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靖州城三十里,便是洪家村。
紀淵着一身常服,端坐在呼雷豹的馬背上,好似哪家高門的將種子弟。
那股不同俗流的冷峻氣質,怎麼也掩蓋不住。
氣運晉升封王,便如大勢加身、天地垂青,讓他即便放在芸芸衆生,也顯得鶴立雞羣。
尤其是旁邊還跟着小白臉也似的裴途,鮮衣挎刀,更爲矚目。
踏踏!
踏踏踏!
馬蹄踩過泥濘的官道,轉入更爲難行的羊腸小路。
約莫半柱香左右,紀淵來到洪家村口處,幾個手腳壯實的閒漢蹲在大樹底下。
甫一見到生面孔,他們麻利起身,立刻就要上前盤問。
不過懾於紀淵胯下神駿非凡的呼雷豹,以及那身貴氣十足的藏青武袍。
“寧惡過江龍,不犯地頭蛇,人之常情。
小院頗爲簡單,一口大水缸,空空落落的雞窩。
如今只剩下這幾間茅草屋。”
等到如今,迎來靈機枯竭的末劫大世。
紀淵念頭一動,勾動皇天道圖稍作映照,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紀淵擺了擺手,並未怪罪。
紀淵並未繼續追問,推開籬笆圍起來,幾如虛設的木門。
里正心裡“咯噔”一跳,這面生的公子開口就是朝廷法規。
那螺仙道場就叫妾身得了,方纔化形成人。”
他們分明已經報了官,也將姓侯的扭送衙門。
亂糟糟的,幾無落腳之處。
再往屋裡走了一圈,桌椅板凳倒了一地,炕上被褥也被翻個精光。
他驅散那幫氣勢洶洶的青壯,走在前面帶路。
爲首的衙役班頭生得黝黑,滿臉絡腮鬍,像個成了精的豪豬。
鯤鵬亦如此。
仔細一看,竟是個頭兒飽滿的青色大螺。
這應該是他第二次見到妖。
現如今,玄洲只剩下關外的招搖山,還剩下幾頭頂厲害的大妖魔。
按照景朝律例,任何地方發生鬼患,必須上報州府衙門,然後疏散居住百姓。
紀淵眉毛揚起,淡淡問道。
幾個閒漢倒也比較客氣,張口問道:
“這位公子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幾個閒漢被殺過人的煞氣一衝,當場就雙腿發軟,只能結結巴巴道:
“村長……叫俺們守在這裡……莫要被外人……”
紀淵聞言不由一笑:
“老丈你說巧了不是,我正好也認識謝明流和孟風來。
洪家村並不大,攏共七八十戶。
里正屏氣凝神,將腰彎低道:
四下掃視,發現源頭就在水缸之中。
小妖盜竊,也要被論罪處置。
紀淵沒有絲毫的意外,他從踏進這個小院開始,便感應到一股似有若無的淡淡妖氣。
應付區區一個縣衙班頭,擺出北鎮撫司的名頭,紀淵都覺得跌份兒。
旁邊的裴途微微一驚,見到是個嬌俏可人的年輕姑娘,按住腰刀的右手不禁鬆開。
“大人這是微服私訪,爲民出頭?”
“妾身曾聽聞那全河底下,深不可測。
絕非自己這樣的小妖可以抗衡。
由官兵把守各處要道,避免外人誤打誤撞進入其中。
“那李家尋的‘財貨’,便是你吧?”
受些夾板氣無所謂,只要沒多生枝節就好。
結果靈機消散,元氣駁雜。
緊接着,淡淡道:
里正搖頭道:
“李家與縣太爺是姻親,是非公道全憑他們一張嘴,有什麼好講的。”
里正目睹這一幕,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萬一耽誤縣衙調查,咱吃罪不起!”
不管是洪家村的鬼患,亦或者富戶李家與本地縣官狼狽爲奸,冤枉良善。
料理一個縣官,何須北鎮撫司五品千戶親自動身?
倘若說北鎮撫司是吃人的虎狼,那麼來者不善的十幾個衙役,便如路邊野狗一般兇惡。
【命數】:【水君族裔(青)、蘊靈(白)、養氣(白)、闢水(白)、奇巧(白)】
他一邊縱馬前行,一邊笑道:
“只怕有些內情。”
他沒弄明白自家千戶究竟要幹嘛。
就連氣血武道三重天的煉骨鑄體,亦是參考大妖血脈蛻變之奧秘。
剛一進村,里正便就帶着青壯趕來:
裴途學着自家千戶平時的威嚴氣勢,掄起刀鞘劈頭蓋臉亂砸一通,將那幫最多隻是內煉的衙役打得抱頭鼠竄。
跟在後面的裴途冷笑道:
紀淵也不嫌煩,接過話茬問道:
“家中無人,卻有熱飯肉菜?”
“千戶大人,這洪家村有些古怪。
轉眼間,茅草小院再次恢復平靜。
但巧婦也難爲無米之炊,於是又從村中富戶取些米麪肉菜……”
答得好,本官可以免你偷盜財物的罪狀。”
侯父肉眼凡胎難以瞧出,以爲撈到寶貝,興沖沖往家中趕,結果失足落水淹死了。
紀淵再問道。
老丈自去吧,我就在這裡,等着那位縣太爺來。”
“既是如此,爲何不見官兵?
雖然裴四郎生得好皮囊,瞧着文弱和氣,可到底是北鎮撫司出來的鬥牛小旗。
紀淵擡手一攝,就從大水缸底部取出一物。
瑩娘可憐巴巴想了片刻,隨後說道:
聽到這個年輕公子平靜叫出浣花劍池掌門、靖州主的名字,里正麪皮劇烈抖動,更加摸不準紀淵的來頭。
其餘地方,皆是不入流的山精野怪。
裴途遲疑問道。
“那李家必定是知道些什麼,纔會將侯端拿住,旋即翻箱倒櫃,諸般搜尋。
如此氣血武道強橫無匹、又受到人道龍氣庇護垂青的頂尖人物。
“正是……妾身。”
跟什麼浣花劍池的謝掌門,還有州主孟大人,都認識。”
紀淵識海內的皇天道圖微微一抖,盪漾光華映照而下——
“侯端的確已被李家扭送到縣衙,但縣太爺並未派官兵過來,只交待老朽守住村中入口,別叫好事者過來探聽。
面對這等小嘍囉,根本無需紀淵出聲,自有裴途應付。
瑩娘聲音越說越低,生怕這位年輕大人一怒之下,將自個兒打殺。
疑似水部權柄,位階不明。
還請兩位公子就此止步,免得萬一遇上什麼橫禍,平白丟了性命。”
一言一行,莫名有種的濃烈威勢。
紀淵雙手負後,走到小院衣角的那口大缸。
話裡話外的意思,飽含幾分警告。
“你爲何要如此做?”
“好好好!公子請跟老朽來!”
那弱小可憐的“螺仙”點了點頭。
玄洲曾爲諸界祖庭,寰宇中樞。
“妾身叫做‘瑩娘’,原是全河的小妖,僥倖開了靈智,卻仍舊渾渾噩噩。
以他貧瘠的見識,根本無法判斷紀淵到底是哪路神仙。
“沒成想,上輩子見過的志怪故事,竟能出現發生在我身邊。”
“老丈,我就是過來瞧一瞧,勞煩帶我去一趟侯端的住處。”
“這……”
更別提那襲衣袍上,龍虎氣凝聚而成的豪光,簡直煌煌烈烈,難以直視。
後來才知道,原來洪家村侯端的父親,他不知從哪裡,得到那方螺仙道場。
他說話間有股不容拒絕的沉穩氣度,里正絲毫不敢怠慢,連連點頭道:
“還未請教公子是靖州城哪家高門?”
“還真是一段精怪報恩的俗氣故事。”
只見綢緞也似的流光傾瀉,從那螺殼裡面流淌出來,竟然化爲一個妙齡女子的窈窕形象。
事情鬧大才想着遮掩,是不是有些……後知後覺?”
十類生靈於此繁衍無窮,各有輝煌鼎盛,君臨天下的時候。
那些妖類更加衰敗,比起練氣士都要不堪。
他低聲笑了一下,正欲取出那口水缸藏着物什。
紀淵回頭望了一眼裡正,後者撓了撓頭,如實交待道:
“將侯端扭送到縣衙,那李家人又來過一趟,說丟了不少財貨,看是不是被藏起來了。”
這位公子,咱們縣太爺來頭不一般。
此物是水部道則的外顯之物。
無非看誰能熬得久罷了。
已有幾日未曾換過清水,隱隱泛起淺淺一層渾濁。
里正訕訕笑着,他既得罪不起與縣太爺有舊的李家,也不願招惹這摸不清來路的公子哥。
繞過幾處田壟,跨過一條河堤,紀淵就看到幾間破落的茅草屋子。
瑩娘嚇得嬌軀一抖,連連擺手道:
“妾身自化形以來,未曾傷過人命!
妾身懂得規矩,凡害人的妖,一旦被抓,都要被朝廷打散原形。”
里正唉聲嘆氣,自顧自道:
“後來侯端給李家做佃農,他爲人本分,倒也能過好日子。
“老朽……”
只得扭頭使個眼色,讓其中一個機靈的青壯跑去縣衙報信。
與他打交道的人物,最差也是謝明流、孟風來那個層次。
蓋因在她的眼中,一身藏青武袍的紀淵散發出烘爐般的熾熱氣機。
那嬌俏可人的柔弱女子縮在院落一角,作出害怕極了的驚懼樣子。
紀淵翻身下馬,鬆開繮繩讓呼雷豹自個兒覓食。
其中以妖最爲巔峰,曾經稱霸整整一劫之久,歷經數紀屹立不倒。
任憑這靖州、射陽縣、洪家村藏着多少腌臢。
【螺仙道場】
妾身又見那侯端起早貪黑,辛苦得緊,所以纔給他煮飯燒菜。
所以纔有走陰、停靈、保家仙等五花八門的民間風俗。
只不過那頭龐然如小山的青玉獅子,明顯要比這託身於螺殼當中的水君族裔要強得多。
不然,下次他可能就要在大牢裡喊冤了!”
但凡靠得近一些,整個身子恐怕就要如積雪融化,瞬間灰飛煙滅。
裴途也懶得跟幾個村中閒漢計較,隨手扯動繮繩,將他們驚散,隨後道:
“村裡人多嘴雜,沒有不透風的牆,這樁事一對外說,很快就傳到李家那邊。
紀淵眸光閃動,輕笑問道:
“老丈怎麼看?”
“就偷了一些米麪肉菜?沒有害人命?”
紀淵和裴途兩個本就是生面孔,還騎着高頭大馬,扎眼得很。
洪家村連這點規矩都不懂?”
就像魚兒離水,難以存活。
這幫人來得聲勢洶洶,走得倉皇狼狽。
“想必最後是沒找到那份財貨?”
藏有一奇物,可以司雲布雨。
其實都算不得什麼大事。
他將手一搖晃,忽地傳出嬌呼聲音:
“大人!大人饒命!”
“大人!妾身未曾……起過害人的心思!”
頭一回在欽天監的社稷樓門口。
而且還有一兩分交情。”
畢竟,人道皇朝統攝之下。
“里正,老爺不是特地吩咐過了,讓你不要給外人進來!”
瑩娘輕聲細語,小心說道:
“妾身曾聽水族前輩說,妖最怕因果糾纏,若不還清這樁造化恩情,以後修行難以圓滿。
被斥爲披毛戴角的妖,自然也就漸漸式微,難以挽回局面。
卻見一幫衙役咋咋呼呼踩塌籬笆,闖了進來。
“這是?”
他眼皮一掀,按住腰刀,面容微冷: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們什麼來頭?管得這般寬?從何處來,往何處去都要跟你們報備一聲?”
紀淵並不理睬,只是背過身,讓裴途打發這幫衙役。
又大又圓,透出玉質的瑩潤光澤,沒有半點的髒污。
“爲侯端煮飯燒菜的就是你?”
“妾身不敢的!”
只是約莫半旬前,他時常與同村幾個相熟的佃農,講起家裡出了怪事。”
只需他一句話,就可以撥雲見日。
讓一頭豬婆龍看守。”
更別提自報家門,亮出那身氣焰熏天的大紅蟒袍。
紀淵眸光微微一亮,末劫大世的緊要關頭,諸般權柄道則都開始現世了?
甚至於,比起他見過最大的官老爺——縣尊都要來得令人敬畏。
“本村遭了鬼患,恕不招待。
好比殺雞用牛刀!
要知道,連靖州主孟風來見到自家千戶,也得擺足禮數,畢恭畢敬!
“倒也不全是。”
並沒什麼區別。
紀淵輕笑問道。
爲了湊錢買藥,幾畝薄田也賣給李家。
只不過隨着人族崛起,仙道璀璨,法傳玄洲。
你可有什麼線索提供?
這是立功的機會。
這些皁吏或是帶着火籤、掛着腰刀,或是拿着水火棍、鐵鏈,呼喝開道,直奔侯家。
紀淵對此視若無睹,渾然沒把那位縣太爺放在眼裡。
縱然喚醒不凡的血脈,大妖也支撐不起肉身消耗。
一時間進退兩難,不知道該怎麼辦。
有一日,吞入一道精氣,忽然就開了竅。
里正嗯了一聲,眼中倒也沒什麼畏懼,遼東是百戰之地,陰魂不散鬧些動靜很正常。
第二天,就有人將侯端扭送衙門,說他偷偷供奉鬼神,謀財害命。”
紀淵微微頷首,他適才用重瞳法眼映照,的確也沒看到丁點兒的血光。
“那就是侯端家,他本來在私塾唸書,結果父親失足墜河淹死了,母親遭了一場大病,沒撐過去。
它們所仰仗的,本就是與生俱來的血脈返祖。
“腌臢貨色!讓本地縣官趕緊滾過來!
那雙筋骨分明的大手握住水火棍,斜眼看向紀淵:
“不知靖州城中,哪位高門大戶的少爺當面?
洪家村遭鬼患,不太平,奉勸還是趕緊打道回府。
水部,亦是太古天庭舊部之一。
而且權威不小。
道經曰:天官賜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
就連掌管天下河流的四瀆龍神,也要受其節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