執念。
賈赦想說,你睡了人家的婆娘還想讓他給府上爭光,這是什麼理?他忍住了,只說:“蓉哥兒若有心想考狀元,我別的幫不了,倒是能替他將書房風水改一改,啓文曲星,旺求學運。”
他這麼說,除了薛家,所有人都看過來。
尤其王家太太,她相公王子騰是九門提督府巡捕營的參將,好似說,這年有升官的希望。老的給力小的卻是廢物,她膝下兩個兒子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眼看就要給王家丟臉,卻聽賈赦說了這樣的話,她就問:“改個風水就能中進士?”
當然不能了,考科舉要是這麼簡單,頭懸梁錐刺股的意義在哪裡?賈赦想了想,說:“雖然這的確是叫狀元風水,不過只是讓你頭清目明記性好,考起來沒準能撞上從前寫過的原題,本身要是上進,還是很有效的,要是自個兒一點不學想靠這個起死回生那是不可能的。”
這樣也很好了,王家太太第一個開口求,賈珍也不落人後,賈赦還沒表態,史太君倒是開口了:“都是親戚,這是應該的,老大你先去把蓉哥兒和王家兄弟的改了,回來給政兒也看看。”
擺個狀元風水本來不是什麼大事,便宜娘好歹給他個賺錢的機會,開了免費的先例以後還怎麼做生意?要是顧面子,他就得自認倒黴,大老爺什麼都吃偏偏不吃虧,他似笑非笑的說:“按照行規,狀元風水少了一千兩那就別談,母親也說了都是親戚,我就吃點虧,五百兩一個,信不信看個人。”
得有多厚的臉皮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在過去幾個月裡,賈璉對父親賈赦一次次改觀,即便如此,聽到這樣的話他還是目瞪口呆。坑外人的錢也就罷了,這麼讓老太太沒臉以後還能不能好了?
史太君笑容直接僵硬了,王夫人也顯得很尷尬,倒是薛家母子覺得賈赦做得對,要是親戚都不收錢缺什麼只管拿,生意根本沒法做。幹他們這行的,談感情真傷錢。王家太太眼界高,前幾日參加官太太的聚會,她就聽人說了,賈恩候有三個本事。首先他算得準;其次他能勾搭阿哥;最後他拉的下臉要錢。
按理說後兩點是矛盾的,當朝阿哥能看得上這種貨色?因爲賈赦相面測字看風水實在厲害,就算有小缺點,那也在容忍的範圍內。就連阿哥們找他都是照給不誤,普通親戚能開什麼後門?不拒人於千里之外願意指點一二已經是看得起你,大把的人抱着金銀都送不出去。
前兩日老爺還說了個事兒,三月十一是賈恩候的生辰,他已經提前發了帖子出去,說什麼,父子的生辰同辦,有意前去的請準備兩份賀禮,否則謝絕進府。
就這樣,官老爺們還以接到帖子爲榮,一個個都想借這個機會同他套關係,算算官運、發財運、子孫運……據說這事已經在京城裡鬧開了,還有富貴人家的老爺,願意出重金,只求接到帖子的帶他混進榮國府參加生辰宴。
想到這些,王家太太覺得五百兩那都不是事兒。她爽快的應下來,她表情很自然,沒有任何不對的地方,這反而讓史太君心裡七上八下。對王家而言,五百兩的確不是大數目,心裡不覺得膈應?她怎麼就能面不改色的答應?
難不成是臥薪嚐膽忍辱負重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史太君一不注意就想多了,四大家族之中,王家從前官爵不是最高,錢財也不是最多,算是中庸的,到了這一輩,其他三家衰敗得厲害,就襯托出王家風采。王子勝的確死得早,王子騰卻撐起了偌大的家業,他在九門提督府做事,這些年升了好幾次官,在京城裡已經有相當的知名度了。
元春還只是常在而已,寶玉這年也要進宮去給十七阿哥做伴讀,用得着王家的地方還很多,爲五百兩銀子就把人開罪了實在不值。
史太君生怕王家太太以後翻舊賬,她只得開口訓斥賈赦。
“老大你說的什麼話?自家親戚要什麼銀兩!”
“兒子早先就說過,算命桌上無父子,我不會因爲是親戚就只挑好的說,也不會因爲關係親近就分文不取……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今天要是開了先例,以後還不亂套。”誰沒個三親六戚,若王家太太不收,只要是姓賈的都不能收,薛家史家也都沾着親……虧待了誰都說不過去,不如一開始就把規矩立好。
賈赦說完之後,賈璉也開口了:“就連皇子也是錢財照樣收,別說分文不取,連少價的情況都沒有過……求祖母憐惜,我們大房不成器,沒有領俸祿吃皇糧的,這種小錢也不讓收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半年不到,賈璉竟這樣牙尖嘴利了,偏還讓史太君不能辯駁,薛姨媽和王家太太都出來打哈哈,這事沒人再提,就帶過去了。用過午膳賈赦就出了門,他去君子別院轉悠,轎子晃悠悠擡出去,京城百姓認出王善寶,就猜到轎子裡的是榮國府賈恩候,湊熱鬧的擠在街道兩邊,就好像看狀元郎遊街一樣興奮。
“快看,那就是賈大老爺的轎子,打這邊過想來是要去君子別院。”
“我原本以爲他是妝模作樣,虧本的生意能做多久,轉眼都三個多月了。從前在這邊賣扇子討生活的柳寄生,現在天天在君子別院看書,吃喝沒花半分錢,前兩天撞見他竟然還圓潤了不少。要是早知道有今天,我也學幾個字,到那兒去混吃等死。”
“你以爲有那麼簡單!聽說是真的免費,我就讓張三去看了,他是我們衚衕裡頭唯一認字的,三字經和千字文都不在話下,不也被攔住了。”
……
他們時而感慨時而惋惜,說得熱火朝天。
賈赦聽了幾句,建這個別院真是正確決定,基本掩蓋了他真實的目的,將名聲也炒起來,還讓兒子賈璉有了事做。
大老爺在別院門口下轎,正好看到蘇培盛匆匆忙忙趕過來,對方還沒開口,賈赦就率先打起招呼來:“喲,是什麼風把蘇公公給吹過來了?”
若是從前,蘇培盛已經和賈赦嗆起聲來,今日他卻沒那閒心,站定之後,他大喘氣道:“你快跟我走一趟,我們爺有急事找。”
“……急事?”
蘇培盛點頭道:“府上弘暉阿哥好似吃壞了肚子,上吐下瀉這會兒已經不好了。”他一邊說一邊拽大老爺的胳膊,要拉他走,賈赦卻皺起眉,“按理說四爺相請我的確不應該拒絕,不過,吃壞肚子還是請大夫的好,這不是我能負責的。”
太監也是有脾氣的,蘇培盛懶得和他廢話,將賈赦塞回轎子裡,讓擡轎的往四阿哥府去。主子爺當然不是讓他去治病,擺明是看府上有沒有髒東西,順便算一算弘暉的命。
歷史上弘暉是四十三年六月初六死的,現在才四十一年,現在只是小災小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