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不能怪十四,他只知道自家額娘被那居心叵測的太監算計從妃降至嬪,並不知道烏雅氏已經變成這幅模樣,康熙是大清朝的主人,太遠不敢說,對紫禁城是有相當控制力的,十四尚未大婚分府,還住在阿哥所裡,一旦被禁足就徹底活在皇宮暗衛的監控之下。康熙早先就放出話來,不許讓十四阿哥聽到任何瘋言瘋語,他是修身養性閉門思過,不是換一種方式勞心勞力。

剛剛被放出來的十四完全搞不明白,除了多出個貴妃娘娘,後宮裡還是那些人,要說的話,同半年前相比,區別在於賈元春的位置越發考前,竟挨着宜妃,索性她周身上下還是嬪的規制,應該只升了一級。與這個相比,更讓他費解的是額孃的扮相以及別人看過來的眼神,帶着同情與憐憫的,我好可憐你的眼神。

只是思過半年,後宮好似徹底改了風向。

十四心裡有點忐忑。

同他相比,烏雅氏是憋到內傷,換了別人說這樣的話她絕對要記恨一輩子,開口的卻是自個兒十月懷胎費心教養的十四。胤祚去了,胤禛回到佟家那邊,她膝下就只剩這一個兒子,德嬪本就將胤禎當心肝,自不會將過錯推到他身上。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烏雅氏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摳進手心,死死的,紗帽底下老態畢露的臉上勉強擠出一抹笑,道:“我兒無需擔憂,並無大礙。”

“德妹妹對十四阿哥的好,真是讓人感動,爲了不讓兒子操心,再苦再痛都忍着,與她相比,本宮遠遠不及。傷了臉可不比其他,怎麼能這樣淡定?”

“宜妹妹無需自謙,你對五阿哥、九阿哥的好也是有目共睹的。”

“是啊,哪有做額孃的不疼兒子?”

“……”

由宜妃起頭,惠妃、榮妃立刻跟進,明褒實貶,還扯出四阿哥那茬諷刺烏雅氏老糊塗了,錯把明珠當魚目。若是從前,同爲四妃,她們還會有所顧忌,如今身份上差了一大截,德嬪比良貴嬪衛氏都不如,憑什麼回嘴?

後宮就是這樣現實的地方,你得勢得寵的時候,所有人都巴結你,腆着臉往前湊,一旦跌落下來,若還有復起的跡象倒好,至少明面上能過得去,有腦子的都不會把事情做得太絕。有句話叫:要對付別人的話,要麼踩死了讓她永遠不能翻身,否則倒黴的是自己。本來,以烏雅氏的心智手腕,一時失勢也沒關係,遲早要爬回去的,可惜她毀了容,只要想想那張噁心的臉,復寵基本沒可能,就算能找回容貌,只要面對她,康熙鐵定會不自覺想起這醜陋的一刻,這個瞬間是不可能被遺忘的,基本算是搞出心理陰影了。

不用考慮更多,只要見過這張臉,後宮裡就不會有人再對她客氣。

別看她如今還在嬪位,想翻身比宮女逆襲上位那時候還難。

聽各宮娘娘用酸到極致的口氣說很不中聽的話,十四臉色難看極了,他又看了額娘一眼,畢竟是親母子,他能察覺到對方在忍。這是後宮生存法則,若你沒有大殺四方的本事,那就夾起尾巴做人,在羽翼豐滿之前,不要向別人炫耀或者爭辯什麼。

十四出生在康熙二十七年,那時烏雅氏已經列妃位,第二年,佟佳氏就死了,雖然臨走前冊了皇后,因爲膝下無子,那就是康熙給的補償的安慰而已。自胤禎知事,額娘在外一直是威儀端方的,二十來年時間,除了偶爾與宜妃鬥法之外,後宮裡頭其他人壓根不敢挑釁她,他從未想過,額娘會有這樣狼狽憋屈的一天。胤禎不自覺的將目光轉向兄弟們坐的那方,找到老四,對方一臉的平靜,瞧着比從前更寡淡……呵,這就是他同父同母血脈相承的親兄長。

這個眼神讓所有人明白,十四還不知道他親哥已經改了玉牒,記到小佟佳氏名下。要說身份,他僅次於太子胤礽,與溫僖貴妃所生的十阿哥胤俄並肩。有人想提,康熙就在這時候開口:“好了,都少說兩句,十四你老實坐下,歌舞繼續。”

因爲胤禛遭受的不公平對待,康熙對烏雅氏一直有看法,不過沒爆發,五六月的時候,賈恩候翻出那一樁樁的事,讓他深深明白德嬪是怎樣的愚蠢,被邪道士糊弄亂吃藥丸?以爲能永葆青春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她錯得離譜。

康熙對德嬪的不滿積累到巔峰的時候,他推測出烏雅氏體內那屢多出來的魂屬於皇阿瑪的心肝董鄂氏,這就爽歪歪了,從嫌棄到痛恨厭惡,心態的轉變來得太快。雖然不喜德嬪,他對十四多少還有期待,改玉牒這種事瞞不住,就算這會兒不說,他轉身就會知道,不過……愛新覺羅家事不當攤在大臣們跟前說,讓這些老東西平白看笑話,他得爲胤禎留點體面。康熙心裡跟明鏡似的,他並沒有弄死德嬪的想法,不過,讓她活着大約比死了還難受,那張瞬間倒胃口的臉加上她體內屬於董鄂妃的魂讓她註定再也得不到寵愛。康熙就算再怎麼喪心病狂,還是明白“道德倫理”這四個字怎麼寫,讓他睡阿瑪的女人,原諒朕辦不到啊。

康熙出手讓矛盾緩和下來,宮宴繼續。

這年除夕,賈恩候果然又收到宮中賞賜的佳餚,只是襲了一等神威將軍爵連個官職也沒有竟能如此體面風光,活到他這份上也真是夠本。宮中賜的東西,雖然有剩菜之嫌,不吃是不行的,賈赦大方的將東西分下去,讓各院子都嘗一點。邢氏走了,天師府還在孝期之中,他們只是簡單吃了個團圓飯,然後就各自回去,不統一守夜。

雖說沒有組織,天師府分爲五撥。賈璉兩口子一道,黛玉和迎春一道,府上丫鬟和奴才各自組織,然後就是賈恩候這邊,他同愛徒閆笙相約論道,準備在這夜考察他的進展,順便傳授他一些看面相的要領,將這些掌握得差不多,真正找到感覺之後,就能進行下一步:辨氣色。

面相之後還有手相,然後纔是風水,最後是天象。人和物都是基礎,在這之上才能窺視天道,至於測字,這不是能夠教出來的,準不準看感覺看悟性。

玄門的核心就是這些,至於符紙、陣法,因爲有修體的基礎,對閆笙來說很容易。

聽閆笙說了一陣,不得不說,他天資的確很高,只半個月時間就能悟出這麼多東西,雖然不完全準確,總算是抓住了感覺,算命是玄之又玄的東西,這一行裡,太多人寫過經驗總結,世面上也有相關的書冊,總有人以爲看過幾本,知道長什麼樣對應什麼命就可以,實際並不準確。眼形、脣形、眉形……都是那幾種,你卻不能肯定的說長成這樣一定會如何,人生不是推論。

要結合周身上下,看面相,辨氣色,最重要的是感覺。

你當時當地看到這個人是什麼感覺。

玄門重心境。

賈恩候爲什麼算得比別人準,理論層面的東西他或許還不如在大街上擺攤的那些,天賦卻將別人甩出去八條街,尤其在進入天人合一之境以後,除了與自己相關的,人世間大多數的事都瞞不過他的眼。運道和氣數都能觀盡,賈赦活得太明白。

別看大老爺說了那麼多邪魅狂霸跩的話,對閆笙,他抱了極高的期待,因爲不知道師門到底是怎樣,還有沒有傳人,他不得不做好準備,若天地間只餘自己一個,總得給玄門留個後,不能在這兒絕種。

過去這半個月,閆笙在觀察行人,他也在觀察這個新收的徒兒。

不深入瞭解的話,你會覺得這個人放蕩狂傲,不是能沉下心修道的,實際並非如此,閆笙那吊兒郎當的模樣是天性,他平時就是那樣,一旦決定要做什麼,立刻就會切換到第二姿態。無論是他的作風或者悟出的道理,賈赦都很滿意,本來還想再看看,不急着讓他拜入師門,因爲太高興,除夕這夜,天師府就斬雞頭拜祖師爺,閆笙晉升爲玄門正宗弟子。

無論宮裡頭還是天師府這邊,除夕夜都精彩得很,十四終究沒看到自家額娘那張老臉,他倒是完完本本知道了過去半年發生的事。烏雅氏被算計,小佟佳氏進府,四哥改玉牒,賈元春生死胎……這年簡直太精彩,大戲連臺唱。

“額娘寬心,兒子會爲您尋覓神醫,無論傷成什麼樣都會好的。至於四哥,改玉牒也不是什麼好事,他以後就會嚐到苦果,太子二哥及他身後的赫舍裡家不是什麼心胸寬廣的,孝誠皇后死得太好,老二是靠着她才能讓皇阿瑪疼愛致斯。這是福氣,也是短處,都說活人鬥不過死人,實則不然,長春宮這位年輕着,多的是時間角逐後位,記在她玉牒之上的四哥是太子最大的威脅。”

十四說着,笑了笑,“有件事額娘恐怕不知道,頭年三月,賈恩候生辰當天,皇阿瑪去過他府上,兒子有幸聽到他說的那番話,若索額圖知道,恐怕就要坐不住了。”說到這個,烏雅氏也聽過,卻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點說的,內容也不具體,只隱約知道萬歲爺是長壽的,“還有這事?十四你仔細說說。”

“賈恩候說了,皇阿瑪只要度過那一劫,就能長命百歲。”

“您且想想,太子一黨知道會是怎樣的反應?”

本來沒打算拿這個做文章,畢竟,聽到這話的就只有那幾個人,鬧開了很容易查出是誰,不過,十四忍不了這口氣,過去這年,他和額娘烏雅氏都太悲催。沒道理只有他難過,還是讓兄弟們一起高興高興……太子和皇阿瑪,太子和四哥……有什麼招都使出來纔好。

雖然決定要這麼做,怎麼實施還要仔細琢磨,絕不能留下把柄讓別人抓住。

永和宮這邊醞釀着陰謀,賈家卻在爲寶玉的事鬧心,陳家已經表了態,伴讀這事由他們去說,要是鬧大了希望春嬪娘娘和賈天師給予支援。這麼說了之後,就再沒有音訊,王夫人問過陳家太太,對方說話已經傳給貴人,應當是說了,情況如何還不清楚,宮裡頭的事哪是那麼好打聽的。這個答覆讓二房兩口子心裡七上八下的,賈政跑去同親孃商議,王夫人也幫襯着意思是讓老太太去天師府問一問,看這事到底能不能成,這都翻過除夕到了四十二年,咋就沒點動靜?

史太君如今一見到二房兩口子就鬧心。

心態變了之後,看問題就客觀了許多,政兒雖然每天都來請安,平時都是那幾句話,說完就要走的,若是有事求她纔會多待。賈政在工部做了十幾年,早就應該頂起一片天,實際呢?遇到任何事他都直接找過來,問老孃拿主意。

身爲男子活到這份上,要他何用?

明白讓老二轉變的可能性不高,史太君將希望都放在了寶玉身上,換了別的事她已經撒手不管了,這回還是得做到底,史太君沒去天師府,而是等着那邊來人,再仔細問問。雖然在孝期,畢竟是年節,就算老大不親自過來,總要支王善寶走一趟的。

因爲春嬪娘娘的關係,寧榮街恢復了熱鬧,舊友們紛紛登門,藉着送年禮的機會套近乎。史太君經歷過四大家族最輝煌的時刻,這種場面司空見慣,她表示很淡定。賈政瞧着也還算穩重,眼角眉梢的笑意卻掩飾不了,王夫人更是將尾巴翹到天上去,女兒爭氣的話,對家族的幫助比兒子還要更大,如今只是嬪,等娘娘升到妃位,不知得有多風光。

雖然寶玉那事還沒有眉目,不過已經由母親接手,只要說動大房的,就沒什麼問題,去年一波三折,如今他們也算是時來運轉了。

二房兩口子得瑟太過,殊不知,天師府那邊就算放出話去閉門謝客,搶着送禮的也是擠破頭,難得有這麼光明正大的機會,不好生巴結如何對得起自己?

寧榮街只是熱鬧而已。

天師府門口就像趕集日的菜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