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跡天王尾隨其後,隱身跟蹤。
這個天權神本是兩百二十年前大鄭王朝第十七代皇帝隆成帝時,山南東道襄州節度使門下左翼衛副將軍。
此人在職期間雖然有些本事,可惜因爲隆成帝駕崩之際,隨節度使北上入京朝拜時無意間得罪了朝廷要員。
所以在回返途中被那名要員設計埋伏,不小心竟然跌下馬來摔了個下肢癱瘓。
好在下屬盡忠帶他繼續趕路,結果走到洪鳳鎮後,終於傷勢發作,高燒不治,最終一命嗚呼。
其機緣巧合魂魄得以化鬼,在洪鳳鎮做了一百多年的鬼怪,後來發現香火妙用後,就毅然散盡鬼道氣機轉修神道。
茅德清未曾來此之前,他憑着一身本事拿下了洪鳳鎮香火,統領三十多個本地小神,更有五百個神兵。
將近百年堪稱一方豪傑,更難得的是,據傳他得到了某個上古藏寶的內煉道書,修煉神道的同時還在兼修某種功法。
所以不到百年間,他一路征伐,連佔三座縣香火,闖下如此氣候。但他沒有化盡鬼身,神體一直不得圓滿,這也是他唯一的一個缺憾。
可惜七十年前茅德清來此之後,一切瞬間發生改變。茅德清出身崆峒派,修煉他師傅傳下的秘法,功力強橫,打殺的鬼怪神明至少有百數。
爲了在此煉製五鬼,便要天權神交出香火離開此地。天權神哪裡肯走,兩方不合一場大戰,據說大戰的戰場,就是洪鳳鎮的天權神社。
天權神三十多個下屬神明一次性被茅德清屠殺乾淨,五百神兵更是全軍覆沒。
連他自己都身受重傷,香火之軀更被五福神的前身以某種神秘手段吞噬了一半。
就當茅德清要打殺他時,天權神用了那種神奇的功法,竟以分身幻形之秘術瞞過茅德清,最終逃走。
他一路逃到均州鄖縣,在那邊安家再度興起,七十年來辛苦收集各地鬼兵,雖然沒有恢復全盛時候的那種勢力。
但據說他的法力比過去更高,已經修出元神,那部道書的神奇功法已經被他修到最終階段,即將大成。
現如今錫義山也是他的香火之地,而且帝跡天王從均州那裡查到消息,天權神的勢力已經延伸到尚州邊界。
此人雖然能耐強而又多智,但唯有一個弱點,便是好色。當年他慘遭算計摔斷脊柱,便是因爲好色惹禍。
雖然死後成了鬼神,但這種骨子裡帶來的性情並未減弱,好在他雖是色中翹楚,卻也知道剋制。
眼前坍塌的大殿舊址上,磚石青瓦但凡是能用的,全被附近的村民偷偷取走,木樑能拿的也被拿個精光。
只剩下一個露天的神臺,上面還聳立着一尊焦黑看不清面目的神像。神像通體破敗,連日被雨水沖刷,早就沒了半點顏色,甚至連內部的泥胎都被衝出。
這尊毫無靈光殘破衰敗的神像,不禁勾起了天權神過去諸多回憶和恥辱。
他越想越氣,勃然大怒下揮手一擊,泥胎木偶直接炸裂,連同神臺一起被掀翻。將神像打碎,總算才緩了一口心中惡氣。
這座神廟就是他的污點,也是他最不堪的記憶,當年自己全軍覆沒,一切歷歷在目,猶如昨天發生一般。
但現在,那個不可一世的茅德清死了,自己還在,終究是他熬贏了。
只要等到收回這裡,一切又會回覆過去的榮光。他要的不僅是佔據洪鳳鎮,而是更大範圍,甚至尚州香火全部歸他,只能有他一個神。
只要奪回此地,再去上宮郡謀求冊封,到時候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去其它州的郡縣立廟,那時候天下間何處不可去得。
這麼想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臉,低聲說道:“只要能夠圓滿神體,我的相貌也會隨之改變,變成如神像塑造的那樣,我真正所期望的相貌,那時再也不用頂着面具。”
殘存的地基本就被村名搬運一空,現在又被天權神破壞,此地幾乎要被徹底剷平,看不出半點原本的形貌。
他轉身飛走,片刻後來到縣衙前,站在陰暗的角落遙望衙門上空的紅色光芒,知道現在還不可力闖,便轉身朝來路折回。
洪真已經在衙門裡施展了一個手段,只要應用得當,憑他一個凡人縣令根本難以阻擋。
轉過一個商道街角時,不經意看見前面大樹下有個算命的算命瞎子,杵着一塊“半仙”招牌在那枯坐。
這種人多數都是騙子,本來若是換做其他人,估計理都懶得理。但天權神一見這類人,不知怎麼的,心裡無端生起一股戾氣。
因爲當年他活着入京參加天子葬禮的時候,對於未來吉凶總有些難以預料。
故而臨走前也曾找人佔算過,說他此行即將一步登高,再非常人。他當時信以爲真,興沖沖就隨主將出發。
哪知道回來半路就死了,所以他對這類人絕無好感,遇上了總會懲治一番,在他的香火治下,這類人早就絕跡。
今晚又撞上這種江湖招搖的騙子,心下不知從哪裡升起一股厭惡,走上前去,輕蔑的俯視着這個瞎子,言語帶着一分譏諷:“算命的,給我算一卦。”
要是他沒有帶上畫皮,鬼神之身常人難以看見,他可以隨意擺弄此人。
但現在形如常人,周圍人來人往,自然要遵守一些常人的行事風格,找個茬尋個錯,將他懲罰趕走了事。
這瞎子耳垂微微一顫,覺得事不尋常,伸手探了探前方,落了個空,杵起木杖端坐而問:“施主想要測字還是占卜?所問何事?是問前途還是姻緣?”
天權神俊美的臉孔冷冽帶着嘲諷:“你這招牌不是自號半仙?我要問什麼,你自己算算,算得出來我給你雙倍價錢,算不出來,別怪我不客氣。”
周圍過路人見到這個俊美的公子爲難一個算命的瞎子,都暗暗心裡覺得不妙。
算命瞎子知道來人是故意來找茬,不慌不忙,將懷裡的龜殼拿出,搖了三下,依次倒在身旁左側的石頭上。
而後用手蓋住摸了摸卦象,面色現出幾分瞭然,口裡淡笑說道:“世人行走,多有艱難波折,所謂測字斷吉凶,占卜問前途不過都是安慰之語,實則天命無常,不可枉測。”
“以人心揣天心,大錯謬矣,測也是測不準的。我能測之,全看來人心意,不過是給他們一個安慰,渡人渡己罷了。什麼樣的人想要什麼樣的卦,都只在來人的心中。”
“施主,我只是混口飯吃,又何必非要爲難老朽?所爲積善之人,常有餘蔭。施主音聲聽來不俗,必然非是普通百姓,若能網開一面,老朽感激不盡。”
這番話裡的認輸之語,並未讓天權神退去,反而咧嘴譏笑:“這麼說來,你也是個賣弄口舌的江湖騙子?”
算命瞎子淡笑着點點頭:“說是騙也非騙,施主當知,衆生禍福其實都由己心而定,與人爲善者,自然會福壽連綿。”
“我們算命的,其實都是給需要幫助的人一個安慰之言,若能成事自然是好的。若能讓他知難而退,自然也能助他保全周身。成與不成,全看自身。所謂天定七分,還有人力三分。”
天權神嗤笑一聲:“哼!巧舌如簧,我見你是個瞎子,不和你計較。你馬上離開這裡,別讓我再見到你,不然,休怪我不客氣。”說完,轉身就離開了。圍觀的人一看,紛紛自動散去。
等他走遠,身後那算命瞎子嘿嘿一笑,挪開捂住卦象的手,口裡說道:“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貞。嘿嘿,此行否卦,大凶!”
將卦象一把收好,起身便朝另一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