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承平一甲子!
自從六十年前那場浩劫消弭。
整個玄洲再也沒有啓過戰火,亦再也沒有發生戰事。
曾經犯上作亂的滅聖盟,幾乎被殺絕誅盡,徹底沒了氣候。
就連陳兵關外,意欲復辟百蠻的天字號反王穆如寒槊。
也被那位當時還年少弱冠的紀大人,於兩軍陣前斬首,築成第一座京觀。
再後幾日,裂海走廊的魔禍,招搖山的妖災,朔風關的夷民……盡皆平定。
衆人都道,景朝前一個甲子。
如烈火烹油,鮮花着錦。
繁華當中,卻顯敗象。
後一個甲子,又如人到少年。
羽翼伸展,橫絕萬里。
當可享受數百年的盛世!
……
……
今日。
太安坊的酒肆里正熱鬧。
日久承平的年景,青樓勾欄,茶鋪瓦舍的生意愈發興隆。
尤其京城還是首善之地,吃喝玩樂皆爲最時興、最絕妙的第一等。
勳貴人家有雅的門道,寒門貧戶也有俗的方法。
前者點香品茗賞畫作詩,呼朋喚友開辦堂會,好激揚文字,高談闊論。
後者也能打着赤膊聚衆謔笑,喝劣酒說粗話,聊着皇城腳下的小道流言。
“我可聽說,今天朝會上有大動靜!”
“張狗子,你一個碼頭的力工還能通天?曉得官老爺們的國家大事?”
“說書的你眼皮子淺,懂個什麼!這樁事早兩個月前就吵翻天了!當今聖上要再定都城!削府州爲省!”
“此事我也有所耳聞,朝堂六部鬧了許久,御史臺中還有人喝罵那位紀大人,說他狼子野心,想要一手遮天,才提出兩京十三省之議!”
“放他孃的狗屁!紀大人可是從咱們太安坊走出去的蓋世英傑!當年遼東賀蘭關破,沒有他力挽狂瀾,關外蠻子早就打進來了!”
“是極,是極!後來太祖皇帝駕崩,繼位的懿文皇帝又傳位於弟,也就是以前的燕王,如今的陛下,隨父而去。聖上念紀大人守邊十年有功,特地封侯,賜名‘冠軍’,節制北地所有兵馬!”
“紀大人十年平遼掙下潑天大功,威望不輸宗平南大將軍,後來又在武廟摘得‘武安’二字,乃當朝唯一封君,下賜八千里的封地,足以見得聖上信重!照我說,御史臺那幫攪屎棍,纔是閒着沒事,攻訐紀大人!”
“你們啊,還是說得淺了!三十年前,那位紀大人回京述職,聖上有心讓他做本朝第一位異姓王,引得朝野震動,羣臣俱驚,是紀大人推辭數次,方纔平息下去。”
“異姓王?我滴個乖乖,太祖可是有明令,異姓不許封王!”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定揚侯造反,紀大人平的亂,穆如寒槊入關,紀大人陣斬逆賊,剿滅百蠻餘孽!十年平遼,再用十年定北海,屠盡孽龍子孫!這等功勞,何人能比?即便封王,也理所應當!”
“反正封王之事阻力甚大,畢竟祖宗之法不可變!但重頭戲不在這裡,而是……紀大人要班師回朝,聖上打算召他入閣!紀大人以後,便是紀閣老了!至於兩京十三省,嘿嘿,你們猜猜,誰去‘玉京’陪都主持大局?”
“難怪了,封王不成,入閣也好!咱們太安坊這樣的破落地方,竟能出個內閣宰執,真真是雞窩裡飛出金鳳凰!”
“……”
酒肆裡面,熱火朝天。
一個相貌平平的男人低頭,從懷中摸出巴掌大的小冊子。
再用舌頭蘸了蘸飽吸墨水的羊毫小筆,記錄這些好事者的交談言語。
沒過多久,等到散場,他纔不引人注意的默默離開。
沿着幾條長街繞了好幾圈,確定後面沒有跟着盯梢眼線。
譁!
男人挑開厚布簾子,風雪倏地倒灌進來,帶起一陣刺骨冷意。
只不過還未蔓延,就被屋內燒起的火爐驅走。
“關於武安君的市井流言越來越多,我覺得不太對勁。”
男人掏出名爲“無常簿”的冊子,將其遞給坐在木桌對面的老頭。
“雖然都是盛讚稱頌之詞,可若無人推波助瀾,遞到內閣的兩京十三省之議,還有聖上打算拔擢武安君入閣這樁事,怎麼可能還沒塵埃落定,就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老頭眼光渾濁,麪皮皺紋如溝壑縱橫,滿是歲月痕跡。
他嘿然一笑:
“跳樑小醜,使得拙劣手段,意欲離間武安君與聖上的君臣之情罷了。”
男人眉頭緊皺,試探問道:
“頭兒,要不咱們往下查?酒肆瓦舍,魚龍混雜,我特別留意幾個人,不像是市井百姓,真有心順藤摸瓜,搞不好能逮着大魚!”
老頭否決提議,一邊抽着勁頭足的旱菸,一邊分析道:
“畫蛇添足,反而攪亂局勢。武安君原先從北鎮撫司走出,做到開府建牙的巡狩千戶,若無意外,指揮使和督主的位子,都應該是他的。
可太祖皇帝與懿文皇帝接連駕崩辭世,由燕王繼位。當時,武安君誅殺定揚侯郭鉉,陣斬穆如寒槊,收攏鎮壓關寧鐵騎,立下潑天的軍功。
黑龍臺終歸池子太淺,容不得這條蛟龍,所以聖上把遼東北地之兵馬大權,交由武安君,封他爲‘冠軍侯’,乃功冠全軍之意。
弱冠之齡,少年封侯,真個匪夷所思!
平遼十年,武安君坐鎮梅山,壓得白山黑水風平浪靜。
據說縱橫十餘年不敗的聶吞吾,也被後浪打在沙灘上了。”
男人眼中升起欽佩與敬仰,朝堂也好,江湖也罷,都把前後一甲子,視爲玄洲天下的分水嶺。
第一個六十年,肱骨重臣是譚文鷹、宗平南,當世絕頂是道劍仙宇文鳴、懸空寺首座。
他們纔是位列巔峰的前十人。
而今。
第二個六十年。
譚文鷹交出兵權,遠走朔風關,重整九邊軍事。
宗平南踏平招搖山的七十二峰,逼得一衆妖王對朝廷俯首稱臣後,開始告老辭官養傷。
這對大景雙璧,逐漸退出朝堂與江湖的戲臺,漸漸隱沒於幕後。
繼而登臺亮相的,是裂海走廊斬殺赤犼,晉升五重天的姜贏武。
於西北射殺嘯月天狼,引得飛熊入命的王中道。
真武山劍氣衝斗牛的南安郡主,得玄天升龍道八大秘法的虞卿飛……
那些甲子前初露崢嶸的天驕英才,都開始在甲子後大放異彩。
當然,這其中最爲耀眼,煌煌煊赫。
幾乎難有並肩者的那位。
自是討伐北海,佔據鰲頭的武安君!
“御史臺那幫人,還有興風作浪給武安君造勢的宵小,豈會明白聖上對武安君的信重。”
吧嗒吧嗒,抽着旱菸的老頭冷笑道:
“黑龍臺向來只從皇命,可聖上讓秦指揮使就任了督主,轄制南北鎮撫司。
欽天監何其清貴,那位離開社稷樓許久的監正,乃武安君的老師。
換作別朝,早就忌憚提防了。
可聖上不僅讓武安君統領五軍,還打算令其入閣,甚至加封太師。
朝野上羣臣吵得兇,殊不知聖旨都已經出京了。”
誰不知道。
黑龍臺的女督主,與武安君交情匪淺。
更別提,後者還兼任社稷樓的秋官。
加上節制遼東、北海二地的兵馬大權。
可以說。
只要武安君願意,頃刻就能讓景朝翻了天!
比起曾經權傾朝野,跋扈囂張的涼國公更勝一籌!
聽到上頭如此交底,平凡男子愣了一下,隨即大笑道:
“這樣咱就放心了!”
北鎮撫司的緹騎,南鎮撫司的諜子,素來都把那位武安君視爲自家人。
畢竟,香火情分太重。
往往有百戶、千戶辦差事,途經遼東境內。
首先就是拜見武安君,做足禮數。
……
……
天京城,八百里開外。
大纛飄揚,儀仗排開。
高大的龍駒踏過官道,精悍的甲士神色肅殺,拱衛着那輛寬大的車輦。
裡頭擺放的鶴嘴銅爐傾瀉出嫋嫋煙氣,安神的沉香繚繞如霧。
而坐在鋪了數層錦繡軟織大榻上的那道身影,卻非衆人所猜想的武安君。
乃是一個枯瘦老和尚。
“老衲雲遊四方,過慣了清苦日子,九郎你又何必非要弄這些好物。”
殺生僧垂首苦笑。
如今世上。
能夠當面親切稱武安君爲“九郎”的人,只怕不夠十指之數。
“大師你禪心堅固,區區富貴享樂,迷不了你的眼。
這飛鶴延年爐,能助人穩固命元,水沉香也有安神靜心,不生雜念的奇效。
你甲子前,跟滅聖盟的江神宵一戰,把他生生打得形神俱滅。
哪怕此人練成貫通三教所成的‘虛神養命氣’,也無濟於事。”
車輦之外,有着一襲玄色蟠龍袍的青年。
他端坐於頭頂風雲角的墨色麒麟上,幾如龐大如山的車輦齊高。
“無非耗費些功夫,虛神養命氣,讓江神宵攢了九條命。
老衲超度他九次,便是了結。”
殺生僧眉毛耷拉,語氣如常。
“大師你這可嘴硬了,人家是天下有數的大宗師。
死一次算給你面子,死九次,多少就得付出些代價。
你那威猛如金剛的色身,養了整整甲子,方纔見好。”
身披玄色蟠龍袍的紀淵戲謔笑道。
六十年的風霜刀劍,征伐血火。
似乎並未在他冷峻眉宇上,鑿刻下幾分痕跡。
唯一明顯的變化,大概是那頂用玉簪定住的紫金冠。
昔日代天巡狩的少年郎。
而今已是天下聞名的武安君。
出行皆有儀仗親兵相隨,論及陣勢不比當年楊洪來得差。
“不礙事的,老衲身子骨尚且算硬朗,只是九郎你非要讓老衲休養。”
殺生僧麪皮抖動,沉聲說道。
“大師的身子骨硬不硬朗,我不曉得。但這張嘴,確實比金剛色身要結實。”
紀淵搖頭道:
“聖人與太子登天而去,日月同在,封鎮虛空。
天地再無重關桎梏,三千年武運勃發,不知催生出多少草莽豪雄,山野蛟龍。
大師,聽我這一回,好好養着身子,再去丈量四神隱,靈機現的大爭之世。”
殺生僧閉上雙眼,欣慰一笑。
他本該壽數枯竭,圓寂於北海潮信時。
卻不料,九郎生生給自己續了五百年的人壽,五百年的陽壽。
“老衲這輩子最大的造化,便是收了一個好徒弟。”
紀淵淡淡一笑,望着座下被改易命數,由龍駒變成墨色麒麟的呼雷豹。
甲子年來,他平遼鎮關外,討伐北海屠龍種。
武功進境也沒有落下,逐步踏入聖人所在的八重天。
更藉由命數改易的本事,爲二叔、嬸嬸、無垢、乃至一衆親朋都增添壽數。
“日月同在,勝天半子。
終讓這天下有了六十年的太平光景。”
紀淵擡頭感慨。忽地。
馬蹄如雷,來得急促。
不多時,就有一個英姿勃發的年輕騎士策馬而來,雙手呈遞上一份聖旨。
“入閣?加封太師?聖上的隆恩太重了。
我十八歲封侯,二十二封君,已經是位極人臣。
再行拔擢厚賞,只怕朝中非議。”
紀淵隨意接過聖旨,大略掃過兩眼,似是不感興趣,將其還給年輕騎士。
“老師何必妄自菲薄,誰不清楚,這景朝兩京十三省,都在老師的肩上擔着。
也只有那幫勳貴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想着壓住老師的勢頭。
滿嘴的道德仁義!天下蒼生這幾個字,哪裡輪得到他們來說!”
年輕騎士像有一肚子的怨氣與牢騷,此時不吐不快。
“病已,你這番話治個失言犯上的罪都不過分。
叫御史臺知道,還不得再參一本。”
紀淵渾然沒放在心上,入閣與太師,無非虛名。
他深知那場寰宇量劫還未過去,白含章登天化月,以身合道,不過消弭玄洲的滅世災業。
九劫一世,因爲白家父子的收官慘勝,還有八百年的太平可享。
但八百年之後,四神顯聖降世,劫數不可遏制。
那纔是真正的大寂滅、大破敗。
“我只是替老師不憤!朝野上多少人,暗戳戳講老師你擁兵自重,說遼東只知冠軍侯!
還道老師節制五軍,威壓北海,又是組建水師,又是操練虎狼,儼然有裂土之心,不臣之志!”
英武騎士很是委屈,低下頭道:
“尤其七年前傳遍京城的那則流言,言之鑿鑿稱天下有十大真龍!
甲子前,五龍同朝,氣運反噬,所以纔有太祖皇帝、懿文皇帝前後殯天,以及懷王暴斃。
當今聖上登基不過幾年,囚於宗人府的寧王也病死了。
這就是五條真龍,最終成就一人。
然後有人誅心,扯出遼東的定揚侯,關外的穆如寒槊……講老師你也有真龍天命,並且已經吞吃兩條‘同類’。
十大真龍誰是首,天無二日獨爲紀……其中蘊含的惡毒心思,昭然若揭了!”
紀淵垂眸,並未感到擔心或者震怒,輕描淡寫道:
“聖上不是昏君,這些誅心之論,攪不起什麼風浪。
病已,你太心浮氣躁,應該再去北海打潮二十年,磨一磨銳氣。”
……
……
天京,城門。
早早地就已淨街灑掃,禮部官員備好儀仗,由文武百官於兩旁等候。
這等隆重的氣派陣勢,景朝開國以來屈指可數。
上一回,還是涼國公孤軍深入絞殺百蠻皇族,在捕魚海大獲全勝。
太子白含章攜百官,於御道長街相迎。
可謂盛況!
這一次。
連聖上的御輦都出皇城,以待那位班師回朝的武安君。
實在是天恩浩蕩!
約莫半柱香。
渾厚的號角由近及遠,震耳欲聾。
又有大鼓擂動咚咚作響,壯大聲勢。
禮部官員眺望官道上,長龍也似的滾滾煙塵,趕忙中氣十足喊道:
“大景太師紀淵遠征北海,伐滅龍族,今凱旋迴朝!”
墨麒麟昂首踏蹄,坐在上面的紀淵目光與御輦當中的聖上隔空交匯。
……
……
“陛下老了。”
紫微宮中,君臣相對,紀淵吐出這樣一句話。
六十年前,他所認識的燕王白行塵,宛若大嶽橫壓,欲與天公齊平。
一甲子後,繼位登基的當今聖上兩鬢漸有白髮,腰身好似也佝僂了些。
已有幾分中年之後的沉沉暮氣。
“坐在這個位子上,誰能不老呢。
朕到現在才明白,爲什麼父皇要傳位給大兄。
受國之垢,爲社稷主,受國不祥,是天下王。
人間的至尊,揹負億兆生民之願景,江山社稷之龍脈。
實在煎熬,累得很。
當年父皇若繼續坐在上面,未必能步步登高。
大兄的身子骨,想來也是被二十年監國拖垮的。”
白行塵雙手負後,笑容苦澀。
他本是甲子前的當世絕頂,武道大宗師。
而今天地大開,再無重關之限。
卻已經很難攀登巔峰了。
“想有所得,就要有所舍。
寰宇萬界,概莫能外。
這些年來,辛苦陛下了。”
紀淵明白那張至尊龍椅並不好坐,因果乾系太大。
尤其龍脈加身下,所感受的萬民之念,越發清晰。
猶如一座大染缸,消耗精神與肉身,使得武道難以精純。
長此以往,自然退步厲害。
正所謂,欲承其冠,必受其重。
道果如此,皇位亦是。
“前六十年,你籍籍無名,起於微末,步步登高,手握權勢。
後六十年,封侯封君,入閣作宰,加封太師,位極人臣。
榮華富貴俱在,親朋愛侶皆有。
九郎,你作何選?
四神與諸聖,兩條路。
總得挑一個。”
白行塵嘆息,景朝國祚封鎮的四神容器,雖然許久都無異動。
但知曉內情的所有人都明白,量劫遲早要來,無非早晚。
相比起一劫之漫長,八百年不過彈指瞬間。
“六十年來,我已煉化皇天道圖的‘命運’之權,中天九宸的‘滅運’之果。
還剩下‘劫運’之柄,‘末運’之道,‘截運’之法。
臣欲進上蒼,聚齊五大源流。”
紀淵拱手答道。
“傳聞上蒼是天庭所在,自太古初劫墜落,如道隱沒,不見蹤跡。
你如何去找?”
白行塵立於紫微宮中,聖人登天之前,與他交待過諸多隱秘。
太古覆滅,上蒼與天庭同墜。
數劫之中,大能巨擘前仆後繼,搜尋寰宇,也未曾找到過丁點兒線索。
“太子曾有定計,或可指引微臣。”
紀淵答道。
“上蒼容納太古崩塌後,無數仙神的隕落惡念。
你隻身一人前往……”
白行塵並不放心,頗有些躊躇。
“六十年也好,八百年也罷,都是白駒過隙。
聖人與太子,已經做完他們所盡之事,接下的擔子,落在你我肩上。
如若量劫當真不可阻止,大道軌跡當真不可篡改。
大景兩京十三省的億兆生民,是今日死絕,還是明日死絕。
又有什麼分別?”
紀淵沒有顧及什麼殿前失儀,擡起雙手舒展筋骨,忽地笑道:
“退一萬步講,陛下,做這天下的真無敵,很寂寞的。
而今一甲子,無人是我的對手。
再過百年,只怕也不會有。
天塌下來,由個子最高的頂着。
那麼,我不去,誰去?”
白行塵搖頭,罕見地也不像宰執萬方的人間至尊,勾搭着紀淵的肩膀:
“朕當年也是有望做聖人之後的真無敵,可惜當了皇帝,不然哪有你小子出風頭的份兒。”
“是是是,陛下還爲燕王之時,一隻手打十個微臣。”
看到紀淵敷衍應和,惹得白行塵用力箍住他的脖頸。
身份極爲尊貴,年紀更是不小的兩人,居然像孩童似的玩鬧。
遠處白髮白眉,已經老邁枯朽的陳貂寺,靜靜注視,欣慰含笑。
……
……
十日後。
犒賞三軍,加封太師的盛典之上。
紀淵走到那方五色土築起的九層高臺,他最後回望一眼人間。
目光掠過文武百官,落向封君賜下的大宅裡頭,掛念他還未成家的二叔,以及嘮嘮叨叨的嬸嬸。
然後向東而去,宛若柔風拂過佳人的臉龐。
至親者,難離也。
“終有一別。”
紀淵大袖一震,頭頂中天九宸,熾盛光芒照徹十方,如同接引道標。
霎時間,足足平靜六十年的虛空陡然動盪。
好似浪潮起伏,波濤滾滾,不斷地翻涌。
其中混沌晦暗,茫茫無窮,無天無地,無上無下。
踏入其中,就像小舟置身浩瀚汪洋。
四面八方顛簸不定,難以找到方向。
“上蒼與天庭同墜,縱然一朝現世,無路可行,也進不去……”
白行塵皺眉深思,不知道紀淵要如何破局。
當他念頭升起的剎那,懸於穹天的煌煌大日迸發神光,好像一束極爲凝聚的耀世炬火,直指若隱若現的太古世界,
緊接着,皓月當空,灑下光華,鋪成千萬長階,延伸出一條道路。
紀淵大袖飄飄,於萬衆矚目下,登高向天。
那一道寰宇大日、那一輪無瑕明月。
就好似被剪下,輕輕落於他的兩肩。
宛若明燈與火炬爲其指引前行道路。
“日月山河永在!諸位,我且先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