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角處一口牛頭大鍋熱水沸騰,咕嚕嚕滾動,剁碎的腿骨在水裡上下翻動。竈臺涌出一陣陣蒸汽,整個地窖充斥着血腥味和腐臭味。
這大漢剃肉的動作嫺熟無比,三兩下刀功,就將骨頭和肉切開。他嘴裡哼着小調,切得正專心,一個幽幽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怎麼樣?這次的收成可還不錯?”
大漢以爲是其他同夥,頭也未回,眯着眼睛,搖頭晃腦熟練地刮肉:“你還別說,這次真不錯,不錯!這麼個傻子敢進咱們店裡,還睡得那麼死。”
“不宰他宰誰?可惜沒搜出啥銀子。我倒也奇怪,這麼大個人行走江湖,不帶一分銀子,他是咋過活的?這人身上的肉,夠包好幾頓肉包子了。還有那匹馬,性子那麼烈。”
“十幾個人都牽不住,讓它掙脫繩索白白逃走。還踢傷我們好幾個兄弟,要是把它也抓住剁了,我們也能過過嘴癮。最近整天吃素,都快淡出-鳥-了。”
那聲音回到:“沒搜出銀子又何妨,殺了他,不是還有這麼多-肉?給縣太爺準備的奉納,最近湊齊了沒?”
屠夫得意洋洋到:“說的也是,縣令那傢伙,真是個吃不盡的牲口,有多少都能被他吞了。他也不想想,要不是我們引薦華山那些仙師,替他易容換面。”
“他能從一個江洋大盜,搖身一變,成了縣太爺?真是個不知感恩的東西,還跑到我們頭上來作威作福。這種惡人,遲早有一天被雷劈。”
說到這裡,屠夫忽然想起一事,覺得氣氛有些怪異,都半夜三更了,地窖裡除了他,還會有誰?
眼睛猛地一睜,意識到不對,他手裡動作戛然而止,緊緊握住刀柄。剛纔那個聲音,現在一想,根本不是店裡的弟兄,那會是誰?
地窖竈臺邊,那盞油燈火光細弱,一閃一閃,牆壁黑影灼灼,再加四周散發出的血腥味。一向熟悉的環境,恍然變得有些陌生。
竈膛火焰燃燒,熱氣滾滾,地下明明又燥又熱。他卻心下一寒,額頭劃過一絲冷汗,略微有些害怕。
不過做了多年紅刀子生意,他心智比常人要堅定許多,暫時還未方寸大亂。他依舊不敢轉身,只是強行忍住驚慌,向背後試探着問道:“你是哪位兄弟,怎麼半夜了,還在地窖裡?”
背後那聲音幽幽一笑:“呵呵!被你發現了,你剛纔說的不就是我麼,怎麼?把我殺了,現在又這麼害怕?”
聲音彷彿是從幽冥深淵傳來,充斥着陰冷和森然。屠夫臉色一白,脊背瞬間發涼,瞳孔放大,手臂微微有些哆嗦,心頭恐怖萬分。
他並不是那種不知死活的蠢貨,當年有幸跟着掌櫃,接觸到華山那些仙師。他就見識過仙師施法,操縱鬼怪和行屍,孕育出衆多恐怖的怪物。
所以,他知道這個世界除了凡人外,還有另外恐怖靈異的一面,隱藏在不爲人知的表象之內。包括這座地窖下藏着的東西,那是凡人無法想象的怪物。
整個客棧,也只有他和掌櫃知道這個怪物的存在。這麼多年來,客棧能安然無恙,除了縣令相助遮掩以外,這個怪物毀屍滅跡,同樣佔了大部分功勞。
屠夫哆哆嗦嗦,嚇得臉色蒼白一片,可他始終不敢回頭。因爲他再也不想見識那種恐怖的非人場景,心智稍差的看上一眼都會發瘋,陷入癲狂。
背後那聲音越來越近:“你在害怕什麼?害怕我吃了你,還是害怕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你殺了這麼多人,不是早就習慣碎屍了麼!”
屠夫被嚇得呼吸都有些困難,大口大口的吸氣,聲音顫抖着到:“這位仙師,小人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你,還請你原諒,小人以後一定再也不敢了。”
就在他求饒時,猛地感覺左肩上一涼,他驚恐之下扭頭一看。只見一個蒼白色腐爛恐怖的頭顱,脖子以下流着黑色粘液,正立在自己的右肩上。
頭顱血色雙眼,正盯着自己。那種冰涼黏膩的怪異觸感,以及火辣辣的疼痛。嚇得屠夫駭然失色,大喊一聲,左手揚起屠刀,向右斬向頭顱。
這刀明明砍在白色頭顱上,但是卻好似砍在了自己的身上,屠夫痛苦的嚎叫一聲,捂住右肩,癱倒在地。
那種劇痛深入骨髓,讓他差點崩潰。白色頭顱被劈成兩半,瞬間冒出詭異的白色血肉,癒合如初,嘿嘿冷笑:“嘿嘿!你這麼喜歡砍屍體,不如以後我跟着你?”
屠夫跌倒在地,這才發現,那個頭顱不知何時,已經和自己的右肩長在一起,皮肉嚴絲合縫。就像是從自己右肩長出來的一樣。
“啊——”他滿目血絲,一邊尖叫,一邊掙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往外邊通道跑出去。
響亮喊聲在寂靜的深夜十分巨大,驚醒了客棧裡所有歹徒,他們紛紛從沉睡中起身,拿着武器來到外面。屠夫已經失去理智,在白色頭顱的操縱下,像是沒頭蒼蠅一樣亂撞。
所有人舉起火把,在暗沉沉的火光下,這纔看清屠夫肩上那個怪物頭顱。恐怖模樣嚇得所有人身體一顫,差點跌倒。
掌櫃一見之後,雙目圓睜,難道是地窖下那個怪物醒了?明明剛餵過他,怎麼這麼快就甦醒。仙師上次纔來做法安撫過,不應該這麼早就醒的。
事情有變,必須要殺死他。否則這東西跑出去惹下動亂,到時候仙師也會怪罪。掌櫃膽大無比,揚起屠刀,衝上前往頭顱砍去。
大刀重重擊下,卻好似砍進膠水裡,貼在頭顱表皮之上,便再也無法深入。白色頭顱剛露出一絲痛苦之意,屠夫腦袋卻張嘴聲嘶力竭的痛苦大嚎。
怪物頭顱撲哧一聲,見風而生,越過長刀,猛然張開比澡盆還大的血盆巨口,腥風呼過,一嘴咬掉掌櫃上半截身子。唯有雙腿立在原地,微微一晃,倒在地上。
吞掉掌櫃之後,白色頭顱急速縮小,變成原狀。剩下的夥計哇哇亂叫,哪裡敢再停留,大呼有鬼,一窩蜂轉身朝門外跑去。
他們爭先恐後的來到大門前,把門一推,齊刷刷衝向外。怎知眼前畫面一變,衆人同時又回到了客棧大廳內。
對面那個怪物一口一個,吞噬了落後的人。剩下這些驚慌失措,有些甚至嚇到尿褲子,又騷又臭,轉身再次往門外跑去。
剛穿過大門,所有人又回到大廳裡,怪物越靠越近,剩下的人便四散而開,往其他地方沒命的亂躲。
這些匪徒原本都是殺人不眨眼的貨色,一夜之間身份顛倒,變成了被屠殺者。客棧裡只剩下恐怖血腥和絕望,所有活着的都陷入最後的掙扎中。
那頭顱吞噬了不少人後,越長越大,嘴裡不時冒出白色-觸-手,好似章魚。一根捲住一個躲避不及的,拉進嘴裡吞掉,整個客棧慘叫聲此起彼伏,血水亂飛,徹底變成一個屠宰場。
白色頭顱紮根在屠夫肩上,把屠夫變得半人半鬼。玉帝現身在客棧房頂,靜靜看向院子裡,低聲道:“這是對你的詛咒,以後你將以半人半鬼之身,流落在人間。”
“朕不收回詛咒,你永遠不死不滅,但是也會永遠飽受飢餓。無論找到任何食物,都將變爲火焰頑石。這個世界是你的地獄,你無法逃脫,也無法解除。”
這白色鬼頭是剛纔玉帝甦醒過後,從地窖下方密室斬殺一個怪物後,砍斷頭顱撈出來的,施法紮根在屠夫肩上,當做懲罰。
客棧妖氣沖天,根源便是地窖下藏着的一隻巨型百年殭屍。
此殭屍和陸玄靈一百多年前,在西溝村發現的那具定遠將軍殭屍一樣,都是吸收地煞之氣誕生。只是後來,兩者生養環境不同,孕育出的成品自然也不同。
定遠將軍所化殭屍被馮逸先祖用符咒禁錮住,隔絕地氣,先天成長環境有缺,只能緩緩進化。故而是個半成品,能耐很小,甚至普通刀劍都可以砍傷。
然地窖這個殭屍卻不同,經過魔道法術催化,人血骨-肉-餵養。這具殭屍已經變成一種凶煞之物,通體都是屍煞怪肉和瘟疫瘴毒。
其體型巨大,猶如血-肉-屍塊粘合成的一團怪肉,全身上下流淌着白色粘液。唯有正中央長着一個灰白頭顱,被豢養在血水池裡。
室內到處是符咒鎖鏈,結成一張陣法巨網,將其牢牢困在地下。而且四周還點燃了某種攝魂異香,使其陷入沉睡,血池裡堆積了成百上千的屍體殘骸。
此物一旦成型出世,便會不懼風雷水火,迅速進化成類似雪犼那樣的怪物,名爲屍犼。到時候所行之地,瞬間便可造成大瘟疫和旱災!
雪犼與之不同,是因爲生前爲正道修行弟子,死後可以魂魄不散,聚在屍身內,保持有靈智。
故而懂得自我煉形和化煞,即使修成雪犼之身,也知道畏懼天劫,收斂氣候,不敢出來亂跑。
他身上沒有血煞之氣,也沒有殭屍特有的陰腐之氣,瘴毒更是完全褪去。變成人形後,相貌英俊,連鬼神都看不出他的本來身份。
若不是陸玄靈發現,一旦雪犼藉助萬年溫玉養成陽和之氣,重修道體,極有可能進化爲更高級的飛天金毛犼,成爲天仙之境,再也不懼陽光和雷火。
就算同階天仙高手,也很難對付他。而地窖下這具即將化爲屍犼的殭屍,是魔道法術催化出的血肉怪物。魂魄俱散,毫無靈智,只懂得殺戮和吞噬。
華山那些魔道弟子將其放在這,讓這些亡命之徒殺人餵養。不過是以蠱養蠱,將來事成,都要成爲殭屍的口中餐。
客棧這些人殺人無數,以人血人骨做湯,販賣給不知情的外人。而後又吸引過客,繼續屠殺,五臟六腑全部餵養給地下的怪物。
上有縣令爲他們遮掩,外有華山那些賊寇劫掠。故而這麼多年,根本無人察覺,反而讓他們在這亂世中越做越大。
從玉帝昨天進入客棧那一刻,就知道了這個客棧的一切信息。剛纔醒來後,立刻將殭屍斬殺,只留下頭顱,本來是想將其徹底消滅。
不過看到屠夫後,卻又將頭顱安在屠夫右肩上,讓他自己體會體會那種非人痛苦,以及永久懲罰。
客棧裡的活人全部被吞噬乾淨,玉皇大帝屈指一點,一道流光射入怪物頭顱內。那怪物慘叫一聲,威力大減,白色頭顱冒出滾滾鮮血,萎縮到只有拳頭大小。
玉帝撤去客棧上空的結界,那怪物跌跌撞撞逃向城外,遁進深山老林。剛纔那一擊,把殭屍的能耐徹底擊散,使其永遠定格成一個弱化殘缺的行屍。
即使跑出去,將來也很難作怪,普通人都可以驅趕。從此之後,在華山與渭河之間的村落荒野裡,流傳着雙頭吃人怪獸的傳說,被人們稱之爲多首鬼。
這怪物開始還是人形,後來完全變成了獸身怪物,畏懼陽光、火焰和紅色,甚至巨大的聲響,也可以將其驚走。
玉帝將此地清空之後,隱身在一旁,慢慢等待,消息一定會很快傳回華山,只等大魚上鉤。之前距離華山太近,若是貿然動手攻入,勢必會白骨魔驚動君。
與其毫無防備的闖進去,倒不如來個直鉤釣魚。只要豢養殭屍的正主自己跑出來,玉帝便可以將其抓住,順帶探查一下華山消息。
雖然棲霞子上門主動來合作,可臨走時,卻又心懷鬼胎贈送蓮子。玉帝派人查了查棲霞子,卻沒有半點信息。此人彷彿是突然冒出來的,根本不知底細。
萬一棲霞子也是奔着九天玄晶來的,到時候必將有一場爭奪大戰。這傢伙既然有把握對付白骨魔君,手段一定頗爲厲害,到時候打起來,未必對自己有利。
與其坐等事態發展,還不如早早準備。華山內的九天玄晶,玉帝勢在必得,這是他將來成道的希望,誰也不能跟他搶。
一夜過去,臨晨時分,天色剛剛露白,便有一道黑影從南方羣山急速飛來。行至客棧上空,黑影十分謹慎,並沒有立即靠近,而是不斷放出神識來回探查。
甚至還有魔道的攝魂法窺探許久,直至確定沒有危險,才落地化作一個渾身裹在黑袍裡,臉帶銀色面具的異人。
此人道行在不死地仙初期之境,身手莫測,形如黑色幻影。一晃便遁入客棧內,往地窖尋去。
進入密室裡,原地只剩下焦黑的灰塵,四處瀰漫着一股惡臭和煙胡味。原本豢養殭屍的血池,已經被某種雷火燒乾,在牆壁上留下團團黑色陰影。
拴住殭屍手腳的符咒鐵鏈,全部齊根斷開。黑袍人伸手往地面輕輕一抹,指尖帶起一點焦黑,放在鼻子下聞了聞,面具下傳出少年的聲音:“雷法,真是奇了!”
“怎麼會這麼容易被殺?難道是南山派的高手來了?他們不是要應付青玄派麼!”這人在血池前擺出一個陣法,準備推算。
這時,寂靜無人的室內一絲亮光一閃,玉帝從旁邊走出,向黑袍人:“不用推算了,是朕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