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運子從未有過這樣的體會,那四個大字如龍似蛇,如淵似海!
一橫、一豎、一撇、一捺。
每一筆墨色,都蘊含着極爲沉重、極爲可怖的雄渾氣機!
彷彿景朝的千峰萬水,大好河山,齊齊凝練於其中。
縱然是血肉筋骨鑄成聖體,超脫凡俗之類,卻也禁不起重重一撞!
難以言狀的強烈壓迫,直接將天運子修持數十年的完滿道心,震得幾欲崩裂。
轟的一聲,那尊非生非死,衣帶飄飄的萬業屍仙法相,霎時就被打得四分五裂。
“貧道修持積累這麼久的因果之力,竟然敵不過區區四字!”
天運子失去從容之色,眼角好像撐得崩開,淌下一道道殷紅的血色。
將那張俊美麪皮,襯得有些扭曲與猙獰。太,平,無,事!
這四個潦草大字越來越近,好似充塞天地,將那雙如蘊日月的重瞳佔據。
層層疊疊不斷敞開的漆黑門扉,剎那間發出“喀嚓喀嚓”的細微響聲。
伴隨着劇烈的刺痛,天運子緊緊閉上雙眼,不敢再看!
冥冥之中的心血來潮,無聲提醒着他,倘若繼續頑抗,極可能有殞命的風險!
嘩啦,嘩啦啦!
黑白兩色的光陰長河好似逆流,浩浩蕩蕩往回倒卷。
映照出來的過去之身,徹底模糊消失。鷹視狼顧的冷峻眉眼漸漸淡去,只剩下懸於腰間的那塊木牌。
“究竟是誰?景朝山河榜上的前三甲?不可能!
縱然······欽天監的孟玄機在此,也不可能讓貧道這般狼狽!
難不成?”
天運子心神岌岌可危,好似上面壓着巍巍大嶽,運行不暢,極爲凝滯。
每一個念頭的轉動,都要耗費極大地氣力。那具比起星辰隕鐵還要堅硬的鐘山照暝聖體,沾染幾縷歲月氣息,頃刻綻出蛛網也似的細密裂紋。
宛若摔碎之後,重新粘起的致瓷器!遭逢這樣的變故,天運子識海之內,只餘下一個“逃”字。
嘭,藉着太平無事牌的鎮壓之力,他周身筋骨炸出爆鳴,好似要散架一樣。
體內諸竅的真罡氣血如火熊熊,拼命帶動像是破爛布袋的單薄身形,跌出那條行將崩潰的光陰長河。
三分之一個剎那,黑白二色的滔滔大浪散入虛空。
那道恐怖至極的強橫氣息,也隨之化爲烏有。
“好險!”
天運子心神微微鬆懈,殘破的聖體勉力催動真罡,開始彌補血肉筋骨的嚴重傷勢。
一步跨入五境,等於半隻腳成爲仙佛神魔之流。
生機之強盛,絕非尋常人可以想象。
即便做不到滴血重生那等厲害,卻也不是隨便就能被殺死。
轟隆隆!
可還未等天運子回上一口氣,他就看到一輪驕陽騰空,璀璨奪目,極爲刺眼!
炙熱滾燙的磅礴氣血,宛若江河傾瀉,瞬間撲面而至!
“天運子,老衲剛纔說過,拼着“豎三世尊'的功果不要,也得親手打死你!”
高大威武的老和尚眉毛倒豎,好似怒目金剛,宛如一掛長虹掠空。
半個彈指,就已跨過羣山,來到浮雲之巔!赤金澆鑄的堅固肌體,進發出震天撼地的龍象大力!
咚!
宏大雷音滾滾回蕩,肉眼可見的大氣擠壓,化爲一圈圈實質漣漪!
方圓數十里的蔽空陰雲,立刻掃滅!
籠罩浮雲山的內景天地,亦被殺生僧如同仙佛的強悍身影,壓得崩碎!
下一刻!
煌煌然如烈日懸空的拳印,重重落在天運子的鐘山照暝聖體之上。
至大至剛的浩蕩氣血,宛若寸寸凝練的億萬毫芒,照得漆黑天幕熾亮
無比!
相隔七八十里,亦能遠眺得見!
“老和尚······你不講武德!偷襲貧道!”
天運子兩眼暴突,胸口倏地塌陷,破爛的聖體噴薄氣血。
整個人好似被來回搓揉,捏得散亂。
武道宗師的氣血真罡、神魂念頭,凝練如一,徹底結合。
所打出的一招一式,皆承載着所向披靡的拳意氣勢。
堪稱是鬼神辟易,無堅不摧!
“曾聽九郎講過一句話,此時拿來正合適,對付你這等餘孽,不用講太多江湖道義。”殺生僧心神波動,如同悶雷暴喝。
那股把握現在,轉動寰宇的霸道真意,早已從四面八方籠罩深邃虛空,死死地鎖住天運子。又是一記重拳落下!
自從出道以來,未曾吃過大虧的天運子嘔出數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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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練寶骨,鑄造聖體的完美之軀,登時現出一條觸目驚心的可怖裂痕!
從額角到胸膛,好似長刀橫斬,要把天運子攔腰截斷一樣!
整個人如同雷火炮彈,重重地下墜,硬生生砸穿了半座浮雲山。
大片大片的土石崩碎,炸成漫天齏粉!
“臨濟老和尚······今日這個仇,貧道記下了。
遲早會還給你的!”
天運子足足跌墮百丈,方纔穩住身形。
他原本的法袍已經被光陰長河侵襲消融,如今又捱了殺生僧勢大力沉的兩記拳印,那身中衣也扯得七零八落。
兩隻手撐起行將破碎的鐘山照暝聖體,緩緩吸了一口氣。
逸散氣血如同萬千殷紅小蛇,交織化爲一襲長袍遮住赤身子。
“等你苟活下來,再去記這一筆吧。”
殺生僧居高臨下,殺意濃重的目光輕輕俯瞰。
巍巍如神將扼守雄關的浮雲山,此時叫天運子鑿穿百丈。
好似要一分爲二,化爲狹長山道。
“好漢不吃眼前虧,你獨自一人留不住貧道,老和尚。”
天運子仔細感受四肢百骸的嚴重傷勢,數十年修持累積的因果業力,悉數耗空。
萬業屍仙法相也被打碎,需要花費時日彌補修復。
以燭陰天眼爲根基,鑄成的鐘山照暝聖體。也是殘破似一口爛布袋,四面透風,散出氣血。
萬萬沒有想到,首次動用本命大術“燭照光陰”,就引來這般可怕的後果。
“佛門的神足通,追不上貧道的“咫尺天涯'。”
天運子平復心境,好整以暇說道。
他完全沒有把殺生僧當成威脅,畢竟同爲五境,自個兒還要高出一個層次。
若非紀九郎那塊佩戴的太平無事牌大有來頭,突然之間,破掉本命大術,擊碎光陰長河。
堂堂道武雙修的當世絕頂,又何至於落到這個狼狽的境地!?
不過也有全新的收穫,那個遼東泥腿子是【腳踏七星】命格,乃真龍之命。
興許能夠得到四神的垂青,將其納爲天選聖子,好用來對付五龍同朝的白家人!
而且,那塊太平無事牌絕不尋常,極可能是出自白重器之手!
域外四尊遍灑眼線,蒐羅玄洲二十年,都未曾發現景朝聖人一絲一毫的點滴蹤跡。
如果從紀九郎身上入手尋到白重器的身影,那也是大功一件!
僅僅幾個呼吸的時間,天運子念頭閃動,催動只剩下半邊的鐘山照暝聖體。
一塊塊血肉蠕動,萌發肉芽,好似活物有靈,緩緩地覆蓋住骨架。
約莫只需三四個時辰,就能勉強恢復半數實力。
這便是世間絕頂的厲害之處。
聖體無漏,氣海完滿,真罡與氣血徹底相融。
哪怕活到晚年,也不會顯露出絲毫的衰朽之態。
即便是刀斧加身,斬去頭顱,強大的生機都能吊住半口命元,維持七日七夜。
曾有大先天高手被同境暗算,屍首分離枯坐原地近十日之久。
安心等待徒弟取回頭顱,貼合於脖頸,照樣能活!
“天運子,你休要自恃境界高人一等,背後又有四神撐腰,就能在景朝肆無忌憚行走。”
殺生僧手持銅鉢,眸光暴烈,金色佛身融入骨血。
使他一舉一動都如駐世的仙神,充滿着偉岸無匹的強橫氣力!
可惜,躋身世間絕頂的天運子聖體鑄成,真身無漏。
已經抵達自成天地,感應日月星辰的可怕地步。
實在難以像面對赤心老怪一樣,輕而易舉反掌打滅!
“只要我沒有踏進大名府,景朝的那些大宗師,又能奈······”
天運子睜開重瞳,四目之內門扉重疊,正欲施展那門喚作“咫尺天涯'的頂尖道術,忽然話音一頓。
他像是覺察到某種極其驚險的大恐怖,眸光劇烈閃爍,放出敏銳五感。
果不其然,深邃虛空元氣早就凝固。好似一塊鐵板,根本無法調動!
倘若剛纔貿然發動道術,挪移身形。
恐怕立刻就要被層疊交錯的空間亂流,擠壓成一灘爛肉!
“是哪位道術高手?施展出了“禁鎖天地'之術!”
天運子心頭感到不妙,臨濟老和尚只修禪武,絕無這般手段。
莫非······那個該死的遼東泥腿子,背後還存在着一座大靠山?
另有他不知道的護道人?!一尊佛門宗師還不夠?景朝聖人白重器還不止?
難不成你個沒出身的泥腿子,他娘是天道之子?
讓天命垂青到這種離譜的程度?
天運子好不容易平穩下來的圓融心境,霎時間又有些晃動,生出幾分無名火氣。
他大袖一揮,真罡鼓盪,身形如同浮雲四散,眨眼來到十里之外。
再想施展“咫尺天涯”之術,卻仍舊感到虛空元氣鐵板一塊。
“禁鎖天地的籠罩範圍·····這麼遠?”天運子眉頭一皺,像是不信邪。
氣血真罡肆意揮灑,好似撕開虛空。幾個閃爍,出現在三十里外!
仍舊是感應不到半點的日月星辰之元氣。他嘴皮抖了一抖,心頭蒙上陰霾。
還要催動氣血真罡,挪移到更遠之處。五十里!八十里!
待到百里開外之時,天運子好像撞上一堵銅牆鐵壁,險些又把鐘山照暝聖體震得散架。他擡頭望天,目光帶上幾分駭然之色。
遍佈百里的禁鎖天地,這份道術修爲,遠比自己高出數層!
放眼整個世間,也只有·····.
“本道曾在九邊關外,各自立有一塊'永鎮天碑',不準化外蠻夷踏過。
你雖着道袍,修佛魔兩道之法,卻已成披人皮的邪魔,滿身罪的妖孽。
所以,天運子,你今日撞到本道手裡,免不了要被斬妖除魔了?”
峨冠博帶、大修飄飄的孟玄機立於九天之上。
其形體由寸寸星光凝聚,虛幻而璀璨,好似高踞雲霄的一尊神人。
“果真是你!欽天監正!
臨濟那個老和尚爲了衣鉢傳人,不惜跟貧道打生打死,倒也理解。
你什麼身份?也能被驚動?!”
見到那尊星光垂流的神人虛影,天運子似是熄滅逃走之心,反而大聲質問。
“咦,你不知道麼?紀九郎乃本道的記名弟子,做師傅的,豈能忍受徒弟被欺負!”
孟玄機淡淡一笑,語氣平靜。
“一個記名弟子也值得離開社稷樓,踏出欽天監?你這話,未免糊弄人了!
天京皇城沒有你的鎮守
真當域外四尊不會霎時降臨,打白重器一個措手不及麼?”
天運子咬緊牙關,眼底醞釀濃重怒意,景朝那座九重社稷樓,乃一座前所未有的人道器物。
可以洞察虛空幽微,遍照大景疆土!
尤其以大名府內,任何四重天之上的陌生氣機。
都會觸動禁制,反饋於欽天監。
所以,他纔會專門待在容府的浮雲山,等待紀淵一行人馬。
可沒想到,景朝之內,僅僅屈居於白重器一人之下的孟玄機。
居然會爲一個記名弟子,擅自離開天京皇城!
“本來不想來的,可是老和尚拼了命,本道要不做些什麼,師徒情分就淡了。
這不沒轍麼?”
孟玄機一副“我也不想”的無奈語氣,隨後又道:
“再者,本道並非真身前來,出不了岔子。四神當中任意一尊,想要跨過絕地天通,以容器降生大魔。
只怕,也沒那麼容易。”
天運子連連冷笑,輕嗤一聲道:
“化身能夠相隔千里,施展這般消耗靈機的“禁鎖天地'之術?
孟玄機,你拿貧道當三歲小孩,隨意哄騙麼?!”
那道寸寸星光凝練鑄成的神人虛影微微一晃,踏下九天。
其面目栩栩如生活靈活現,全然不像是幻化之軀。
“滅聖盟應運而生的三大天驕,納蘭桀承接鬼仙瀋海石的衣鉢,修的是滅絕劍道,江神宵悟性天資古今無雙,是個貫通三教的神通種子。
唯獨你天運子,武不成形,道不成器。萬業屍仙,燭照光陰······皆是難以自成一派的小玩意兒。
平白辱沒重瞳子的大氣運了。”
孟玄機字字句句如劍誅心,刺得已成甕中之鱉的天運子麪皮狂抖。
“你凡事都求標新立異,不同俗流,放着天罡三十六大術不修,非要劍走偏鋒。
“燭照光陰'比之“迴天返日',如何?'咫尺天涯'比之'縱地金光',又如何?你問本道化身怎麼施展“禁鎖天地'之道術?
無非天罡三十六大術的“遊神御氣'罷了。”天運子自以爲完滿的無瑕道心,面對這位當世道術第一人,簡直脆弱如琉璃,輕輕一碰,就會跌得粉碎。
“你說得容易,迴天返日遍照諸界,挪移歲月,僅一道就要耗費百年修持之功!
縱地金光,疾馳寰宇,數千萬裡不過一瞬!又要積攢多少功德,才能圓滿?
遊神御氣,煉神出竅,遨遊太虛,無所不至!
你攀附景朝,借人道皇朝之國運修持道法,自然手到擒來!
貧道若不出奇制勝,哪能把道術突破到七品照神的層次?!”
天運子竭力高喊,再也保持不住此前的從容風度。
他向來以“天資根骨”爲傲,以“不落窠臼”爲榮。
如今被孟玄機貶得一文不值,豈能接受!“可是本道還未結識聖人之前,就已經練成“九息服氣'、“六甲奇門'、“振山撼地'三門天罡大術了。
其實真不難,天運子,以你的絕世天資,在我這個年紀練成其中一門,應該是毫無問題。”
孟玄機一本正經,且神色認真地回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趕緊動手吧,貧道不願再聽你······說教!更不想受你羞辱!
孟玄機,你若不肯殺生,貧道願意施展天魔解體,自我了斷!”
天運子臉色憋得通紅,幾乎氣得三尸神暴跳,卻又拿孟玄機毫無辦法。
縱然是他全盛之時,對上道術第一的欽天監正,也沒幾成勝算!
現在打又打不過,說也說不贏,乾脆受死得了!